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客厅：四十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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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周仰之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周仰之
祖籍中国湖南。理工出身，移居美国三十年，客居上海三年，现居美国加州圣荷西。曾供职日本和美国高科技公司，中文写作十多年，著有《人间事都付与流风》，《梦思故国静听箫》，《斯人已远》三本书，电影剧本《战地日记》以及“东边日出西边雨”，“高城望断”，“杰克的幸福生活”，“四月”等小说散文若干。其中《流风》一书获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优秀奖，《梦思》一书入选《中华读书报》2016年年度传记记实类十佳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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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好女儿的你可以在上海呼风唤雨吗？
渡十娘的群里最近常常讨论电视剧《三十而已》和综艺节目《乘风破浪》，我虽然两个都没看，但还是积极地参入了聊天。昨天聊到剧中有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要不要放下手中的一切去国外留学从新开始的问题，我插嘴说：三十岁就固守得多么无聊啊。
回想起来，我们的人生也经历多多次重新开始，其中的激情冲动和彷徨艰辛都一言难尽，在渡十娘帮主的怂恿下就回顾一下四十岁这一年的“作”吧。
应该是三十七岁左右的时候吧？当时我们夫妇俩都在位于芝加哥的一家世界级高科技公司工作。当地只有两家世界级高科技公司，员工们的自豪感高到孩子们都可以在学校吹牛说：“我爸爸妈妈在某某某公司工作”，邻居们当然也都羡慕得不得了，做小生意的邻居更是想方设法的希望搭上关系，生意能够做到我们公司去就算是上了一个台阶。
当然最重要的是，据当时的传言，我们的收入比一般公司高大约百分之四十左右，所以员工们的消费能力是比较强的。到同事家里去玩，有的房子布置得像博物馆，有的家里衣柜又大又多，漂亮衣服挂得如森林般密密麻麻之外还可以为箱子皮包专门设一个储藏室，里面的箱包排列起来和一家小专卖店的库房似的。
我们有了点闲钱也不能免俗的开始计划换房子。经过一番看房之后我们决定从头开始建造自己的新房子。其实也不是自己设计，而是找到一家全新的社区，在建商提供的几处房型里选择一个户型由他们开始建筑。这当然比我们之前买二手房连装修都不换的住了好几年要有成就感多了。
我们兴奋之余把建房之事当成兴家立业的百年大计来操作。先生非常体贴，新社区就选在我工作地点的附近。这个小区虽然房子还没有建完，但环境已经规划建设得曲径通幽繁花似锦，车子一开进去就让人神清气爽如入仙境。
芝加哥
我们把每个房型都细细研究过后挑定了虽然面积只是第二大但外观最浪漫内部结构最合理的房型作为未来的家居。建商做事仔细周到几乎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我们去选择决断，于是在建房的七个月里我经常在中午休息时到工地上去看一看。遇到需要做比较重要的决定时，先生也会牺牲午休时间开车过来和我一起研究讨论。
先生的气魄比较大也比我更看得远，记得当时为了房基结构用木料比较贵的A或者是比较经济划算的B时我二人起了争执，我认为应该选便宜七千美金质量依然不错的B, 结构用木打到地基里完全看不见，有点疤痕无所谓。他则认为建房是百年大计如何能马虎？一定要加这额外的七千块。
周末我们带好友夫妇来工地参观，把我们之间的争执告诉了他们。四个人立刻就此事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两位太太意见相同，认为七千块埋在地下看不见摸不着不划算，两位先生则站在同一条战线。好友先生口才极好，引经据典振振有词，好友太太则温柔贤淑，帮不上什么忙。我双拳难敌四手，马上就陷入了弱势，终于力不从心败下阵来，认同了他们的观点。那天我们四个人站在堆满建材的新房地基上踌躇满志，发誓要做出一幢没有留下任何遗憾的房子来。
七个月后房子建好果然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搬进去后更是怎么住怎么舒心，开心之余更是特别精心的挑选家具布置新家。因为求好因为挑剔也因为家实在太大我们也实在太忙，两年以后我们的家具都还没有买齐，很多空间和拐角的地方还在等待着我的灵光闪现，找到比样板房更别出心裁的布置方法。。。总而言之，这房子在我们住进去两年之后都还是一个半成品，还要进一步打磨才能成为一个完美的作品。
我们忙是因为我们是社区里少有的双职工，孩子也正处在需要陪伴照顾的时候，也因为我们社交活动频繁，周末一般都排得满满的，游玩聚会每周都有新节目，真可以说是忙并快乐着。
这样的好日子里我们突然得到了一个到位于旧金山湾区的硅谷重镇工作的机会，我们拒绝后对方则不断加码，为了说服我们老板带着助手亲自飞过来面谈说服。记得在饭桌上那位老板说了一句终于让我们动心的话，他说：你们在这里所有的工作的成就和美好生活都只背靠了一棵大树，而如果去了硅谷，你们将有机会在一个有很多大鱼的辽阔大海里游泳。他说得有道理，我们这个地方只有两家世界级大公司，而世界级科技大公司几乎全部都在硅谷，要数得数不在的有是哪几家。
为了有机会在大海里游泳，为了要看新的世界。我们终于下定决心，抛下已经建设得近乎完美的生活，奔向了不可知的未来。
笔者与女儿刚到湾区的时候
做出这个决定四个月后正好是我四十岁的生日，当时我们租住在湾区的一间公寓里，小到连身都转不开。搬家的艰难琐碎新工作的不熟悉不必提，连朋友都没有几个，生日当天只买了一只小小的蛋糕，一家三口唱了歌分吃了蛋糕就开车去红松公园玩了一天，算是简单地庆祝了这个大生日。
那年头湾区因为发展得太快，居之大不易。工作繁忙长时间加班路上堵车是常态，孩子们早就不为父母有好工作而自豪了，而是特别害怕妈妈接受如思科这样的顶级公司的工作邀请。小小的女儿观察力惊人，她告诉我说：“课后班里父母不能按时来接的都是在思科工作的，妈妈你可千万不能去啊。”，害得我多次去思科面试都三心二意的。
当年湾区看电影都能挤到没座位，餐馆吃饭要排队等号，还常常被服务人员呼来喝去的受气。让我深深地怀念之前的生活，看电影几乎是看专场，吃饭的餐馆虽然不够多，但是品质却好。比方旧家附近的四川餐馆，不但装修大气菜肴精美，每次去用餐优雅的老板娘都会坐下来和我们聊聊天，遇到我们请客她更会送上一份赠菜让我们在客人面前有面子，长途旅行回家下了飞机一个电话订几个菜，回到家中就饭热菜香可以舒服的吃上一顿了。
最大的困难当然还是房子。当年卖掉芝加哥的好房子拿到手上的钱到湾区来只能在一般的区买上半栋房子，面积还要小一半。如果想要到好学区去买一幢四十年旧破破烂烂年久失修的小黑屋则还要加钱。问题是这地界买房子跟早年间在北京抢购大白菜一样冲动没有尊严。就算放下身段大着胆子拿钱不当钱地冲锋陷阵一通狂抢也是一再受挫抢也抢不到，而房价则是每个星期都蹭蹭地往上涨，反复经历这些，挫折感如潮水般涌来，而已经养成多年的从容淡定则在离我们远去。
终于连看都没有看就敏捷果断地抢到了一幢房子。拿到钥匙推门一看，满屋都是垃圾，完全不能带给人要搬入新家的欢喜。没有时间蹉跎立刻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光从后院就清理出了好几个垃圾袋的空饮料瓶子。打扫完毕马上进入装修，几个施工队加上我们自己日夜不停的苦干，一个月后房子终于整修一新可以搬进来了。
笔者的女儿，建筑师Belinda Lee 参入设计的房子
湾区向我们热情招手时当然是甘词厚币，因为我们的犹豫也一再加码到我们都不好意思拒绝了才签字的。可是这样丰厚的收入被天价房子一吃就不见了踪影，而且还特别的手紧起来，搞得我换工作时一天都不敢休息，就算是搬家装修这么累都不愿意用掉休假日，全部换成钱用到了房子上。
说到家具吗更是有趣。曾经那么讲究不肯将就的我如今一切求快，一天下班后和先生约在一家家居店见面，手指口说，一个多小时就买了好几套家具，新家从我们搬进去的第一天就一切齐备，是完成品了，而且一住十年是我们住得最长久的一处房子。
那位游说我们搬到湾区的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老板自己并没有能够在湾区坚持下来，不久搬回芝加哥，就在我们造新房子的那个社区买了一幢房子不算，还说：“舍得搬离这么美丽的社区，放弃这么好的房子不是傻瓜吗？”，这话传到我们耳朵里真让人哭笑不得，真想传一句中国的老话回敬他，正可谓知易行难是也。
这就是我四十岁年纪上所经历的一场生活大转折，下面的这张照片正是哪个时候照的。如果你今天问我后悔不后悔，我的回答是：这是我们所做出的最好的几个人生决定之一。
8/17/2020 于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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