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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生·毕业声 | 刘丰源:仙林生活四年的一些声光色味碎片

云祁连 南京大学 2021-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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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小南推文

 

先试先行!探索新时代教育发展之路,我校与南京市共建“南京教育高质量发展创新示范区”会议举行

(↑图书馆某个冬天的闭馆音乐,建议伴随本文播放)

2020年的夏天,是一个充满不安与不舍的季节。在南京的热浪与大雨中,我和其他几千位毕业生一起,收拾行囊,永远告别了朝夕相处的校园。

这篇随笔,是我对校园浮光掠影的印象。断断续续写了整个毕业季,仿佛不落下终笔,就还不曾从南大离开。但哪怕无穷无尽地写下去,也写不尽在这里瞬息万变的四年。

生命是量子化的,记忆由鱼鳞拼成,人与人的生命之间奇异地交错。一些人的未来,一些人的过去。我感念这些交错,我享受这些交错的过程。

不想把告别写得太沉重,所以挑的大都是一些开心的事。如果说从中凝练出什么感悟,我想只有一句话:用尽热量去生活,在手边的事情中寻找幸福。

谨以这些碎片,挥别在南大的四年。


作者:刘丰源

南京大学天文与空间科学学院天文学系(英才计划)2016级本科生

中科院国家天文台南美天文中心天体物理学2020级硕士研究生


“老婆”似乎无心上镜


1.
就像许多大学一样,南大的猫很多。十食堂,宿舍楼,图书馆,一群一群,肆无忌惮,公共场合悍然裸睡。
它们经常到访数学课堂,把睡姿几何学得很好。冬天的时候,蜷成同体积下表面积最小的球型。夏天的时候,摊得接近二维平面。
整个南大都是它们的卧室。太阳晒的时候,就钻到自行车堆的阴影间午休。如果你推着车想停到某个空位,趴在那里的猫并不会挪窝,而是以不屑的眼神瞅你一眼:
我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以校园为衣服。你在我的裤衩里干什么?

失去梦想变成大虾仁

Copyright@明明如月


2.
猫们被喂得很好,胖得吓人。如果不仔细辨认,会以为路上是个篮球或者什么东西。
这些猫的祖宗之一是校猫大黄。我大三的时候它寿终正寝,听说生前庞大如小狮子。
但它们安逸的代价,是被爱宠协会登记造册,待攒够资金,逐一抓去绝育。斩却烦恼根,从此更加专心发胖。
在第N+1次差点被宿舍楼前蜷缩的肉球绊倒后,我在笔记本里记下这样的句子:
“猫蹲在台阶上/肉山一座……”
疫情期间没有人喂,猫们又瘦回了普通猫的样子。不过我相信,等到下一次开学,它们的体型又会迅速膨胀,恢复为诚朴雄伟的尺码。

“李荣浩”可能是疫情后唯一超重的猫


3.
图书馆旁边的池塘,一到夏天就满池荷花。里面常有水鸟求偶,我一直以为是野鸭,有次对着观鸟手册查了查,发现原来叫“黑水鸡”。
春天的时候,刚诞生的小黑水鸡排成一队,跟在妈妈身后游泳。它们身轻体弱,可以踩在浮萍上走路。
池塘的最大居民是一只白鹭。夏天的时候站在柳树丛里,像古诗里的景色。
但是它形单影只,孤独翱翔,从未见过伴侣。终于在某个秋天,飘然而去,再未归来。

秋天隔着望远镜拍的黑水鸡


4.
后山的野猪是个传说。不过别的动物倒很常见。
下雨天,花坛里有时会爬出拳头大小的蜗牛。晚上散步,会看到黄鼠狼,如同面条似的一根,淌过马路。还有野兔,不怕人,你走几步,它跑几步,再又停下来回头看看。
听说还有野鸡,不经意间,从草丛里翩然惊起。

图书馆旁边池塘的荷花

Copyright@Gabrielle


5.
住在五栋,如果清晨五六点钟醒来,会听到窗外嘁嘁喳喳的一团鸟叫。清丽婉转,大概是一些白头鹎、蓝尾鸲、红头山雀什么的。身形小,嗓门足。有时候听着树枝上响,循声望去却看不到影子。
夜间肝作业,还有成群的夜鹰在外面徘徊。嗖嗖叫声一片,仿佛克隆人军团的激光枪战。
不过校园里最多的,还是灰喜鹊、乌鸫、斑鸠。特别是最后一种,长得像鸽子,极肥大,羽毛油光水滑,肆无忌惮地落在路边啄食。
这种鸽形目,可能暗合学生的某种本质。随着它们繁荣昌盛,整个校园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咕咕声。

六栋门前的小路鸟雀众多

Copyright@Gabrielle


6.
图书馆报告厅的庭院里有几棵树,据说其中一棵嫁接自曾经砸过牛顿的那棵苹果。
我一直想被砸一下,可惜到毕业为止,这棵树都没长到结苹果的程度。

图书馆门前新立起的flag

Copyright@Gabrielle


7.
校园里的花经过设计,一年四季都有花期。四食堂侧门有棵栀子,一到初夏,满路暗香。初春桃樱杏李,暮冬腊梅,深冬山茶。大雪飘飞,雪堆里露出鲜红的花。
最具南京标志性的,应该是深秋的桂花。帕乌斯托夫斯基说,有的花树的香气是一个环,只有在这个环外面才能闻到。桂花就是这样,离几步远香得腻人,摘下来细嗅又不明显。
五食堂前空地有好几棵桂花树,和路灯长在一起。傍晚站在食堂门口等人,空气甜蜜,灯光暖黄,晚霞漫天。

信中夹几枚桂花,寄一段秋天

Copyright@Gabrielle


8.
十食堂原本卖原味黄焖鸡,仅售十元,是图书馆自习日的佳肴。奈何大三某天,这道菜突然变辣,火烧火燎,我只好忍痛割爱。
室友江西人,总嫌食堂没味道。最爱吃一家叫“乡丫头冒菜”的外卖,向我保证肯定不辣。
我几经诱惑,忍不住点了个微辣,被辣哭。
和园老根烧烤的鸡翅有档“变态辣”。某次学生会的部长师姐和师兄比赛,每人连吃三根。回去的路上,两人手舞足蹈,异常亢奋,像喝了假酒。

鼓楼校区门口的川菜馆


9.
翻到教工二的旧照片,才想起来它曾经重装修过。九食堂、五食堂,原本都像四食堂一样,充满工厂卖大锅饭的风格。如今木制桌椅、手绘壁画,俨然有了网红餐厅气质。
大二时参加活动,被送了几斤活蟹,发愁如何下口。经过四食堂,看到小笼包窗口摞得高高的笼屉,仿佛路边早点摊,讨价还价,满满烟火气。
于是灵机一动,用其中两只交换,请后厨帮忙清蒸。结果水汽氤氲,大闸蟹膏满黄肥,满手流油。
第二年食堂大改,小笼包窗口迁到十一食堂,我再未去过。只是中秋节时,听说那里多了道清蒸大闸蟹,广受欢迎。慕名而去的队伍排成长龙,非常抢手。

西瓜一份四元,哈密瓜三元


10.
一八年世界杯的时候,九食堂为打造观赛场地,安装投影仪、彩电。天花板垂下各队旗帜,饮料窗口延长至凌晨,宿舍也取消门禁,通宵允许进出。
同学们呼朋引伴,坐满则站,大厅里人山人海。凌晨走在食堂外的马路上,根据飘来的呐喊声,就能判断场上局势。
那年德国小组赛不敌韩国,零比二爆冷出局。终场哨前我精力不支,提前回宿舍睡觉。刚盖好被子,听到一声遥远的哀嚎划破夜空:
“我×,又输了两万!”

那场比赛


11.
每年夏天必有暴雨,降水产生持续长达一天的湿地、湖泊和瀑布。
左涤江成为秦岭淮河线以南第二大江,“地海”变成地中海,院楼门口汽车牵起重重波涛,如航母劈波斩浪。仙二之水天上来,楼梯变成瀑布,一泻千里。大活的顶棚弧度符合流线,洪流飞溅而下,营造水帘洞胜景。
四食堂地势低洼,进水是常事。听说一年后厨被淹,小龙虾尽数逃生。少数敬业的外卖小哥,摩托车亦可赛艇,劈波斩浪。
不知是否上天觉得毕业不该掺水分,今年疫情隔离在校内半个多月,大雨连日,竟没有造成洪水。
仙二北侧的斜坡上,现在已铺上了厚厚的绿色海绵。以后再想看到瀑布,恐怕是越来越难了。

南京的夏雨


12.
除了毕业这年,每年冬夏都有大雨大雪。某次暴雪,高铁停运,路边的石球都被埋了半截。图书馆门口阶梯结冻,形成厚厚的一层冰壳。
恰逢考试周,夜里同学们蜂拥出图书馆。一群人在冰台阶上小心翼翼地挪动,如企鹅般摇摆,远远望去若僵尸出笼。

图书馆毕业季夜景


13.
一到考试周,图书馆人满为患。尤其思修毛概考试前夕,一楼杜厦摄影展处人群扎堆。各捧一本书,口中喃喃,夹杂着各门外语词汇。
但高峰期实在太吵,其实连哪句是自己背的都搞不清。
学习需要清醒,据说奶茶的提神作用比咖啡还好。常在图书馆学习的同学们建起了奶茶拼单群,一点就是四五十杯。这种释放压力的行为,简直可以被称作行为艺术。
某次考试周,背书的同学们集体凑了一单。外卖骑手载了一百多杯奶茶,小车被压得颤颤巍巍。上百人一哄而上,分而食之,盛况空前,轰动朋友圈。

夕阳西下


14.
量子力学考前,曾在图书馆外文区复习了七整天。靠窗有张圆形的大桌子,一大堆参考书放肆地摊开,幸福满溢。
毕业拍照,又走到这里。阳光依旧温柔地洒进来,书籍原序摆在书架上,仿佛从未有使用的痕迹。
于是想起那个冬天,留在笔记本上的句子:

“我把大衣披上皮椅仿佛椅背需要温暖

一笔一划在隐形的纸上镌刻永恒誓言

图书馆请你记得我啊皮椅请你记得我

在一万张泛黄的标签中间我曾存在过……”

平时基本没人来但拍毕业照挤爆的外文区


15.
图书馆桌子是面对面两排,中间隔着一块玻璃。
但桌位紧张的时候,对面往往是素不相识的人。低头抬头间瞟到自己,到底是不太舒服。因此玻璃上常挂着草稿纸,摆成一溜,充当屏风。
座位上的人来来去去,草稿纸也成了留言板。仔细看,有时会发现一些可爱的对话。“数学真难!”“我也觉得。”

图书馆门口,桃李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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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在民国文献区翻到鲁迅藏书名目,看里面说,鲁迅最大的一部藏书多达八百二十册,感到非常震撼:怪不得鲁迅成为鲁迅!于是鲸吞牛饮,疯狂囤书。
四年过去,这些书落了厚厚一层灰,大多还包着塑料封膜。毕业搬家时胳膊抽筋,是买它们以来的最大效应。
不过搬家当晚,我在二手书群里看到,白天刚一起喊过累的朋友,晚上又收购了一部又大又厚的“津巴多”。于是微笑:
有些事情,以为是特例,其实是常态。写在这片土地文化基因里的东西,不能轻易被逃掉啊。

最大受益者


17.
逸夫楼的西半部叫国际学院,北半部叫左涤江楼。A区旁边不一定是B,在里面找教室,可以体验“山穷水复疑无路,细看果真没有路”的人生终极迷惑。
一次参加逸夫楼的讲座,临开始突然通知换教室。到了会场后好奇一问,原来嘉宾转了好几圈,绝望于逸夫楼迷宫一样的结构,索性找了最近的一间,径直开讲。

疫情期间南大门加了检测亭


18.
仙林有两座教学楼,分别叫择善、思源。但这俩名字太文雅,经常忘记哪座是哪座,于是只简称为仙一、仙二。
对外国人来说,“仙”这个音显然不太好发,我一直好奇他们怎么称呼。
一次看到一张英文海报,讲座地点赫然写成“Sin-1”*。不禁赞叹其准确:既完美还原了发音,又准确反映了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sin有罪恶之意,首字母大写在宗教中尤指人性本质之罪,如懒惰、纵情享乐等。

无奖竞猜:思善堂属于仙一还是仙二?


19.
近年来学校提倡节能,规定某季节气温达到某标准,教室一律不开空调。
然而南京天气多变,换季之交,教室往往像蒸笼或冰窟。
我常在教室自习,观察中央空调上红灯闪烁,怀疑它其实能被独立控制。于是购买一款带红外遥控器的手机,准备有机会进行尝试。
一日暖冬,教室里照旧开到二十五度,同学们汗流浃背,老师穿着大厚毛衣,脸色通红。我在下面偷偷一按,嘀地一声,叶片旋转,清凉降临世界。
一块能开日立空调的遥控器,从此进入仙林优质生活的必备品清单。

住这面宿舍的同学,晾干衣服恐怕有难度

Copyright@Gabrielle


20.
学校里的演出大部分免费。哪怕是世界级大师,只需转发集赞,就能直接领票。
常年占据人气榜的,少不了学校办的十大歌手大赛、歌魅的音乐剧、交响乐团的校庆音乐会。十二点准时放票,九十点钟就有人等候,午饭时已成千人长龙。四五六门前蜿蜒曲折,直摆到基础实验楼下。
大小剧场、黑匣子座位不记号,排队有种占座的意味。下了图书馆台阶,就能碰到从大活东门排来的队尾。
向前看去,那座扁平的灰色建筑一头翘起,卧在平坦的大理石广场上。长队里人手一票,从窄窄的小门进入,如竞相登上一艘满载人类文明瑰宝的末日方舟。

摆展台必争之地


21.
大活是仙林的相对制高点,共十层。有个著名的表情包,“大活十一楼,一跃解千愁”,一到考试周就广为流传。
不过这么多年来,好像从来没有人真实践过。一个原因是天台常年上锁;另一个原因是,如果爬到十楼,先映入眼帘的,应该是心理咨询中心入口。

亮灯的位置大概是七八楼


22.
大活内有许多任意门一般的神秘通道。去琴房、去黑匣子、去舞蹈室,必须先熟门熟路。
隐蔽程度之首,当属小剧场后门。我目睹了这么多次演出,观众宁愿直接离场,也不愿上完厕所从后门进来,仿佛有结界封住。
类似的谜团,还有图书馆三楼的文学历史区。我从来没有在上面准确地找到过一本书。1、2的下一本可能不是3,而是135.5。

试给出图中编号规律


23.
走在六栋门前的路上,有时会听见大活飘来叮叮当当的钢琴声。琴房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如果愿意,甚至足够隔墙排一场双钢。
有时隔壁练的正是自己久已练熟的曲子,听对方弹得磕磕绊绊,自己急得百爪挠心,恨不得穿墙伸过手去。
大小剧场只有一墙之隔,后台满地碎瓦,隔音也很差。办演出最怕和大型官方活动撞车。这边乐队正满满的小布尔乔亚,隔壁却轰然升起草原上不落的红太阳。

大活靠近大剧入口的一侧


24.
琴房里经常会有暂存的东西。最常见的是乐谱,其次是练小提琴和管乐的同学寄存的乐器。
但有时也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药罐、躺椅都不算什么,某次刚开学去琴房打扫,居然发现了一套睡过的被褥。
琴房门口曾贴过一堆歇斯底里的寻物启事。原来一位仁兄把琴房当储藏室,放了一大收纳箱东西,结果珍贵的化学笔记不翼而飞。
寻物启事在门上留了一整个学期,不知那些笔记最后去向何方?

据说七十多万的贝希斯坦

Copyright@林泉钢琴社


25.
大活一楼是一面玻璃幕墙。总有舞蹈社团的同学在墙前练舞,任身边人来人往,兀自忘我练习着初学的动作。
每年十一二月是演出排练的高峰,副楼结构空间交错,鸡犬相闻。永远不要随便推开一扇消防通道的门,谁也不知道门后会是一个高音炸裂的忘我歌手,还是绳锯木断的六指琴魔。
某次经过,一楼的街舞鼓点慷慨激昂,二楼有人吹浪漫的萨克斯,而最高层的露台,悠然飘来高亢的二胡声。
西方、东方、古代、现代,交织成一场跨越时间、空间的交响。

傍晚大活


(↑这是四年前入学时,在第一场流行音乐会上听到的曲子。四年间,它的印象贯穿始终。不妨听听试试)


26.
巴黎贝甜要在南大落户时,宣传号称亚洲最大。我从没听过这个品牌,开业那天拼命挤进去一看,顿时明白:不是这家面积大,只是别的门面都实在太小。
学友零食屋刚改成罗森的时候,也引起轰动。蓝色招牌,玻璃大门,灯光溢出冷柜,宛如天堂。开业当天场面如同哄抢,一千八百个饭团,十二小时内便一扫而空。
罗森驻校的消息传出来时,大家都寄希望于它延续便利店的常规,24小时不打烊。
然而招聘启事招来的店员大多是兼职学生,睡眠比挣钱重要。现在它每晚六七点钟关门,比校内其它超市还要早好几个钟头。

宿舍楼下的便利柜


27.
大二时摩尔花园在化院开张,桌号均以元素命名,咖啡拉花也是分子式状。优惠别出心裁:凭SCI顶刊一作,可以免费喝一杯饮料。
教超每年有固定折扣季,有时第二件半价,有时攒小票领奖品。但最大的折扣,还是当年花呗刚成立:每支付一单,返还几块到十几块钱的现金。
我最多一次收到了二十多元——谁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随着用户习惯被培养起来,这些优惠也逐渐降低。几块钱,几毛钱,再到如今的完全没有。淘宝的楼盖得越来越高,到手的折扣越来越少。唯有教超,依然在沿用着那些老优惠。
最后一次享受第二件半价活动,是拍毕业照那几天。结账时我问店员:“这是毕业季活动吗?好暖心。”
她答道:“不,只是618购物节还没结束而已。”

从广州路上看紫峰大厦


28.
四栋楼下的“阿玛尼”理发店,我们一直不懂名字的含义。经过几次体验之后,醒悟原来应该倒着念。

嚼一个大菜根


29.
学校里改换的店铺不少。五栋楼下的瑞可爷爷变成了苹果体验店,BONA变成了瑞幸,快立乐变成了京东数码。入学时写进新生手册的朝花夕食,也被校之友代替,不再卖早课必叼的馅饼了。
这些店铺的更迭,无人记录。青春的印记,散逸无痕。
大一的时候,大活一楼的餐厅叫Music Bar。那是一个颜色浓郁的餐厅,沙发宽敞,空间很大。基本上学生会每次团建都在那里。唯一的缺点,只是每次说“去MB”有点像骂人。
后来MB砸掉,改成了银行网点,厨房变成了汉风堂。从那之后我很少去大活吃饭,菜贵,木头椅子也不够舒服。
当年在那里聚餐的朋友,也已不知何方了啊。

原来上军理课的地方,现在的第三领域环院分店,柠檬苏打水还不错


30.
毕业返校,遇到三栋楼下修车大爷。四年来,卖的车一直物美价廉,小修补也经常不要钱。
他满脸悲伤,沙哑着嗓子,用我依然听不太懂的南京口音说,要让他走了,以后不能在学校里干了。
一个满了的容器,何处倾倒。我不敢再问,也难以安慰他。目睹他佝偻着腰,一步一步,消失在江南六月的濛濛烟雨中。

鼓楼校区拉贝故居


31.
五栋有位宿管阿姨,堪称仙林的迭戈·里维拉*。她画的板报带立体效果,甚至还被央视报道过。
宿舍说是晚上有门禁,实际阿姨们管得很松,只不过凌晨被吵醒了抱怨几句。
我与他们接触不多,但与优秀学子朝夕相处,对他们而言显然是一段足以骄傲的经历。一次在天文台遇到看门大爷,他听说我住在五栋,马上和我熟络起来:“我以前可是管过五栋浴室的!”嘿嘿一笑,咧开两排灿烂的牙齿。

*Diego Rivera: A prominent Mexican painter whose large frescoes helped establish the mural movement in Mexican and international art.


宿舍楼里我最喜欢的一幅字


32.
刚入学时,学长劝我们不要把宿舍装修得太舒服:“被窝是青春的坟墓,宿舍是时间的黑洞!”
然而这真由不得我们,床的引力势阱太深,我们实在隧穿不出来。

住了四年的地方


33.
除了时事论坛,小百合还曾是博客。十几年前的青春心事,七嘴八舌,藏在老旧排版深深的超链接里。
翻帖如考古,偶然会发掘出极富灵气的作品集。才华横溢,旁逸斜出,不禁与作者遥相神交。他还在写诗吗?他庸如常人了吗?他仍旧怀着热血与梦想,塑造自己的生活吗?

大一那年的初雪

@HHQ


34.
舍友们熟悉各种BT站、插件,擅长找资源,每周都会办一场小小的“宿舍影院”。
权游最终季,每天掐着北美的时间点,大清早起来下载当天的更新,抢在上课前先睹为快。一个室友喜欢健身,为了一起去看施瓦辛格的新《终结者》,剩下三人临时抱佛脚,连补N部前作。
观影大多是心血来潮,冷热门兼有,不同的世界走马灯般轮转。一日看完《全金属外壳》后,惊觉原来快看尽所有库布里克。在室友大力推荐下,《新世纪福音战士》《第五共和国》,也成了保留节目。
深夜围坐,万籁俱寂。笔记本的小屏幕发出昏暗的光,映出一双双晶亮的眼。
我们也去影院。万达茂刚开业,去号称南京最好的IMAX厅体验《毒液》,出来后吐槽特效大片太套路。《海上钢琴师》重映日,不小心集体迟到。柔光镜头晃来晃去,错落的爵士声里,拼凑起一张张遗失的画面。
毕业典礼后,我们还留在校内的几个同学,凑了最后一桌电影。老港片蒙着一层怀旧的质感。时光打马,恍然如梦。顿时万种情绪浮上心间。
蔡少芬轻启朱唇,那句台词,听者有意:

《九品芝麻官》


35.
毕业,其实是一瞬间的事情。拍照,拿证,参加典礼,收拾行李,朋友们谈笑如常,没体会到什么感伤。
直至午睡醒来,天色晦暗。室友都已离校。直至从床上坐起,房间徒有四壁,三张桌子空空荡荡。
直至世界寂静,我孤独一人,呆坐在宇宙中央。

疫情期间的北园南大门


36.
什么时候觉得四年光阴似箭?毕业卖书,学友书店的老板娘说:“这牛津词典都落后三版了,还是给收废纸的师傅吧。”

鼓楼南园八舍


37.
炜华夜跑的人不少。逢院系搞活动,荧光手环一片星星点点。
有个哥们总抱一个音箱,在人最多时公开练嗓。他具备古代歌剧演员般的惊人能力,不借助话筒就能精神污染整片操场。
我们不知他从哪里来,但其歌声之特立独行,令人印象深刻。我第一次听,还以为有人运动时摔断了脚。

篮球场


38.
大二时共享单车开始陆续进驻。首先是小黄车、小橙车,最后小蓝车铺天盖地。青云压境,上千辆集体投放在游泳馆以北的路边,五分钟走不到尽头,整齐如待阅军队。
共享单车的出没永远与用户的习惯相悖:早上急着上课时,宿舍楼下光溜溜,一辆也找不到;晚上回来时,堵成一片,把楼底停车处占满。
有个师傅开辆电动板车,每天整理搬运校园里的小蓝车。然而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墨菲定律*是永恒的——区区一位搬运工又能影响几何?
*Murphy's Law: Anything that can go wrong will go wrong.

讲个笑话:食堂门口禁止停车


39.
学校里停着许多僵尸自行车,轮圈被灰尘蛛网封锁。或许它们早已被主人遗忘?四栋、二栋楼下,仙二底层,都是自行车的坟场。泛着阵阵寒气,像动物童话书里阴森的象冢。
保卫处定时“扫墓”,回收无主自行车,漆成红色,停在校园里供公共骑用。这恐怕是中国最早的共享单车理念。
曾在朋友圈看到一位老师的寻车启事。三十多年的老永久,从本科到教授,“本打算骑到死的”,说不出的怅然与难受。
他纳闷,怎么会有人看上这辆破车?
我顿时想到了自行车坟场。
那辆三十多岁的老车,会不会已经变成红色,在校园的某个角落,驮起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鼓楼天文楼,白色圆顶和空中花园


40.
校园对打扮宽容度极高,除非裸奔和COS,无人侧目。代步工具也繁多,自行车,电动车,平衡车,滑板,溜冰鞋……八仙过海,大家习以为常。
如果建国后不禁止成精,哪怕御剑骑葫芦,恐怕也没人奇怪。
同栋宿舍有一个长相清秀的同学,蓄一头长发,常穿汉服。偏偏他又是滑板社团的成员。
于是上下课路上常常可以看到一位奇男子,仙袂飘飘,颇有古风。而脚下一块滑板,风驰电掣,左右漂移,仿佛玩极限运动的司马相如。

跑步也不能太快


41.
大二中秋,和文学社几个好友策划过一场活动。那夜我们抱着垫子,坐在文院粉墙黛瓦的院子地上赏月,与老师分食月饼,聊金宇澄的《繁花》。
大三时社团招新不景气,吉他社抱着琴在路边弹唱,阳光草坪,弦声琅琅。
志同道合,到哪里不能席地而坐?食堂里,操场上,常有狼人杀的局。光线晦暗,远远听得攒动的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欢呼。工作日深夜赶回宿舍,透过工行ATM网点的玻璃门,看到三五同学坐在地上,抚掌大笑。
毕业离校前夕,散步经过仙二。一大群即将毕业的同学摸黑坐在天井空地上,围成一圈,欢喜笑叫。
我遥遥伫立,浮想联翩。那天晚上,薄雾朦胧,月光弥漫,树影幢幢。

大二那年某次金星伴月

Copyright@杜宛宛


42.
体育馆门前有个雕塑,健硕男子双手撑开一道门框,两三米高,是某届校友捐给母校的“闯”。
不过因为独特的外形,它后来又得了一些新名字。学化学的同学叫他“门捷裂夫”。而更多的人,笃信它寓意着“裸考门门过”。

健壮的背影


43.
春季柳絮飘荡,如腐海中散落的孢子。洒水车从远东大道上驶过,把自己的影子留在路面上。

西府海棠暮春盛放


44.
“冬天降临,清真食堂门口平原上的橡胶路锥又到了出洞的季节。这种习惯休眠的动物,生命的大多数时间都潜伏在地下,只有极少时间露头。聪明的工人利用这种特性将其捕捉,并训练它们排成队形,在地面上度过几个周的发呆时光。”

来玩打地鼠么?


45.
医学院楼后曾种过一园紫金草,春季开花,一片紫香摇曳。
大三时这里改种粉黛乱子草。一到秋季,满地烟霞,成了校内屈指可数的写真胜地。
另一个网红景点,是化学楼旁边死水潭改造的苏式园林。入夜灯火阑珊,火树银花,一派秦淮风光。
仙林建筑的“灰红”大气被笑了若干年,名字一改,似乎也不再僵硬起来。宿舍区原来叫一二三四,改名叫诚雅静勇;一弯内流死水的人造河,现在出“香雪海”,经“梦川”过“菜根潭”,汇入“藜照湖”。
如今,看着地图上嫏嬛、国器、星汉、璇玑、天启、开泽这些霸气的路名,让人简直都忘了它们落红满阶的荒芜模样……

藜照湖

Copyright@Gabrielle


46.
保卫处斜对面有一排玻璃温室,种满了植物。夜幕降临,放射出水晶球般温馨的光。
温室常有学生劳作,寒暑假回家,若怕宿舍里的花草死去,据说可以送到这代养。
环院和生科听起来都像是会做植物实验的,温室坐落在院楼附近也不奇怪。然而问了环院的同学,他们表示是生科的;问了生科的同学,他们又以为是环院的。
温室的身份,就像它里面若有若无的灯光一样,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昼夜长亮的温室


47.
大气山和操场上偶尔拴一个橙色气球,吊着测大气数据的仪器。
这个气球为人熟知,大多是因为又双叕被吹跑了。大一冬天那次,它一直飘荡到镇江,中断了GPS讯号。全组老师同学们本来眼巴巴地等着它的数据,这下只好满世界登报,绝望寻球。
大四时大气学院“放飞”了巨型飞艇,比房子还大。漂在仙林上空,通体雪白,如梦似幻,引起许多人的巨物恐惧。
在仙林停泊了两个月,它飞向全国监测气象。来仙林的访客,自此再也不用揪着同学打听天上是什么了。

大白鲸

Copyright@南京大学表白墙


48.
石球彩绘历史不长。方肇周旁边的戏曲人物,教学楼旁边的愤怒小鸟、海景,基础实验楼下的超人胸标、Emoji,都是好几年前的遗留。大二时补充了一批新石球,新画的海峡美食、皮卡丘、哆啦A梦也可圈可点。
大一夏天,仙一墙上一夜之间多了一只歪歪扭扭的手绘大黄猫,斑马线被写上“何妨吟啸且徐行”。地下通道也添了涂鸦,但被环卫工人辛苦擦掉。
后来不久,地下通道赤裸墙壁上装了宣传画,大黄猫和题字也被擦除。到毕业时,只有仙二一楼砖墙的老涂鸦,和大气山脚铁皮屋上的“HOTEA”得以幸存。
死去艺术唯一的遗迹,是在二栋到远东大道路口地上,留下了一滴圆润凸起的颜料结块。每次骑车轧过,都要被结结实实地颠一下。

图书馆和大活中间的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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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地下通道有位流浪歌手,头发雪白,眯着眼睛,抱着吉他弹唱。他每周只来两天,说都是学生的钱,不好意思赚。
那里聒噪嘈杂,匆匆走过,一般听不出什么瑕疵。一次见一个衣着酷炫的黑人留学生,蹲着一旁细细聆听,急着给出一些技术建议。
一口方言与满嘴英语,挥舞比划着,居然能顺利交流。末了他们约了个时间,带来各自的吉他再切磋。
两方语言我只听个半懂,只见点头哈腰,不知道时间讲对了没有。在那个约好的日子,会有精彩绝伦的斗琴,还是一场焦灼的等待戈多?

“列车前方到站,南京大学仙林校区站……”


50.
马路对面是2号地铁。通过动脉,与城市的心脏连通。
新街口的Hamleys橱窗如水晶般通明。铜色的孙中山雕像俯视车流。夫子庙游船如织,博物院空旷巨大。紫峰大厦的尖山轮廓泛着暖黄与淡紫,先锋像碉堡一样从地下露出头。仙林湖的波光倒映出商场的霓虹。
我经历过这些建筑的不同物理形态,雨中,雪中,风中,日光中。心理空间上,它们庞大而复杂,如重庆森林,或潘神的迷宫。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漫步的这座城市。在一个庞大的城市里,人很容易找到消耗自己的位置。上百万人匆匆穿过斑马线。那些站在地铁电扶梯上张望四方的人,从大厦里疲惫下班的人,靠窗位置上觥筹交错的人……跳动着什么样的心,怀揣着什么样的喜乐悲哀?

毕业这年夏天的先锋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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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鼓楼别的地方比不上仙林,就是树多。盛夏走在里面,头顶不见日光。
某世界知名大师表示,南大好看,就好看在满满的都是树。此言不虚。这些树长得自由,恣肆,野蛮,无需看管,枝叶繁茂,四季不凋,蓬勃向上。

“祝全体毕业生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52.
从鼓楼校区西门向外走几步,就到了天文系沿用六十余年的系小院。
天文系早已搬到仙林。我大二时路经这里,小院已荒草丛生。黄昏向晚,唯有老教授的办公室支着几盏灯光。
毕业时再来,发现铁门落了新锁。据说这楼修葺一新,已移交工管院,不再归天空院所有。
这座走出无数大师、目睹新中国天文发展全程的“文物保护单位”,对未来的天文学生来说,已经成为校史馆展板上的苍白文字。随着我们本科生涯的结束,青春的大门关上,把历史也锁进了门后的回忆。

三联拱门,天空院院徽的设计灵感来源


53.
图书馆的闭馆铃声本来固定,中午《秋日私语》,晚上《致爱丽丝》。大二时开放投稿,每个月选一首同学推荐的曲子,从此不再重复。自习到闭馆,听听当月的主题曲,也成了每天的一种小确幸。
早八点的课,一不小心就压着铃声进教室。常规铃声后有一小段音乐,是狂奔时的救命稻草。坊间传说旋律取自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找来一听,还真挺像。早课“一波还来不及,一波早就过去”,真是“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
声音是难于记忆的。毕业后与朋友聊起,竟然记不清上下课有没有铃声。教室的桌椅黑板,已成旧梦。
某日听音乐,偶然播到中岛美雪谱曲的《幸福》。原来这首歌,才是那段铃声旋律的原版。主歌一响,泪流满面:

是梦就要醒的,唔,早晚都会醒的

虽然说要是梦不到就好了

即使如此,在梦醒前的时候

我很想把梦到的叫做幸福啊

你的城市,望着这扇窗子

我在远如星辰的电车上这样想着……

(↑大约30秒第一句歌词处,铃声将人声换作钢琴,伴奏不变)


我和室友们。生活的悲欢离合远在地平线之外,而眺望是一种青春的姿态



后记:
这篇碎片,断断续续地写了一个多月。离校前在校园里写了一部分,回家之后凭回忆完成了剩余部分。随着离校,那份身临其境的感觉逐渐流失,于是便决定慢慢地搁笔,不去打扰记忆深处那份独特的印象。
上面的照片,大多数是我趁毕业返校时拍的,少数是从以前的朋友圈翻拣出来的。除此之外,也非常感谢 @林泉钢琴社 和 @南京大学表白墙 开放转载权限,以及几位朋友慷慨地提供摄影作品:@明明如月 @Gabrielle @HHQ @Irene @税小免 @杜宛宛。
四年时间太长,回忆太多。猫小姐、游泳馆、微电影、健身房、收快递、108的钢琴、教学楼天井里的花园……还有太多东西没有提及。
不管写出来与否,这些碎片堆积成了现在的我。在记忆中,它们将永远鲜活。


来源:“潮海斋随记”微信公众号

责编:丁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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