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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陈茶
编辑|渡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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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美国去 (中)
从美领馆回来,当然立刻就去电美国托办银行证明的事。
想来那时美国也是很乌龙的,我人都没到美国,却要开个有我名字的帐号!开帐号要社会安全号码,身份证等,要开办独立帐号,显然办不下来。但是,那时的留学生都是这招:和人在美国共开一帐号,作为一个银行帐号里的共同拥有者开个户头,存钱进去,让银行出具存款证明时,只写你的名字就可以的。这些具体的事儿于我而言,只能望天了。
当时UI 一年的学费是近八千美元。
那时的酒店,好像不好挂美国长途的,我就由阿红领着,到酒店附近的一个挺大的邮电局往美国挂电话。那时打到美国的电话一分钟几块钱,我没钱,只能打对方付款的电话。填单之后,要交点押金,然后坐着等,总归要十几二十分钟才能接通,然后告你到那个小房间里去接听电话。
我将签证的情况通报了原子他们和甲等。甲就在我UI 所在地去帮开帐户了,好像是一位中国女孩子代我去签的字。说办好后用国际快递传到五羊城酒店,大概得要一周时间。正好这期间美领馆也放假,到它再开馆,我就可以再去了。
在等存款证明的那一周,我没事就跟阿红出去逛街。我特别喜欢阿红领我去吃的那些大排档里的煲仔饭,还记得风味茄子煲,腊味煲,都非常够味儿,真是百吃不厌,特别是在冬天里。广东人也吃很多米粉,肠粉,可他们的米跟广西的米很不一样,所以那汤河粉的质感在我看来是不好,没有点韧劲儿,所以我不是很喜欢。冬天夜里,还去吃炖甜品。五羊城酒店在闹市区,小街巷里很多大排档的摊位,热闹非凡。有时阿光也领我去他的生意合作伙伴的家里吃饭。
记得那家人住在深深的巷里,典型的广州人家的天井,青石的老屋。那个太太好像是不工作的,天天在家煲汤做饭,她家男主人跟阿光合作,相处像家人一样,他们跟着阿光“表姐”长“表姐”短地叫我,做的饭非常好吃。后来他们家里那个跟阿光跑进跑出的儿子去了澳洲,又说澳洲很不好混,再又回了国。
我还跟春宁去了珠江电影制片厂她朋友家。春宁从小生活在中国新闻图片社广西分社的院子里,那家人是她父母的朋友,我们在那儿还吃了饭。珠影过去是个好厂子,我很喜欢他们的一些电影,象《大浪淘沙》等等。它在离市区很远的地方(想来也是因过去交通不便,现在连顺德都感觉在郊区了,所以珠影该不很远的),占地很大。
春宁的签证签下了,但要领到签证,还要等十来天。她开始想念她的儿子,就说想先回家了,让我到时帮她领签证带回南宁。我应下。她就收拾了回家去了。
我还去了在仲恺农大的唐阿姨家。唐阿姨跟我老妈在一个教研室里共事几十年,是看着我长大的。她当时调到广州不久,在那儿当系主任。唐阿姨有两个女儿,进和鸣。进在广西医科大毕业,在当医师,非常斯文。鸣则念的是艺术学院,学的是钢琴。鸣是为高考才学的琴。
唐阿姨在南宁时,和我来往密切的中小学的同学阿文住她家楼下。阿文老爸是院长,满脑子想的是送阿文去美国,所以阿文跟着当英文老师的老妈狂K 英文;而鸣在恶补钢琴。阿文后来去了日本;而鸣呢,考上了艺术学院师范艺术系。我去唐阿姨家时,鸣也跟着调到广州,在老妈那个学院的团委工作;而进则留在南宁,在广西人民医院当医生。她们两姐妹向来都很时髦,特别是鸣。
唐阿姨和先生郭伯伯见到我很高兴,正好老妈他们的老同事,去了香港的陈叔叔那日也到广州,我们在唐阿姨家碰上,一起吃饭聊天。很开心。他们说,日子过得真是快啊,孩子们一下都这么大了,你都要去美国了!
唐阿姨的哥哥是台湾空军里的一个将军,当时已联系上,说是想那侄女儿马上要才德国来看看。我小时,总是见唐阿姨跟我的好友阿康的妈妈在学院的牧场里放养水牛,有时我也跟阿康去找她妈妈。我很怕动物,总是离得远远的,后来在美国,有一次我谈到我怕动物,对狗,猫,猪,牛,马,都很怕,阿康很淡地说一句:我根本不怕。我心下一酸,小时候,她常陪她妈妈放牛呢,怎么会怕呢?
阿康的妈妈是金陵女大毕业的国民党员,阿康的爸爸在文革中自杀。她妈妈拖着三个幼女,真是可怜。唐阿姨呢,老哥在台湾也罢了,关键是她跟建国初期一件轰动全国的匪特案有牵连!那时刚解放,局面很乱。唐阿姨在上海的姐姐,将一个朋友的朋友介绍到广西来找唐阿姨。那个人却是个男扮女装的流窜的“国民党特务”!特务在南宁时,在唐阿姨家住了好些日子,唐阿姨说,他老穿着旗袍,领子很高的,根本没看出是个男人! 特务要去桂林时,唐阿姨又将她介绍给在桂林的妹妹。特务后来被抓了,说是全国新闻,好像文革后还有作品写过那个故事的。唐阿姨算是收藏过特务的,文革中当然过不了关,真的放了几年牛呢。
和唐阿姨郭伯伯及进合影
唐阿姨前几年因病去世了。我母亲去世那年,她正好回南宁养病,住在静家。静的家离我父母最后住的地方很近。唐阿姨来家里看望我们,她告诉我,我母亲几乎每天都散步过去她那儿聊天说话的啊!她在我准备回美前,请我到静家跟他们全家吃了顿饭。唐阿姨说,你妈妈走得太突然了!她指着厅里的一张小凳子,说,她一来,就坐在那儿的。我听得说不出话来。唐阿姨那时自己刚做了手术,看上去恢复得不错的。我还保留着我们的合影,没想到,唐阿姨后来也走了。
我回想这些往事,还记得唐阿姨说着一口标准好听的桂林话,在她广州的家里谈笑风声的样子。我也有一张我们那日在唐阿姨广州家中的合影。二十年过去了,唉。
那段时间,阿光用他那该让乃宁羡慕的摩托车,载着我去了一趟华南植物园---那是我要求的。我非常喜欢那个亚热带风情浓郁的植物园。
我们一路出城。去华南植物园要过广州的银河公墓的。我是很喜欢坐摩托的,人就在风里,跟自然是一体的。银河公墓那一带是广州殡仪馆所在地,很是热闹。我知道萧红墓在那儿,多年来一直想去看看,跟乃宁也提过的,可没人愿意陪我去,在他们,这是非常可笑的事情。当我坐在阿光的摩托车尾上掠过银河公墓时,我看到了侧边安静冷清的铁门后的墓地,我想,萧红墓大概就在这边了,但我也没开口让阿光停下---就是感觉不是该跟阿光他们这样的人去看萧红的。
我的银行存款证明果然在一周后收到。就一页纸。我看到,上面的存款数目是八千多美元。我拿到它,第二日就去往东方宾馆。又重复一次,交表递表。这回多了上次大胡子给我的申请表的副联,要补的材料等都写在上面,所以一进去,将存款证明一递,啪啪,那个签证官---当然不是大胡子了,将大印敲了几下,就让我去交钱了!
签证费好像是八十元。我到交款处交了钱,哈哈,大功告成! 签证要在十天后来去。
走出签证大厅,我想,说去就要去了!我真的就要去美国啦!这也没想象的传说的那么难嘛!
出了东方宾馆,我就上了公车,去往离那儿比较近的广州火车站,因我记得那儿有个很大的邮电大楼,我要去那儿打电话去美国报告签证结果。
火车站前的那个邮电大楼很大很新,人潮汹涌。我填好表,在那儿等着,忽然,就有人在我身后拍了我一下,我转头看去,是我大学同班的同学阿泉!!
他乡遇故知啊!一个劲儿地傻笑。他和女朋友在去往深圳的路途中。他给我介绍了他的女友。其实我之前已听说她是华华大学的同班同学。他们都是桂林人。那个女友眉眼非常细致,好看的,但是表情很淡,很有距离感,一看就比我们成熟的。她的年纪比阿泉大很多岁,非常能干,阿泉对她是言听计从,做牛做马。可是她对阿泉好凶啊---当然是听别人讲的。阿泉怎么努力,她都不能满意。她后来做得非常好,就跟阿泉离了婚。我去年秋天到珠海跟同学们聚会,阿泉都没来—他曾在珠海生活过的。听说他过得不是很开心。
可二十年前,大家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在热恋中奔向前方,哪里知道二十年后各自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那时,我看到阿泉跟他的女友在一起,很好看的呢! 他笑得那么甜,那么开心的。
阿泉问了我住在那儿,说要将借我的八十元钱给我送去---- 他之前曾给我电话,说他在南宁学习的表妹的好友出了车祸,有点麻烦,需要八十元钱,他从桂林寄的话,就太慢了,让我帮给他表妹送钱去救急。我回家马上就跟我老爸报告了---我手头没那么多钱,老爸听了二话没说,拉开抽屉就给了我八十元,让我快点给人家送去。我按阿泉讲的地址,找到他表妹。小妹说她的朋友骑车撞了人,那人伤了,要她朋友陪钱,要不摆不平。我看那小妹紧张得不行,就让她快点拿钱去给人家吧。
阿泉在碰到我的第二天,就将钱送到酒店了。我那时不在,他将钱留给那里的人。去年我在珠海,听到他们说阿泉借了朋友的钱也没还等等,我在想,或许他如今真的很有难处了?我愿意他是过得开心的,我们年轻的时候,他多活泼的一个小伙子啊。
因为心里还惦记着一月考TOEFL 的事,我给家里挂了电话,老妈说那你先回来吧,到时我去趟广州,帮你取签证就是了---这就是典型的中国父母了,那时并不觉得这有甚么不妥。我挂了电话就开始收拾行李回南宁了。
我是乘飞机回去的,那时广州飞南宁的机票好像是六十元(曾经是四十元)。我很讨厌坐飞机,要晕机呕吐的。可是想到从广州到南宁只用飞五十分钟,就忍下了。飞机在傍晚起飞。整个白天,广州的天空电闪雷鸣,到了下午四五点后,开始放晴。阿红他们叫了出租车,一路将我送去白云机场。
巧的是,我在飞机上的邻座是一对北方口音的老夫妇。他们跟我聊起来,说是广西公安厅的。老爸刚到广西时,就在公安厅做事,我就提了老爸,想他们都是前后南下的那批人吧。夫妇俩都笑起来,说原来你是他的女儿啊! 到了吴圩机场,他们一定要我跟来接他们的车一起进城,并将我直送到家门口。我回到家中,告诉老爸我碰到的这对夫妇,老爸笑说那是公安厅的X (秦?,忘了)副厅长嘛。
不知他们如今可好?
TOEFL 考试是在1989年1月,春节前考的。考场在广西大学里,我碰到很多熟人,我那教室里监考的那位外文系的年轻男老师我也认识的,我在他的班上学过“阅读理解”。听说他如今也在美国了。也许是广西人出来得比较少的缘故,在美国碰到的广西出来的人,几乎彼此都是认识的,大多就是那几所大专院校里出来的。就算不直接认识,也是都有共同朋友的。
在美国的第一个春天
UI 行政楼前
我的成绩是到了UI 才从学校的档案里查到的,没有考得我期待的那么好,但也大大超过了学校要求,我就不需再考,或去补习英文了。我达到了“条件”,那张I-20表,就由“有条件录取”变成了“无条件录取”---我的其它条件在之前已满足了。这样,我就成为UI 的正式学生了。
在南宁过了我出国前的最后一个春节,从那时起,到如今,整整有二十年,我不曾再在中国过过农历新年。那清晰的一刀,就切在1989的春天。
大前年冬天我在上海,夜里冒着寒风在外滩瞎窜,一个老哥指着浦东的高楼大厦对我说,他当年在外滩边上班,中午常跟同事出来乱逛,他们看着江对岸浦东的农田,说:如果有一天,光伟正能让对岸也变成象外滩这样繁华,我TMD就……就甚么?跳黄浦江?还是死心塌地忠于它?……老哥没说,只是转了话题,说,你看,怪胎,它竟也能干出这。我看着江对岸的红红绿绿,没有感觉。我不记得一九八九年二月的浦东长什么样子。二月的上海淫雨霏霏。我看外滩的楼,似曾相识。广州沙面?武汉江汉关兰陵路一带?并没有感觉很新鲜。我那时到外滩,是奔波着到中国银行去要按配额换出一些美元。我好像在南宁换了一些的,是不是走后门了?没在护照上盖章,这样,我还可以多换点?具体细节忘了。反正比起那些怀揣二三十美元去美国的故事,我稍好一点,好像是带了四百多美元。那时是四点七人民币对一美元?我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可到近百元?我有点积蓄,加老爸赞助的钱,就换得那么多。上海各处到处都是灰白色,还是很朴素的。人们的衣着也是老派的,还是灰或蓝。当时间倒远,我们竟说,我们是怀念那种时代的,这里面真实复杂的感情啊。我是坐火车到上海的。七十九次普快,到今天还是这趟车来往于南宁-上海之间。父亲没有将我送远。关于这一天,我在《幽幽的桂香》里有过记写:“我离家的时候,我的父亲没有说很多的话,他走在来给我送行的我的朋友们中间,我以为他是要和我们一块儿到火车站的,可到了接近街道的时候,他突然站住了,微笑着,作了个手势,凭着我们父女极深的相知,我明白他送我就是送到这里了,而他的那种手势,我想就是“走吧!好好地走吧!”那样的祝福。我也站下来,回头朝他笑,那时的父亲显得是那么年轻、挺拔,他另一只手潇洒地夹着一只烟,脸上慈祥的笑意里有一股淡定沉着的安然,他的身后是一棵不很高大的桂树,它墨绿的枝叶反衬着更远处的一堵红墙,还有父亲那身挺刮的衣装。我也回应着朝他招手,我们就那样隔着距离彼此对望了一会儿,然后是我调头,给父亲留下了他心爱的女儿远行离家的背影。八年的时光逝如白驹过隙,那样父女分别的场景就这样镶嵌在了记忆的画版上,愈久弥新。”
那日到车站送我的朋友记得有华华,小燕,专门从北海赶来的苏,阿文和她新婚的丈夫龙等(今日,华华在多伦多;小燕还在南宁,在大学里教物理化学;苏在硅谷;阿文在日本留学后回国,在广东中山工作,她和当年爱得要死要活的龙早已离婚;龙如今在加拿大)。别的朋友们已经吃过饭,道过别了。我上车了,她们开始哭。我忍住没有哭出来。当车子开出车站,我的眼泪才流出来。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在这个城市之外连续地生活过一个月以上。现在,我就要出远门了,那么远,我是有点怕的。我最后一次坐火车进出南宁,大概是十几年前了。如今为了方便,我若在广西境内跑,都是去坐那种十五分钟发一趟车的大巴。我不知如今从南宁火车站出去,车窗外是怎样的景观了。我正式向南宁告别的那个1989年的春天,我看到的是很多五六层的大板房,友爱路郁郁葱葱的芒果树,远处南棉的厂房,转过去,人民公园的山,山顶上广西电视台高耸的天线塔,我看着它,笑笑。我们过去常去住在那天线塔下的楼里的阿江那儿玩,有时叫不开大门,就翻墙的。青年男女,在那广西电视台的机房重地里炒菜,聊天,鬼混。阿江和那个大帅哥小袁住在一间巨大的屋里,他们的蚊帐永远都是下垂的状态。小袁那时跟台里的一个女孩谈恋爱,就老不回来的。那个水磨石地面的大屋里,总是人来人往。有一个中秋,我们在那间阔大的房间里举行过大型舞会,楼下停满了自行车,来了那么多的俊男美女,想来是违规的。那是多么美好的夜晚啊,天上一轮明月,脚下万家灯火--这里是南宁的制高点。我们每一个人,都那么年轻。我第一次看到阿伟的舞姿,那么儒雅迷人---我如今回去还会去看他和阿柯,那时阿柯是他的女友。而去年,他们拿个英气逼人的儿子已经上大学去了,阿柯呢,捧着大罐的零食幸福地坐在电视机前,跟我说笑。阿伟做得非常好,这样的人,不可能不好,只是再不跳舞了。阿江呢,听说去了北京,我最后一次见他大概是十年前了,他还是那么瘦,那么高,还是有点天真,让人看到竟有点难过。没想到的是,在我修订这稿的时候,他竟已经永别人世。愿他安息。我青年时代的友人,在那日就此正式别过了。再见,就都已到中年。茹姐跟我一起去的上海。她在柳州站上车,我们一起换到了卧铺车厢。到了上海,去找一个先生在民航工作的大姐,请她先生帮买去美国的机票。那时没有互联网,没有预定,你如果打民航的电话,永远没有人接,或忙音。一周只两班飞机飞美国。你必须找关系。
上海在那之前,于我一直是以物质的形式存在的。母亲的同事、朋友每年回上海探亲,或出差,母亲都会给她们一个单子,那时的人真有空,真的都给你去采购的。有丁字皮鞋,翻毛皮鞋,锈花羊毛衫,花型漂亮的的确良布料,中长纤维的格子成衣;漂亮的塑料凉鞋;五香蚕豆,肉松,大白兔奶糖,果香型橡皮擦,神气的有磁铁扣的文具盒……后来到我自己也有这个习惯,只要有人去上海,我就会让人给买衣鞋,包什么的。直到八十年代,我开始跑广州,觉得上海捎来的东西已经不够时髦。广州舶来的货质地比不过上海的,但那款式,那花型,样样都代表着另外一个世界。我坐火车去广州;坐船去广州;坐飞机去广州。在那里度暑假、实习,等签证。广州有高第街,到处是香港货;广州的男孩女孩个个想出国,挣钱。我住在中山医女生宿舍里过暑假,听那些未来的女医生们一大早起来就在朗读英语,她们都说,我们要去美国—为了更好的生活,她们目标明确。
火车进站的速度慢下来,我趴在窗口等不及要看那个物质的上海。雨中成片的平房,灰的,黑灰的,木的,棕色的,棕黑的,一片一片,平常百姓的家居生活从一扇扇窗里招摇着衣裤向我致意,跟我的城市看不出区别。视野里,远处有一些楼。不高,更不现代──我在拿它们跟我看过的广州的比。原来上海是这个样子的呀,我想。很好奇。那个我们去找的大姐好像在中一百上班。她早年在广西工作过,所以认识茹姐。她很热情,让我们放心,因我们来之前已来给过她信,她已安排。果真很快就定下日程,二月十七日乘中国民航经洛杉玑入境,转飞旧金山,再转飞华盛顿州的斯波坎。机票两千多元人民币。我一穷二白,老爸赞助了我,那时他在弄律师事务所,该是万元户:)他说:这钱你以后得还啊。拿到机票,找到一个小邮局给父母挂长途电话报告离境日程。母亲接的电话,说,知道了,一路小心。她从头到尾,没有表示过对我的不舍。年轻人,要出去闯,走得越远越好,这是他们对我讲的话。又给美国方面发电报,天啊,那时竟想发电报到美国!一想不对,又转而挂对方付款电话。机票搞定,离起飞还有三天,可以购物去了。我那时住在延安路一家离民航大楼很近的小旅馆里,是朋友介绍的。他们出国前到上海,就住那儿,说是离民航近,跑机票方便。那好像是个街道办的旅馆?还有地下室,是防空洞里改建出来的。我手里有好些个父母的同事朋友叔叔阿姨给写的介绍信,让我如果有事,可去找他们在上海的亲朋戚友,中国人就这样,一出门就想到投亲靠友的,这些都是那些叔叔阿姨主动提供的。记得其中一位还是牧师呢。我那时没这根弦,要不真该去看看那个时代的中国牧师是怎样的。在火车上认识的一位年轻母亲,也给了我她在上海的联系方法的。她是从柳州上车的,带一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八岁小女孩。我很快发现,那女孩是个哑巴,说是小时用药弄坏了。那母亲说,她们家里是上海支边到广西的,在柳州的工厂里。她们的亲戚都在上海,常来常往的。小姑娘的爸爸在小姑娘两岁多时就到美国探姑妈去了,从此就留在美国。那母亲说,孩子爸常来信,说在打工,很辛苦,但他的动力就是有一天将女儿接出去,到美国治病。那爸爸相信美国能治好她的。如今那女孩该好大了,不知际遇如何。爸爸接她来美了了吗?病治好了吗?那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啊。买完票,换到四百多美元收好。剩下千来元人民币,我决定在上海花光它。同去的茹姐说,那就去淮海路吧。我走上南京路的天桥,下面黑黑的全是人头!根本看不到水泥地,那么多黑黑的人头!我呆住了。他们都从哪里来?都在干什么?他们肯定都是我这样的乡下人,都说上海人是不大到南京路买东西的。我进商店去,给人挤出来,连柜台都接近不到。我想我过去真不懂事,让人家到上海给我买东西!她们都受的这种罪吗?我离家的时候,买了两个箱子,里面装了一点书,其它都是衣物。我带的书不多,却有一本<<徐志摩选集>>,那时深爱志摩。我不是去沙漠,但是舍不得漂亮的衣裳。那时我穿蝙蝠衫(去秋今冬美国又流行起来);酷爱高跟鞋(我今天还不喜平跟鞋);长裙,短群,A型的,连衣的,红的,绿的,黄的。不停地换发卡;总而言之,烧包,全是跟华华学的。装了一大箱。我的那只软皮的大箱子至今还留着。他们告诉我最好弄个罩子,要不软尼龙面会给勾烂的,华华帮我弄来很长一匹那种做工作服的布,我母亲为我车缝了一个罩子,我至今也将它好好地收着,那已成了纪念。我到淮海路买羊毛衫,买全毛的裙装,买皮鞋,买风衣,买丝巾,手套,毛巾被,小礼品。到走的时候,箱里塞下新旧毛衣十几件,新皮鞋四五双,在广州买的牛仔裤、波鞋,羽绒服等等等,看得茹姐目瞪口呆。后来到了美国,让朴素的中国同学看到我整日花里胡哨的样子,竟不时撞过来开玩笑说:你是来上学的吗?:(那时的淮海路都是小小的店家,一家接一家,门面不大,店子大多很深。二月的上海一直阴雨,店里亮着暗暗的日光灯。物质是很丰富的,像我心中的上海。全是国货,多还是沪产国货,质量是实打实的好。我有一件深红锈花的纯羊毛衫至今留着,看着仍象新的一样。那时四十多元买的。皮鞋的款式非常多。我买了乳白的,黑的,和紫红的。价钱都在三十到三十六七元间。我并没有找到去沙漠的感觉,却把老爸赞助的钱挥霍一空。如果我不出国,按当时的趋势,大概很快就会变成啃老族L我去上海前,了解情况的人都说,要换全国粮票去,那里小吃店都要粮票的。我已经很久很久不用粮票了,在我们那儿,你多付一点钱,所谓议价粮到处都买得到了,副食品都不用票了。但八九年的上海还要票。他们竟还有半两的粮票。我用全国粮票去买饭买小吃。吃当时是不重要的。也许是水土不服,也许是跑得太多。我病了,发烧,头晕,呕吐。茹姐给我喝水,吃药,顶到第二天,烧还不退,吃不下东西。马上就要上飞机了,我去一个区级医院挂急诊,看病的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医生。我说要不要吊针?她说不用。我就坚持要吊针,因为第二天就要起飞了,我浑身无力,头重脚轻,真怕耽误了行程,如果走不了,改个机票,天晓得又有多少麻烦。年轻的女医生翻翻白眼,就开了点药,说回去多喝水,休息就行了。我回到旅馆,又是一番呕吐,吐完了,休息了一下,突然非常想喝杯糖水。茹姐出门办事了。我慢慢摸着走到旅馆外的街边的小卖部,想买一两白糖。人家说,要票!我说我粮票有的,可糖票没有,我买议价的吧,我是外地来的,生病了,很想喝一杯糖水。卖东西的人说,没糖票不好卖的。我走回旅馆,转到后面的食堂,问那里的师傅,可不可给我一勺白糖?他说不行!出去小卖部买吧!我说去了,我没有糖票,人家不卖。我又说我就是病了,特别想喝一杯糖水,我跟你买。他用纸折了一个小斗,舀了小小的一勺糖,说三毛钱!我给了他三毛钱.那个时候,在南宁,白糖随便买,一斤七毛钱.那就是一九八九年的上海。她开放的程度远远比南方滞后,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在二月十七日那天一早就叫了出租车去虹桥机场。茹姐送我去的。虹桥机场朴素无华,我排队过关,向茹姐招手道别。旁边有一家父母在送一个男孩子。那母亲哭得像个泪人,以她的年纪,这个儿子一定是生得很晚的。她过来跟我说,希望我路上帮照顾她的儿子,孩子第一次出远门。我点点头,却没有告诉她,我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啊。飞机腾空而起时,我看了一眼雨云下的上海。我没想到我竟然流泪了,我想,我这就走了啊。旁边的男生也在哭。他是同济二年级的学生,退学去加大戴维斯分校。在一九八九年,我不读书,不看报,不学马列,深陷在无尽的青春问题中,慵懒,忧郁,厌世。一九八九年,后来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在那个早春,我后来认识的那么多朋友,都开始卷入,可我却与“我”之外的一切无所关联.“我”在那个时候,是我前行的道路中,在前方吸引着我所有注意力的一个路牌。我在1989年的早春忽然得到机会踹了它一脚,它应声倒下的时候,我寻到了去往新大陆的那扇门。我当年亲密的友人们大多在那之前都离开了中国,我期待跟他们重聚。奋强那时甚至说:如果人间有天堂,美国就是天堂。我其实并不信这样的话。但美国在一九八九年成了一根稻草,我抓住了它。
很多年后,我听陈丹青兄说,感谢美国包容他于无形。就是这个意思,我非常喜欢他的这个意思。在我人生陷入低潮的时刻,我选择了美国。美国也选择了我---在我两手空空,连正式的入学录取通知书都没有的时候,它的广州总领馆向我发放了去往美国的通行证。它确实包容我于无形,让我获得了过一种全新生活的机会,平安度过最危险的青葱岁月,变成一个知道感恩的人。在感谢所有我该感谢的人之外,我真诚地感谢这个伟大的国家。 刊 发于《山花》杂志201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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