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中的母亲
作者 孙福万
我们知道，《周易·说卦传》讲：“乾，天也，故称乎父；坤，地也，故称乎母。”因此，要谈论母亲，肯定要从坤卦谈起。 《周易》坤卦的内容极为丰富，但总括起来，作为大地和母亲的象征，其品德或可归纳为以下五种：第一，坤有“顺德”。我们知道，从阴阳关系的角度讲，阳主阴从，阳施阴受，这是天地自然之规律。故《坤文言》说：“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彖传》则说：“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也就是说，具有坤德的女性，或许不是“主事”者，但却是“从事”者。此即坤卦卦辞所言：“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她要找到一个跟从的对象（“天”），然后跟从他，才能有所成就。女性之柔顺、之柔美、之伟大，就基于此。（某些“现代女性”或对此不能表示认同，然深思之，其悲剧亦非源于此乎？）
第二，“至柔”亦“刚”。但大地或者女性的这种柔顺之德，却并不是软弱的表现。事实恰恰相反。我们中国人经常这样讲，“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周易·坤文言》有个说法，简直就是这句话的翻版：“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 因为女性柔顺到了极点、安静到了极点，而她又是“顺承天”的，所以当她行动起来的时候，她就变得非常刚强了，其中所表现的就是一种端方之德，这实际上已经和乾德融为一体了。《孙子》云：“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或此之谓也。
第三，“厚德载物”。大地或者女性的这种“”顺德”，还因此使之具有了强大的包容和承载能力。坤卦《大象传》说：“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彖传》也说：“坤厚载物，德合无疆。”正是因为她能“顺承天”，所以她才能承受、包容一切，就像大地能够忍受四季的闹腾、污泥浊水的冲刷一样，每个母亲都能包容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的一切非理性冲动，静静地等待孩子们的长大。当然，由于此能“载物”之“厚德”如此之伟大，故其亦非为女性所专有，后来已经演化为我们中华民族的一种非常重要的传统美德了。第四，“广生”之德。《周易·系辞传》说：“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我们平常似乎认为只有“乾”“阳”“男”才是动的，而“坤”“阴”“女”则是静的，这里说得很清楚，“乾”有动也有静，“坤”有静也有动。因为只有动静结合，才能“生”。我们知道，《周易》重“生”，所谓“天地之大德曰生”（《系辞传》），这里则讲乾则“大生”，坤则“广生”。杨万里解释说：“孔子曰‘惟天为大’，孟子曰‘广土众民’。乾，天道也，故以‘大’言；坤，地道也，故以‘广’言。”（《诚斋易传》）其实“大生”“广生”也可以理解为“互文”关系，其实是难以分开的，必须阴阳结合、乾坤并运，万物才能生生不息。具体到坤德而言，因为她静则能收敛、固守（“翕”），动则能扩散、开辟（“辟”），所以其“生”必然是广大的、众多的，所以才能荣膺母亲的称号。第五， “无成有终”。女性或母亲的美德还有非常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尽管其干事很多、成就甚大，但她却从不居功。比如坤卦六三说：“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意思是说，她即便有了很大的才华（“章”），但却含而不露，永远坚守正道；即便有了很大的成就，也会将之归之为领导者（“王”），始终认为自己没做什么（“无成”），只是善始善终地将这件事完成而已（“有终”）。大家可以观察一下，我们身边那些伟大而平凡的母亲，不都是这样吗？以上可以说是《周易》对坤德或者母亲的品德的一种“概论”。那么，或许会有朋友问了，那在《周易》其他卦中，有没有关于“母亲”形象的具体描述呢？答案是有的。第一个地方，是在家人卦中。家人卦《彖传》说：“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其中“女正位乎内”的“女”，就指的是母亲。这里要特别指出的是，这里还明确将“严君”指定为“父母”。我们平常喜欢讲“严父慈母”，但《周易》却认为，父母都是“严君”。这是因为，他们都得“正”，不但自己“正”，还要”正”儿女，所以不能不严肃。家人卦九三讲：“家人嗃嗃，悔厉吉；妇子嘻嘻，终吝。”意思就是说，父母（“家人”）对孩子经常严肃地训斥（“嗃嗃”），虽然有时会后悔、关系紧张（“悔厉”），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好的（“吉”）；如果母亲（“妇”）和孩子（“”子）老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嘻嘻”），那结果就完了，就有可能倒霉了（“终吝”）。所以，母亲的形象也并不都是柔顺的，更不是嘻嘻哈哈的，这都是《周易》所反对的形象。我们也可以观察一下，周围那些成功的孩子，“慈父严母”的搭配好像也是很多的。第二个地方，是在蛊卦中。蛊卦九二讲：“干母之蛊，不可贞。”《小象传》说：“干母之蛊，得中道也。”《序卦传》说：“蛊者，事也。”《杂卦传》说：“蛊则饬也。”研究《周易》的人都知道，这个“蛊”，就是指的“有事”的意思，“出了问题”的意思。而“干母之蛊”呢，说白了，就是母亲犯了错误、出了事情，到底如何去纠正的问题。你看《周易》是不是很了不起？它不但谈父亲和母亲的伟大，还敢于谈父亲和母亲的错误！特别是母亲犯了错误，像嬴政的母亲、郑庄公的母亲等等那样，作为儿女，到底应该怎么办？这的确是个难题。蛊卦九二明确讲：“干母之蛊，不可贞。”贞者正也，“不可贞”，就是不能随便干涉，要以“中道”委婉处理。刘沅对此解释说：“正之则伤爱，不正则伤义，此蛊干之尤难者，故不可以贞自恃。”（《周易恒解》）孔子曾经说过：“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论语》）对待父母的错误，特别是母亲的错误，要善于从“几”上下功夫，这个忠告当然是正确的。另外，《周易》还提到了“受兹介福，于其王母”（晋卦六二）、“过其祖，遇其妣”（小过卦六二），这里的“王母”和“妣”，应该都是慈祥的老奶奶的意思。母亲一旦变成了祖母，因为不管事了，就变得慈祥了，这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问题！但因为篇幅问题，这里就不分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