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上瘾?为补1.5亿美元预算缺口,大都会博物馆馆藏出售计划再惹争议
日前,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正在考虑出售其收藏中一些很少或从未展出的作品,以弥补可能出现的1.5亿美元预算缺口。疫情之下,博物馆的关注点应该先放到哪里?
近日,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The Metropolitan Museumof Art)在馆长马克斯•霍莱恩(Max Hollein)的指导下,正在考虑出售其收藏中一些很少或从未展出的作品,以弥补可能出现的1.5亿美元预算缺口。
这并不是西方艺术博物馆出售馆藏的首例,早自去年4月美术馆馆长协会(Association of Art Museum Directors, AAMD)放宽对馆藏出售的限制,宣布“不会惩罚博物馆卖出艺术品缓解经济的行为”之后,相继就有数个博物馆出售馆藏,以缓解馆内经济危机。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按照AAMD发布的《艺术博物馆专业规范》,涉及出售藏品的条款:“出售艺术作品获得的资金不能用于博物馆的运营和资本支出。这些资金,包括这些资金的收益和增值所得,只得按照博物馆有关使用政策来收购艺术作品。”
通常情况下,博物馆也会遵守相关规定,出售他们认为多余或不适配其收藏优先级的馆藏,将所得用于购置和维护更符合其重点关注领域的作品。但在认识到持续的疫情使博物馆陷入危机之后,AAMD表示,在2022年4月10日之前,这些资金可以用于维护机构的现有藏品。
正如霍莱恩在 《时代周刊》中提到的那样,“我们谁也没有办法完全预测这场疫情将如何发展,在这种迷雾重重的情况下,我们不这样考虑是不合适的。”
然而,大都会博物馆前馆长托马斯•坎贝尔(Thomas P. Campbell,现为旧金山美术博物馆馆长兼首席执行官)对大都会博物馆出售作品的行径表示警惕,他在自己的Instagram上写道:“危险的是,为了运营成本而出售藏品可能会变成常态……出售藏品会像毒品对瘾君子一样——快速有效,这将成为一种依赖性。”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美国部分 | 760号展厅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美国翼庭院 | 700号展厅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伊斯兰艺术 | 461号展厅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耆那教寺庙 | 243号展厅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翼牛 | 401号展厅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实话说,博物馆出售藏品实在是个争议性话题。
据艺术咨询公司 Pergamon 艺术集团创始人、《出售馆藏及对其的不满:批判性历史》(Deaccessioning and its Discontents:A Critical History, 2018)一书的作者马丁•甘蒙(Martin Gammon)所言,出售馆藏引发的大部分问题都和博物馆的多重义务有关,他将这些义务笼统地归纳为关照义务(care)、忠诚义务(loyalty)和服从义务(obedience)。
关照义务适用于相关的艺术品,旨在为其提供一个合适的“家”,而且最好做到对公众开放。忠诚义务是指尊重作品捐赠者的意愿,捐赠者可以在合同中写明捐赠的具体条款。服从义务则是对博物馆自身的义务,确保机构可以一直具有收藏和维护一系列重大作品的能力。
“这三种义务并不总是一致的,” 甘蒙说,“因此,你必须仔细考量这些互相冲突的需求,裁定其重要性。但与此同时,你也必须将三项义务充分考虑在内,缺一不可。当你只关注一套准则而忽略了其他的因素时,出售馆藏就会出问题。”
尤其是在如今疫情不断持续、资金愈发匮乏的时候,服从义务与关照义务、忠诚义务很难不发生冲突。
新规则下首个出售
馆藏的博物馆
在AAMD修订规则不久,美国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即宣布出售馆藏,成为新规则下首个宣布出售馆藏的美国主要文化机构。
2020年9月,布鲁克林博物馆实行了第一轮的馆藏出售计划,将藏品在佳士得拍卖行上拍,最终以总计540万美元(合含佣金659万美元)的价格出售了10件馆藏,远高预期。
其中,最杰出的作品是16世纪的德国画家老卢卡斯•克拉纳赫( Lucas Cranach the Elder)的作品《卢克丽霞(Lucretia)》,以420万美元的高价成交,是其最高估价的两倍多。
老卢卡斯·克拉纳赫, 卢克丽霞(Lucretia)
此外,还有库尔贝绘于1868年的风景画、卡米耶•科罗创作于1820年的《Italienne debout tenant une cruche》等。
古斯塔夫·库尔贝(Gustave Courbet), Bords de la Loue avec rochers à gauche, 1868
卡米尔·科罗(Camille Corot), Italienne debout tenant une cruche, 1820
随后,10月28日起,布鲁克林博物馆再次出售第二轮馆藏,其中包括莫奈、让•杜布菲,德加,米罗和马蒂斯的作品。
在苏富比印象派及现代艺术晚拍中,四件典藏作品总共收获逾千万美元,包括莫奈的《维雷港之岛》(成交价4,618,000美元);在当代艺术晚拍中,出自建筑及设计师卡罗•莫里诺(Carlo Mollino)之手的巨型餐桌,最终以6,181,350美元震撼成交。
莫奈(Claude Monet), 维雷港之岛, 1897
卡罗•莫里诺(Carlo Mollino), 巨型餐桌
胡安·米罗(Joan Miró), Couple d'amoureux dans la nuit, 1966
让·杜布菲(Jean Dubuffet), Rue Tournique Bourlique, 1963
面对出售馆藏带来的巨大收益与争议,布鲁克林博物馆馆长安妮•帕斯特纳克(Anne Pasternak)在一份声明中表示,筹集的资金将不会用作馆内公用事业、举行展览或公共项目的费用,仅用于保存收藏品。
“这项工作旨在支持任何博物馆中都是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即对馆藏的照顾。博物馆经过数年的专心努力,制定了一项计划,以加强其收藏,归还文物,推进研究,改善储藏等。尽管看到任何的馆藏艺术品被出售是很痛苦的,但这些作品的离开绝不会破坏我们藏品的核心优势。所有的决定都是在行业最佳实践和法律的指导下,且经过了最认真的研究。”此外,帕斯特纳克表示,博物馆不会出售馆藏的在世艺术家作品。
AAMD执行董事克里斯汀•安娜格诺斯(Christine Anagnos)同样表示,布鲁克林博物馆的计划符合该协会的修订指南。“他们已经采取了适当的步骤来确定要出售的具体作品,并意识到馆藏管理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不同的人根据各自的角色会有不同的看法。”
冰火两重天的
藏品出售计划
布鲁克林博物馆之后,美国的多家艺术机构也开始宣布其各自的出售重要作品计划。这些机构包括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锡拉丘兹的埃弗森艺术博物馆和加利福尼亚的棕榈泉艺术博物馆。
相对于布鲁克林博物馆拍卖馆藏获得的巨大收益,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的拍卖可谓是惨淡收场。
在疫情的艰难时期,其实巴尔的摩博物馆一直以来也都能维持馆内收支平衡,但现任馆长Christopher Bedford却希望建立一项名为“未来基金(Endowment for the Future)”的财务计划,通过变卖部分藏品,换得资金用于现有藏品结构的调整和未来的发展。
该项计划在制定时曾征询过AAMD的意见,当时该协会的执行董事Christine Anagnos曾明确表示,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的计划符合行业准则中的指导方针。
10月2日,三幅馆藏将通过苏富比拍卖行拍出的消息一公布,瞬间引起热议。
克莱福德•斯蒂尔(Clyfford Still)的作品《1957-G》估价在1200万至1800万美元之间;布里斯•马登(Brice Marden)的《3》预计将以1500万美元成交;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的巨作《最后的晚餐》将通过私人洽谈出售,价值约为4000万美元。由此估计,三幅藏品预计将会产生价值6500万美元的收入。
克莱福德•斯蒂尔(Clyfford Still), 1957-G, 1957
布里斯•马登(Brice Marden), 3, 1987-1988
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的相关新闻稿表示,这笔筹集到的资金将注入到“未来基金”,用以资助新作品的研究和保护工作,并且支付所需文献和展览的费用;同时,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也可以重新衡量其藏品种类的占比,有机会增添更多女性艺术家和黑人艺术家的作品。此外,这笔资金还将用于增加员工的薪水,使场馆可以有更长的开放时间。
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在新闻稿中还表示:“我们坚信,只有通过大胆而切实的行动,不断构想、修改和再构想,博物馆及其收藏品的组成结构才能够满足未来的需求。”
然而面对这样的说辞,博物馆的董事会似乎并不买账。
有两名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的董事会成员甚至还取消了此前的一笔5000万美元的认捐。由Laurence Eisenstein牵头的200多名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的前理事团和社区成员共同签署了一封致马里兰州司法部长的信,希望终止拍卖。他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指出,尽管他同意藏品多样化和薪酬公平,但博物馆不应该走直接出售作品的捷径,而应该去做看起来更困难的筹款和发展工作。
而此前曾拍板这个方案的AAMD协会在10月27日也由协会主席兼圣路易斯艺术博物馆馆长Brent Benjamin发出了一份澄清立场的官方声明。其实AAMD的“出尔反尔”不难理解,在《艺术博物馆专业规范》中明确说明了售出藏品后的资金用途,即便在四月政策放宽之后,允许“出售移除馆藏”,也允许收益用于“与藏品相关的直接费用”,但支付人力成本却不在其内。
正如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的前馆长Arnold Lehman在给马里兰州司法部长的信中写的那样:“我支持向雇员支付更多的生活费。但是,我反对博物馆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而选择蚕食核心的藏品。”
最终,在拍卖开始前的两小时,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撤下藏品。
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展览现场
尽管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并未售出任何一件藏品,但在最新的声明中表达了自己的坚持:“我们相信,这项努力不是为了牺牲历史,而是为了更准确、更完整地呈现艺术、文化和人的叙事。我们并不认为,博物馆只是为了服务艺术品存在;我们坚信,我们收藏的物件必须反映、激励我们服务的不同个体,并与之建立起紧密的联系。在博物馆行业内呼吁变革的做法是毋庸置疑的,我们的愿景和目标从不会改变。目前来看,达成这个目标还需要更长的时间,但最终我们将利用一切方法使其实现。”
出售馆藏这件事本身就涉及到了人们对博物馆伦理的讨论。诚然,以抛售藏品换取资金,极大可能会造成难以弥补的无形的公共权益损失;但在如今疫情的影响之下,社会民生凋敝,根据美国博物馆联盟(American Alliance of Museums)的一项最新调查,全美约有30%的博物馆工作人员失业,在这种情况下,博物馆究竟应该先关心谁,或者说应该关心什么?
借用《洛杉矶时报》艺术评论员Christopher Smith的一句话:“涉及到艺术公益性的道德争论,从来没有简单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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