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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回憶又逢落雨天 — 悼念劉以鬯先生

渡十娘出品 渡十娘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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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木然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木然,曾任加拿大《星島日報》副總編輯、《加拿大都市報》總編輯。同時在電台、電視獨立主持多個時政類節目,目前為自由撰稿人。



年青時我們談論文學,最憤青的一句話就是香港沒有文化、香港也沒有作家。但每當我說到「香港沒有作家」時,總要補充一句:劉以鬯除外。


其實在大陸文化圈裡,劉以鬯的知名度不算高,能喜歡他小說的人就更少。


有些令我驚訝的是,2018年6月8日,劉先生走完100年的人生路,微信朋友圈悼念他的人很多。當然,我自信這些悼念他的人裡,多是沒怎麼讀過他的文字的。人們提得更多的是他的長篇小說《對倒》及《酒徒》,觸及王家衛分別拍成電影《花樣年華》和《2046》。但劉以鬯之於王家衛的創作,更多是情緒的、敘事方式的調動。但這恰恰是劉以鬯的厲害。


我與劉以鬯先生並不認識。但奇妙的是在我學習文學的道路上,他一直像一位隱形的導師,透過他的作品、評論集指導著我。



世間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奇妙。


有些人你並不認識他,但卻很熟悉;另一些人你很熟悉,卻是完全陌生。


我中學時閱讀書目很泛,但多侷限於民國時期的作家,個中原因是父親曾在「西南聯大」工作,抗戰時期的「聯大」,幾乎聚集了全中國最有才華的學人。父親口述的往事,自然帶動了我的閱讀興趣。時間長了,寫作敘事文風清清淡淡、娓娓道來自然好,但和年齡相比,竟有些老氣,少了分生動和深刻。


八十年代「傷痕文學」盛行時,湧現出一大批的青年作家。例如劉心武、盧新華、高曉聲、張潔、梁曉聲、張賢亮、張抗抗、王安憶等,廣東有影響力的像郭小東、陳國凱、孔捷生,他們的作品具有鮮明的時代感,代入性很強。所不足是歷經「十年浩劫」,雖然有生活沉澱,但在語言和小說技巧上都有一定極限。


而恰恰是在此時,數名港台作家走進我的視野,並直接帶領我從二、三十年代的閱讀中大踏步走進六、七十年代。例如台灣鄉土文學作家黃春明,他深具人文視野的剖析,以及隱藏在言語裡對自己生長的土地恆久豐沛的情感和關懷深深感染了我,因此推動我開始關注台灣作家「這一群」。如此,白先勇、陳映真、陳若曦、王禎和、李昂、吳念真等一一走來。


也因著對台灣文學多元化的研習,令我得以回過頭來檢視香港文學創作,此時劉以鬯就這樣出現在我面前。


第一次閱讀劉以鬯的作品應該是他的故事新編系列中的短篇小說《蛇》,忘記了是從《羊城晚報》副刊「花地」上看到的、還是在《花城》雜志上,總之喜歡得不得了。那種感覺就像迷路的人忽然發現一個藏著食糧、水源和珍寶的山洞一樣。


小說《蛇》是傳統神話《白蛇傳》的反轉。它剔除了故事中的神話成分,改編成完全是現代的故事。白素貞已經不是千年修練的蛇精,而是一個真實的、勇於追求幸福生活的人。相反,在許仙和法海頭腦裡仍舊有蛇。這種心有餘悸的宿命,賦予作品更深刻的新意。加上小說語言優美,情景交融,淡淡詩意裡所釋放的清新雅麗,令閱讀者耳目一新。


由《蛇》再閱讀了《寺內》,那又是一番驚喜。



《寺內》是中篇小說,卻用詩一樣的優美語言,將《西廂記》以現代手法寫成。劉以鬯以他天賦的駕馭文字能力,將文字的畫面感挖掘放大,且在故事的剪輯鋪排上就輕駕熟。


原來小說可以這樣寫——這是劉以鬯不斷實驗、表演給我們看的技巧。


像在《蛇》中,他精心選取現實生活中的一個切割面,在最少的空間時間層面展示人物心理和潛意識,特別是借用一些短促的詩句,展現人物斷續的意識和變幻的內心,這種表達形式很到位。在《寺內》,我們看到的語句表達更像是電影蒙太奇的組合,那些句子的排列貌似是無序的,但表達的情緒卻是波動而隨心所欲。


劉以鬯最精妙之處是將那些傳統的舊故事重新編寫、任意編排。他交給讀者的猶如一根系在脈門上的紅線,手撫紅線,你就可感受到他對現實社會的思惟和幹預。



短篇小說《除夕》 寫的是曹雪芹晚年一段坎坷的遭遇,在經歷飢寒交迫及喪子之痛下乘醉趕路,除夕夜行走中眼前不時重現昔日的富貴景象,那種窮途末路的淒慘、陰冷活然紙上。小說給我最大的衝擊是作者透過曹雪芹的晚年境遇,刻劃出他內心世界的灰悲色彩,並將人性的內核層層剝開,揭示人的命運。


一如既往,劉以鬯在文字上的精湛出色,似一種魔力叩動我的心門。例如「雲很低,像骯髒的棉花團,淡淡的灰心,擺出待變的形態。」、「痙攣性的北風,近似飲泣。」這些借情景的描寫刻畫曹雪芹含悲乘醉趕路的句子,把冬日蕭瑟的場面和傷感的調子寫出來,充滿悲情色彩,具有鮮明的畫面感。


由《蛇》、《寺內》、《除夕》等開始,我對劉先生的創作從關注進入痴迷。


可以說,在過去100年,劉以鬯在實驗小說開拓上的成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個評價並非誇大,一如評論家所說的,「他的小說不在於文學的藝術匠心,而在於肯認真地創造它、鑽探它。」而且跨度極大,從1951年《天堂與地獄》到2001年《不是詩的詩》的40多本小說結集中,我們看到的是他經過數十年來的默默耕耘,打破傳統小說的僵死模式,透過形式與內容的求變求真,展現現代小說的魅力。


劉以鬯的小說並沒有特定時代感的鎖定,他令各種年齡段、不同文化觀念的人都能在他的文字中找到對接,這大概得益於他年輕時在聖約翰大學就讀,廣獵東西方文學作品,加上他主修哲學,對人的研究更加透切理性。


《酒徒》被譽為中國第一部意識流長篇小說,劉以鬯也因此被稱為意識流作家。但耐心研讀他作品的人都認同,他不止是停留在意識流裡,他不斷拆解、組合傳統和現代小說的「結構」和「作法」,以各種形式作突破可能的探索,所以他應該是實驗小說大師。並且,他的文學創作已經跨越了小說,進入到每種文學創作層面裡,例如在《對倒》裡,他利用平行對立手法講故事,這種魔力最終驅使王家衛將其演變成《花樣年華》。


我一直認為文學創作、或者更具體地說小說創作是無章法的。但劉以鬯的作品堪稱小說創作秘笈。讀懂了它,就擁有一個全新的、充滿魔力的奇異世界。他會告訴你小說不但止有多種演練寫法,還有無數種可能的組合構造;寫短句子固然比長句子難,但卻更加精準優美;寫景物可以很到位,但內心的意識和潛意識是條思想的河⋯⋯這些引導,堪稱為師。


我相信劉以鬯的珍貴價值不在今天,而在以後。


香港今日沒了劉以鬯,但劉以鬯的作品寫透百年香港的人文變遷,是香港的城碑。


  

相對我個人而言,「劉以鬯先生」是我這些年來經常會想起的名字。我與他的緣分無非是他也曾在「星島晚報」工作過,或者他也是個寫專欄的人,其餘的就是在文字的閱讀裡。


前些天我看過一部紀錄片《 他們在島嶼寫作:1918》,劉先生在其中回憶起寫作專欄的經歷時說:那時候他白天寫娛人的文章,晚上有空時則寫娛己的嚴肅文學。此話觸動了我,這基本是我過去這十多年來的生活。白天做新聞滿足別人,夜晚閱讀寫作滿足自己。這大概也算是一種緣分。


劉先生走的那天,我忽然記起80年代我購買他的第一本專集是《天堂與地獄》,印象是「花城出版社」版的,於是給花城出版社的編輯、也是先鋒小說作家葉曙明的微信留言:劉以鬯走了,他的《天堂與地獄》是你編輯的嗎?葉先生迅速回道:是的,那是我進入花城出版社編輯的第一本書。葉先生隨後給我發來了他的回憶文章,我把它安排在《加拿大都市報》他的專欄上。


  

劉先生在他100歲的時候走了,這很文學,也很實驗。每當我想到人離開這個世界將走向何處時,就會想起先生在《酒徒》中的句子:「時間是永遠不會疲倦的,長針追求短針於無望中」。


這些天華南地區正逢暴雨,我想到先生說的「生鏽的感情又逢落雨天,思想在煙圈里捉迷藏」。藉著先生的走,回到那些舊文字舊情節,重拾青春歲月的文學夢,好溫暖。


June 11,2018    


本文曾以笔名 木然 发表于作者个人《美篇》,今授权《渡十娘》公众号独家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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