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广东女人的传家煲（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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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坚妮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坚妮，广州暨南大学文学学士，美国纽约圣约翰大学获MBA硕士和布朗大学文学硕士。曾任北美高科技公司、连锁店企业财务主管和上市公司CEO，美国国务院、联邦法庭和国际律所笔译与口译；香港《明报月刊》驻华盛顿特派记者，《美洲华侨日报》记者。在中英文杂志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杂文，出版有翻译著作，短篇小说集和杂文专著，并长期在香港《明报月刊》和《财新》等报刊杂志发表杂文随笔。

广东人说到祖训的时候喜欢讲“阿爷教落（传下来的意思）”。其实广东女人有很多的阿嫲（奶奶）教落，其中最重要的一类就是饮食保养。

我五、六岁的时候淋巴腺会在夏天发炎，手可以摸到脖子上一串念珠般大的淋巴疙瘩。西医打青霉素，时有效时无效，淋巴发炎带来发低烧，整个人也无精打采。不记得过了多久，阿嫲从香港回来看我们，正碰上我又淋巴腺发炎。阿嫲买回来干的霸王花炖瘦肉汤，喝了两次，不仅脖子上的疙瘩都消了，以后也再没有发作过。

从此，阿嫲一“煲汤”，我跟前跟后问个究竟。她那时候也就七十岁吧，每次洗完头，必喝一碗红糖荷包蛋加姜煮酒，说是老年人要去头风。她让我尝一口，味道极好。她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可以煮来喝。我喜欢那个味道，要等到七十岁可是漫长呢。不过我长大后也明白，如果受了雨打风寒，不必等到七十岁，不就是驱掉头上的寒气吗？所以我走南闯北，无论是在大雪冰封的新英格兰，还是阴雨绵绵的温哥华，遭了雨打风寒，回家自烹阿嫲的荷包蛋煮酒。

我母亲虽然是杭州人，在广东住久了，也学会煲各种汤。夏天，必喝各种汤水：崩大碗，霸王花，苦瓜冬瓜，有肉供应的时候加瘦肉熬汤，没有肉时煮成凉茶，或清炒，我们家的孩子不长青春痘，稍有一、两颗冒头，立即被清血热的汤水消灭。母亲喜欢研究中草药，她说所有的这些解毒清火的食疗还有抗癌的作用，那可是除了广东人，还没有很多人会喝煲汤的时代。

现在冬虫草卖到五百港币一钱，我冰箱里存放的冬虫草是“战略物资”，只在儿子发烧生病之后才拿出来一小撮炖一碗鸡汤，他喝过脸色就会恢复红润。可在七十年代没有多少人知道冬虫草为何物的时候，我母亲托四川的亲戚寄来大包大包的冬虫草，我们经常用冬虫草煮鸡汤，草渣子都不要吃的。我因为出生后碰上大饥荒造成的各种营养不良，恐怕都在此时被补了回来。

我姑妈作为我祖母的女儿，得真传不必说，我跟她接触的时候我已经有自己的家，自然也就从她那里学到一些汤水秘方。比如她夏天必用夏枯草煮水喝，说是清肝火，我不知道自己肝有无火，不过喝了很舒服，整个人清爽不疲乏。

我有一个未出五服的堂哥住在温哥华，堂嫂是个能干的台山女人。他们养育了十个儿女，都住在他们的附近。我在温哥华生活的那几年，经常参加他们的家庭聚会，堂嫂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身体素质和需要，分组分类烹制各种汤水。我那时经常在国内各地奔走，人家送的阿胶党参鹿茸天麻都被我转送了给堂嫂。她认为我的体质和她的一个女婿相似，需要补鹿茸，但是鹿茸属于大补药，所以在给我们喝鹿茸之前，要先喝一碗五味汤垫底。我已经记不住是哪五味药材了，只记得是用鸡汤炖的，里面有荠实和几味清补凉类的药材。或许真是因为喝了鹿茸，我以后的中气一直很足。

自然，生孩子的时候，广东女人是有很多讲究的。我怀孕的时候姑妈还在世，她和堂嫂两个人各有各的方，猪脚姜是人都说必须要准备的：唐人街买来三十斤猪脚，二十斤生姜，两大罐五十元一罐的添丁甜醋，分娩前两个月就请一个广东月嫂带着大锅到家里来做，前前后后熬了两周，两大罐放在冬天的凉台外面冻好。她们交代，分娩前不可以偷吃，分娩后两、三周奶水稳定旺盛之后，才可以下勺。另外堂嫂准备好的烧酒煮鸡和月嫂负责的木瓜花生猪脚汤，分娩之后就可以吃。可以想象，我在那几个月里吃了那么多的猪脚，儿子怎么能不长得肥头大耳？不过回想起来，整个怀孕期间她们反而没有要我特别进补，只说是多吃蔬菜核桃和鸡蛋牛奶，什么道理，我当时就没有想要去探讨，现在也就不想去猜测了。

这位堂嫂教我许多食疗的方子，我因为可以随时拿起电话找她请教，也仗着年轻没有想到以后会忘记，方子都没有写下来，如今大部分也都忘记掉，可是有一样我是永远会记住的：我儿子五、六个月大的时候，带他出门跟朋友饮茶，我们吃点心，给他喝了两口粥，没有想到回家他就开始腹泄。带他去看西医儿科，医生说这么小的孩子没有药，让他泄完了就会自己恢复，期间补点生理盐水就是了。他泄了两天，喝生理盐水也泄，胖胖的小脸开始脱形了。打电话去给医生，还是那句话，三天过去，这么小的孩子完全没有进食怎么行？我打电话给堂嫂，她说你炖个鸡蛋清喂他试试，不要放糖也不要放盐。我就炖了一个鸡蛋清，一碗喂下去，小人儿没有泄，四个小时再喂一次，也没有泄。西医不管的婴儿腹泻，就这么让堂嫂的一句话给治好了。

在她们的熏陶之下，我也开发出一味适合自己的汤。每次吃整只鸡，把鸡骨架子留下来，配上红枣杞子当归黄芪，水煮一到两个小时后，就是一碗补血补气的女人汤。我母亲说她喝我的汤会上火，可我要是一个月不喝一次，就会有气血不足的症状，如此这般二十年，我的汤养气养发也养颜。

奶奶，姑姑，妈妈，堂嫂，我们一代代的家传，恐怕会在下一代手中失传了。她们生活的圈子已经没有我们成长年代的家庭气氛，泡咖啡店快餐店上馆子发美食图是她们的饮食时尚，她们的柜子和冰箱里也都不会放有各种药材和煲汤料了。所幸现在人们普及食疗，各种记载煲汤食疗的书籍在书店里摆得满满的，虽然我们家的传统会被失落，但是我们广东人的传统却是全民普及光大，这依然是让人欣慰的。

    July 1，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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