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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去皮子街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HANS汉声 Author 看见武汉☞
“你这么靓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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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让去皮子街?我整个少年时期都是懵的。现在皮子街要拆了,我倒是不信邪了,一定要去看看。
过硚口路走到解放大道和京汉大道交汇的三角尖,就是皮子街,以前算是铁路外的边缘地带。
住硚口的大姨也不让我去皮子街,但她自己是皮子街常客,来我家串门带的春卷、藕圆子、烤鸡、琪玛酥、绿豆糕都很好吃,一问,“皮子市场买的。”
皮子后街住家,连着仁寿一二三四五巷,私房密集,电线交错,最窄的过道只能一人侧身过。皮子街本街,街坊居家做小生意,补衣服、卖炒货、开游戏机厅、修皮鞋……
最热闹的是皮子正街,从京汉大道通向解放大道,中间有块拱形牌坊,赤金色大字写着“皮子市场”,现在是小吃和尖货的天堂。
更有意思的是过早小吃,全国各地的风味都有,十块钱就能饱餐一顿。每一家店,都藏着一个外地人闯汉口的故事。
夫妻俩来自安徽农村,“皮子街以前好乱。”老板娘说,多年前她经常看到街上有人抢包包打架。每次好心街坊都劝她千万别出声。她买了几把钢筋锁,把店门、窗户和收纳柜锁得严严实实。“后来好了,谢天谢地。”
我问她,隔壁仁寿路好些,人流量也大,怎么不在那边开。她坚定摇头,“那边都是本地人,我们混不下去。”
街上剁馍店味道传统,还卖酒香味很浓的米粑。
熟客说,老板是万州小伙,脾气犟,有人嫌他面辣了,他就说“爱吃不吃”。这股犟劲反而在皮子街混得开,现在万州小伙四十多岁了,学会了热干面汤粉炒花饭,重庆小面仍在菜单第一行,专门备注(麻辣),就是不改。
相比之下,潮汕肠粉的老板娘身段就要柔软一些,她从潮州来皮子街第一件事就是学着做剁椒酱和泡萝卜,总有嫂子买菜专门弯过来光顾。她也蛮懂皮子街,泡萝卜装在干净罐子里好像要卖个好价钱,街坊问价她就说“你这么靓不要钱”。
他的摊子的确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候天气蛮好,他不出摊赚钱,要克江边晒太阳。”然而,丁总的春卷炸得是真好,地菜配肉、酥脆程度都刚好,又便宜,总有一堆小孩守着锅吃。丁总每个“晒网日”,他老婆的电话会被街坊打爆。
丁总炸的藕海,一定要守着锅边吃一份。
住家人的小生意,就是老百姓伺候老百姓,日子好混,大家开心,赚点小钱。巷子里的大妈晒个太阳,也要在身旁放一张纸板:“打扁”。莫怕,别个只是要帮你打褊。
家里的缝纫机搬到街上,贴一张收款码也是营生,再有个熨斗就可以帮人熨衣服。打毛衣的打的是童装,打好了就卖给皮子正街上的童装店。还有个嫂子擅长包饺子,仁寿路几家夜宵店的老板专门过来请她代工锅贴生饺子。
到中午,饥肠辘辘的中学生走过来觅食,一对老夫妻做家常菜,用铁盒装好,豪华盒饭十五块,有粉蒸肉、青菜、排骨,还有银耳汤。
沿路墙上写着麻将桌转卖信息。一个路边洗菜的阿姨吐槽,在家开麻将室只能亏,弄饭要好吃,缺角要陪打,“皮子街多的是天天玩牌的晃晃,几天的刀子钱(台费)一场输光还有多的。”她似乎开过。
有个酒老板说皮子街酿酒有渊源。我功课了一下,1910年,法国人在这附近开办康城酒厂,到后来,黄鹤楼酒厂也开在附近,街坊从小到大习惯打酒喝。
有一家人贴出 “蛇毒风湿”的招牌,号称脚气痛风、多年胃病到半身不遂,统统都能用蛇毒来解,墙上画着一条毒蛇。
在家开小卖部的最多,有的招牌都没有,只把门开着,一个老头躺看电视,门边有个小柜台,里头放着几包烟、几瓶水和零食。卖不卖得出去不重要,在皮子街,做生意是一种身份,没有生意就不好混。有的小卖部暗藏玄机,背后暗房隐约露出一只游戏机手柄。
这里的街坊从小打零工,以前武汉火柴厂在旁边,帮厂里糊火柴盒子就能赚钱。一到晚上,家家户户用米汤熬浆糊,全家老小一起糊。
露天菜场早就搬进了带棚顶的皮子集贸市场。菜新鲜,带着泥土,菜贩子现场冲洗,走进去一脚泥,拦不住识货的老硚口络绎不绝来买菜。
眼下正当季的是芹菜、豌豆苗、地菜花、香椿、韭菜、篙芭。这些春菜不稀奇,但皮子集贸卖的都是号称野生的。野芹菜是淡紫色的茎秆,回家爆炒,草本味直冲鼻腔。野韭菜更细长,像葱,切碎在蛋花里油煎,谁吃谁知道。不少人坐好几站轻轨来买。
每天下午还有几个外国小哥来买西红柿和洋葱,我问菜贩他们如何沟通,菜贩吐槽,“他们抠得很,会用中文说少点钱,你说不能少,他又‘听不懂’了。”
有菜贩从家里端糯米圆子来卖,温热可试吃。
“不读书克皮子街当皮子”是老硚口家长教训伢的话。街上开涛涛副食的李爹爹说,“1990年代的皮子街是很乱。”那时候大家一度都没事做也没钱花。家门口的水龙头都要锁,不锁夜晚有人偷水,窗户更要锁,不然有人半夜进来,钱偷不到,就抱走一壶油。
小韩有回打篮球跟几个伢起冲突,随后一个礼拜,叉车哥每晚八点准时接他放学。小韩考上华科光电系,叉车哥还请他到仁寿路吃烧烤,“学好了趁早搬起走。”
硚口的大姨说,旁边仁寿路住的是国营工厂职工,当年下岗潮来了还算能落一笔买断钱。皮子街的是给工厂打零工的,也有街道小厂的,条件不一样。
京汉铁路拆掉后,他来到皮子街边的锅厂台,如今年逾七十。他说他蛮喜欢皮子街,以前在崇仁路孤零零的,来皮子街有街坊咵天,还有几个老乡。
我和摄影师爬上铁皮房聚落,遇到几个外卖小哥也气喘吁吁爬上来送餐,其中一个接电话就说:“我到鸽房了。”问了问,外卖小哥自己也住这。
鸽房是一个爹爹喂鸽子搭的红砖房,可以爬梯子到顶上看风景,我爬上去,看见一大片灰鸽在皮子街上空转悠,和远处江汉铁桥的火车同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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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数私房拼成的迷宫间,我俩很自然地接受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邀请,捡垃圾打水仗。
回家我挨了打,不说原因,只警告我不要再去皮子街。
我那同桌就住皮子街旁边仁寿路的火柴厂宿舍,回去也挨了打,一样被告诫:不要去皮子街。
皮子街终归是要拆迁了。世界那么大,想去哪就去哪,说走就走。
来源:HANS汉声
出品:中共硚口区委宣传部 硚口区融媒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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