渡十娘｜客厅：我在阿美利加做 “劳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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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桥
编辑｜渡十娘 Eric.T
她走在细小的美国
那个背包不停漏着故乡
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
故乡越来越大
作者简介：桥，人称桥帮主，诗人，企业家，徒步发烧友，现在西雅图造楼造桥。
背包不停漏着故乡
自从迷上挖土造园子之后，我就不太写诗了。
体力劳动的吸引力远远大于脑力劳动。每天清晨起床，我就跳进院子里，戴上工作手套，操起工具箱，迅速就能进入劳动的状态。
这一年多，我熟练地运用各种园艺工具，知道每一种工具如何使用，如何借力。我的体能和肌肉也得到了提升，到达了另一个层次。
铲子入土，仿佛是灵魂在挖掘宝藏。泥土的香，只有你不停地触摸它，才能闻到。土地的好，只有你匍匐在它的怀里，才能感受到。
直到有一天，我环顾四周，发现了我的故乡。
原来这一年多，无意中，我种了那么多故乡的植物。我种了四季桂，只是因为我想在办公室里就能闻到桂花的香气，感受满觉陇的桂雨。春天时，我疯狂网购各种竹子，有一次花了一百二十刀，收到了直挺挺的两根竹杆！我甚至买过竹子的种子，试图用种子发出一片杭州的云栖。
我四处寻找栀子花，把花园最好的位子留给它。只是因为想起小时候认为最时尚的事，就是在胸口别一朵栀子或茉莉了。
我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都种了杜鹃，颜色都是记忆里的鲜红。只因春天的故乡满山的映山红，小时候最喜欢的春游活动就是结伴上山，采杜鹃花和山莓子，一边采，还一边吃新鲜的花朵。
我在后院种了一株桃一株梨，是因为西湖白堤桃梨相间的景致。我还种了七姐妹蔷薇、木槿以及柊树。这些都是家乡常规的植物。
我造了两座小木桥，一条跨过了我的小溪，我叫她“七里桥”，虽然它只有七步之长。因为我童年在一个叫七里桥的村庄呆过三年。前院的一座木桥，我把它的颜色涂成灰色，我当它是我的断桥。它空芜地立于前院，前无古人，寂寞小桥和梦过，稻田深外草虫鸣。它似我的乡情，灰色的，无处安置的。
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一天劳作之后，坐在七里小桥上，假装洗脚。有时，倒杯红酒，躺在木桥上晒太阳。
我原来以为，到美国之后，我的故乡只可能在我的背包里深藏。原来一个花园，可以让故乡重现。
她走在细小的美国
那个背包不停漏着故乡
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
故乡越来越大
几年前在硅谷写的诗，竟成了现实。我的背包里故乡的秘密越漏越多，以至于一个院子都盛不下这份乡愁。
园艺劳模（GARDEN GODDESS）
“GARDEN GODDESS AT WORK”，在我家后花园的C位，立着这么一块不怎么起眼的小牌子。这是有一次逛园艺商店，我先生买给我的。
什么意思？直译：花园女神工作中！
现在想起来，这块牌子，几乎完美地诠释我如今的身份与生活。
我不敢以女神自居，我想“劳模”二字更接近于中国人民的价值观。所以，我就是一个生活在西雅图的园艺劳模。
这个劳模称号，绝对不是自封，绝对经得起普选和民意调查的。江湖上所谓的以德服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有表扬信为证：
“Just a note of thanks for the pride and hard work you put into your beautiful yard. I admire it as I walk by while golfing. I appreciate what you do for our community!”
这信是搬进新家后一年多，有一天我干完活巡视院子的时候，发现小桥边火把莲上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开始以为是垃圾掉在上面，捡起来才发现是一明信片，信封上写着“thank you”两个字。打开看时，真的感动得一塌胡涂。
我先生说：“你太幸运了，我一辈子都没有收到过这样的信。”
我现在生活的小城叫MAPLE VALLEY，我的家座落在一个美丽的小山丘上，市政高尔夫球场旁。
在加州硅谷的小黑屋里压抑生活了两年之后，送走了去西雅图上大学的儿子。随后我们决定跟着儿子，搬到永绿之州的华盛顿西雅图大区来了。到达这里的第十一天，我们就看中了这个小屋，买了下来。
买下房子正值冬季，当时也没有注意到院子的情况。小雨连绵下了数月，直到春天准备开始种些花草树木时，才发现原来所有的花花草草的下面，全是一层又一层的石头。不明白原屋主是什么神操作，感觉是请人拉了几车石头来，抛到院子的植物根下，专门给我一个下马威的。这些石头，确实不利于植物的生长，对后期园艺改造来说也非常困难。
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挖石头。
我开始趴在地上，一粒一粒的把石头捡起来，放在铁筐里，然后手提肩扛的，一筐筐倒进一个更大的筐中。石籽越捡越多，除草膜上面的还比较好处理，当掀开除草层，石头深陷泥中，我就得一粒粒地手刨生啃。
我不知道我捡了多少粒石头，用破了多少双手套，手掌上长出了老茧。刨出来的石头满满地装了几十个大筐，家里的旧筐都用完了，只能买了一大块厚塑料布垫在地上，往上堆石籽。
劳模的人生就是这么开启的。
那些天，我几乎夜夜都梦到石头，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甚至有一天晚上居然梦到自己把手伸到邻居家的地里，偷他院子里的石头。
当劳模捡石头亢奋的劲头过了之后，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这么多石头怎么办？丢掉？丢去哪里？原地掩埋？这似乎显得很愚蠢。突然有一天灵光一闪：为什么不用来做一条小溪呢？
从此园艺的愿景就越来越大了，我开始设计院子，小溪的起点在哪里，终点在哪里。小溪两边需要种上花草，小溪上还要建一座木桥。要建一个花廊和小桥相连，花廊边种上紫藤，春天的时候花廊上爬满紫花，星斗阑干分外明。小溪的终点必定有一个小池塘，在池塘处放进抽水泵，通过预埋的水管抽到小溪的起点，就形成了一个循环水系统。
于是我又开始挖起小溪来，除草皮，挖土，造形状，埋电线和水管，铺防水层。然后再把石头搬到防水层上。砌水塘，沿小溪两边布置花草。
几乎每天我都在院子里干活，早上七八点一直干到晚上八九点。时时都会有邻居路过，向我投来善意的笑容。慢慢地，经常有人跑来跟前，用力地夸奖我。等小溪建好的时候，对门的退休老师ANNA已经成了我的粉丝，经常跑来请我去她家，问我她的某棵树是不是该砍了？月季为什么不开花？她还带着她的好朋友来我家参观。她说我是她的园艺女神。
我了解美国的夸奖文化，以为只是客套，不以为然。直到我收到火把莲上的感谢信时，我知道了，我的劳模称号绝对没有水份了。
野鸭姑姑
早春时节，我经常在后院干活，改造我的菜地。
有一对野鸭夫妇经常光顾我的院子，他们主要是冲着红枫树上挂的鸟食来的。
就这么认识了，他们不是我的宠物，我也不是他们的宠物。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平等的。
我叫母野鸭姑姑，公野鸭自然就叫姑夫了。
他们来的时候，我会去厨房取一片面包，揉碎了喂他们，有时是些饼干。我没有太多可以提供他们的食物。我一声又一声“姑姑”地叫着，看到他们吃得欢，我也很开心。民以食为天，动物也是的。
如果这一天，我是他们的天，这是多么荣幸的事。
酒足饭饱之后，姑姑和姑夫就会在枫树下的草地上休息，姑夫一直吃得很少，总是很警觉地看着我，直到确认安全之后，他才吃几口。即便是休息的时候，也是姑姑睡着，姑夫在一旁观望。
春天的时候，万物萌动，野鸭们也进入爱情期，母鸭那股对食物充满欲望的样子，应该是为备战当妈妈做准备。
我劳动的每一天，他们看到我在院子的时候，都会飞扑而来。母鸭子冲在前面，公鸭子紧随其后。我做菜地，他们也跟在身后，一幅要参与劳动的样子，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的。有时还去菜地踩几脚，确认一下我在玩什么。
姑姑和姑夫令我想起我小学时候养的两只白鹅，我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赶着它们上山吃草，直到草扭到白鹅的喉咙了才回家。
一下午蘑菇仰望天空
青虫身体柔软仰望桑树
鹅爱半山坡的草
我一手写诗一手放羊
一下午草绳跳舞
我在村口捏了捏一朵云的脉搏
那是很美好的时光，我为白鹅写诗，白鹅们也爱我。如果有人欺负我，他们就会歪着脖子张牙舞爪冲上前。
有一天，一只白鹅不见了，成了我们家饭桌上的一锅汤。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的伤心事。那天放学我跑到白鹅的宿舍，守着剩下的那只哭。我觉得白鹅叫声很惨，我看到了他的眼泪。
我确定我看到了他的眼泪。
即便人人都说不可能，但年幼的我确信自己看到了眼泪。
从此以后，我不吃鹅肉的。
没有多久之后，姑姑和姑夫来的次数少了。我想他们应该在养孩子了。
果然不久的一天，姑姑领着一群毛绒绒的小家伙来了，我别提有多开心了，我激动得差点忘了取面包来喂给侄子侄女们了。
我坐在院子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他们从我的脚边走过，眼泪差点再一次掉下来了：这么可爱的生命。
我觉得人类与动物的关系就应该是这样的，我不必用绳子锁着他们，也不想阉割他们，他们喜欢来的时候就来，他们想要爱情就去寻找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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