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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萨仁波切:为我们引以为傲的东方传统

必经之路 2022-11-10

导读:


昂山素季生于缅甸仰光,是缅甸非暴力提倡民主的政治家。1988年9月,缅甸全国民主联盟(NLD)成立,昂山素季担任总书记。1990年带领全国民主联盟赢得大选的胜利,但选举结果被军政府作废。其后21年间她被军政府断断续续软禁于其寓所中长达15年,在2010年11月13日终于获释。1990年获得萨哈罗夫奖,翌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2013年,昂山素季宣布竞选缅甸总统。2015年11月8日,领导民盟再次在缅甸大选中取得压倒性胜利。她一直在缅甸推广民主意识,非暴力推动缅甸民主化。但在2018年3月7日,美国大屠杀纪念馆宣布撤销颁发给昂山素季的“埃利·威塞尔人权奖”(Elie Wiesel Award)


下面是宗萨仁波切写给昂山素季的一封信。



尊敬的昂山素季阁下:


多年以来,阁下为了争取人民的自由而奋斗所做的一切,尤其是在将近十五年的软禁中,您以巨大的勇气和毅力坚守您的原则,令我极为感动。在这艰难的时刻,容我以这封信函向您表达最深的敬意与景仰。



在我心目中,您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英雄,诺贝尔奖和其它赠与您的荣誉,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因此,藉由这封信函,我也想说,最近几个月来,包括爱丁堡、牛津、格拉斯哥、都柏林等城市撤回赠与您的奖项,乃至加拿大取消您的荣誉公民头衔,令我深感骇然。


这些针对您而来、令人震惊的举措,显示出一种毫不遮掩的双重标准。奥巴马总统就职仅只八个月、尚无任何建树之时,便已获颁诺贝尔和平奖。然而,后来他以无人机袭击与轰炸,导致成千上万的中东平民丧生,却没人要求剥夺他的奖项。


然而,潜藏在表面之下,撤销奖项这种伪善的做法,是殖民主义的遗毒仍在继续扼杀亚洲乃至世界的迹象。我们亚洲人被教导去贬低自身高贵的传统,而去崇尚西方的价值观、文学和音乐,嚼口香糖、穿做旧牛仔裤,拥抱脸书和亚马逊,还模仿西方的各种习俗与制度。


对于欧洲二战时期的大屠杀,我们都听得太多而感到自责了。然而在我们这里所发生的大屠杀,却轻易地被遗忘、弃置于历史的垃圾桶中。有多少西方人会悼念由于英国主导的印巴分治而流离失所的1500万人,以及失去性命的数百万人? 或者在朝鲜和越南殒命的500万平民?


有谁还记得在1964至1973年间,美国在老挝投下了200万吨炸弹? 这几乎等于整个二战时期美国在欧洲和亚洲投弹的总量,相对人口而言,老挝是历史上遭受轰炸最严重的国家。



我们又是多么迅速地遗忘了16至18世纪的种族灭绝,美洲原住民约有1.3亿人被杀害,超过原有人口的90%。我们非西方人应该很有理由对那些欧洲侵略者感到不满,但他们现在却俨然道德权威来指点我们。


如今,我们如此迷恋西方,如此沉浸于西方的心态,这种批评会被视为几乎是亵渎。所以,我必须说明,我在此所写的一切,并非否认西方对人类文明做出的伟大贡献。西方的创造 -- 从卓越的音乐、艺术和文学、杰出的科学、医学的突破,乃至诸如无政府主义等哲学流派 -- 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


但是,看到近几个月来西方针对您的那种自以为是、道貌岸然的行为,我认为对他们强加于我们身上并延续至今的殖民主义架构和世界观,在此时应该将真相道出。最重要的是,此刻我们更应该为自己伟大的东方智慧传统和遗产恢复尊严。


许多人误以为受西方侵略和控制的殖民时代早已过去,毕竟大多数亚非国家在半个世纪之前,都似乎赢得了政治上的独立了。然而,诚如“后殖民主义者”所言,殖民地时代的经济与政治架构,仍然持续地操纵着全世界人们的生活。


事实上,在今天,西方意识形态、生活方式和道德体系的渗透,较之以往更为深刻、细微而危险。完全不了解东方深奥的智慧传统,殖民主义遗风正持续地蚕食并摧毁我们自身的文化遗产。



例如,过去我们知道如何尊重自然、与之和谐共存。现在,我们被西方资本主义体制所吞噬,随之而来的是贪婪的物质主义、交通拥堵、污染、温室气体的排放以及资源的急剧消耗。如果这种系统未能造福西方,却正在摧毁着地球,它又如何能造福东方?


为了支撑这个体制,西方十分自傲于它所谓的“人权”和“民主”,还要我们盲目地效仿。然而西方所关心的只是有限的“个人权利”,而且大多是为了有钱有势的阶层。美国和大多数西方国家的宪法都不保护诸如工作、居住、教育、医保和安全饮水的“社会权利”。


而当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西方明目张胆地违反它所鼓吹的个人权利。按理说,写这封信是在行使我的“言论自由”。然而,如果听众并不宽容,如果他们对作者贴标签、污蔑、妖魔化的话,那么言论自由只是一场骗局。事实上,如今的“多数暴力”,也包括了所谓的“自由主义者”,他们在美国校园中经常封锁他们不认可的看法,尤其当是那些可能触怒某些团体的观点。


而且这是极为讽刺的。因为西方自由主义者目前对于“身份认同政治”的执迷,正好被其政敌拿在手中玩弄。用极右派斯蒂夫巴农的话来说:“他们在身份认同政治上说得越多,我就越逮到他们了。我希望他们天天都谈论论种族歧视。如果左派只关注种族和身份,而我们提倡经济国族主义,我们可以粉碎他们。”


甚至“发展”这个词也是西方殖民主义强加的概念。工业化的西方国家被认为是“发达国家”,而我们应该照着他们不良的西方概念去“发展”。对于西方而言,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可以接受的方向,那就是成为资本主义的、“民主”的、个人主义的、才会是“发达”的,而且要毫无顾忌地消费更多。


与此同时,我们自己的观点和传统,尽管可以真正拯救人类,却被贴上了“欠发达”和“迷信”的标签。在被要求对西方道德观磕头的同时,我们忽视了来自东方智慧传统的深奥道德价值 -- 殖民者将之切断、教我们去厌恶这些价值,并以其自身的价值观取而代之。


而且,在我们传统当中那些西方认为有用的部分,现在也被移植和借用了。如今,虽然对瑜伽所蕴含的深奥印度智慧传统缺乏了解,佛罗里达州和加州却都在“认证”瑜伽老师。有些西方的“佛法教师”着书立说,随意地扭曲佛陀的教法,以符合自己理性、科学的倾向。还有一些自封的“上师”,剪接、剽窃佛陀教法中合用的段落,说是自己的创见,不仅错失真意,还从不指明出处。


事实上,佛教本身也被殖民化而被改得面目全非 -- 佛法殊胜的智能和方法被更改、拆解、剜心剔骨,为了就是配合西方科学以及自助读物的风潮。


为了保持“客观性”并为社会所接纳,西装革履的佛教学者们隐藏自己的宗门师承,避免使用佛学术语,仅仅在盛装宴会的场合,才展示一下东方文化。甚至,东方的教师也有意地避开佛教的符号和图像,定制他们的内观及其它禅修课程,来迎合西方非宗教化的期待。


更普遍的情况是,亚洲的专业人士迅速地倒向西方价值观,而视自己的传统为迷信与过时,将之弃而不顾,错误地视现代化等同于西化,从而博得“现代”、“进步”、“思想开明”的赞誉。如果没有西方的认可,他们觉得自己的成就一文不值。


讽刺的是,当中国、日本和韩国的音乐家学习和演奏西方古典音乐时,他们极为尊重作品的完整性,完全忠于作品的原貌。即使在日常生活和流行文化中,亚洲人也试图忠实地复制西方人的思想、外表和举止。与此截然相反的是,太多西方学者操纵、挑拣甚至篡改他们从东方汲取的一切,还带着不讲理的道德权威,将他们改造后的版本强加在我们身上。



这种心理上和说教式的殖民主义是不易察觉而且危险,一如您所痛苦地切身经历过的。对于西方而言,唯一合格的“受害者”是那些受西方本身压迫过的对象,我们其他人只能加入他们的集体内疚和忏悔而已。我们不敢指出他们所谓的“受害者”曾经在数个世纪中残忍地迫害我们的人民。


在我看来,授予或撤销您的奖项,充分代表了遍在的殖民主义遗风所衍生的伪善文化。那些奖项除了是对我们进行殖民统治、把我们拉进西方价值体系的另一种手段之外,别无价值,只会让他们洋洋得意。事实上,我个人愿意代支邮费,将您的加拿大荣誉公民证寄回渥太华去。您不需要它!


对我而言,您始终是真正的英雄。对于众多不敢发声但默默赞同的人来说,您象征着我们自己的“#MeToo”(我也是)。


我在此所写的任何文字,都无法对缅甸军方犯下的不当行为合理化。我只是要说,西方针对您的做法,以及他们显现出来的整个殖民主义 -- 无论是历史上或现存的 -- 是错误的。后殖民主义的强势经济和意识形态,对我们的人民、对这个地球所带来的伤害,远大于您做过的任何事。一个有罪的人不能担任法官的角色,也没有资格去颁发或撤销任何奖项。


同样的,我在此所写的一切,也并非否认罗兴亚人遭受的苦难。但是,与其指责您,英国人是否至少应该承认他们作为殖民者的责任在19和20世纪,是他们将大部分罗兴亚人当作廉价劳工,从孟加拉国移到缅甸去耕种稻田的。


如果英国人确实关心,希望弥补他们对缅甸和罗兴亚人所造成的伤害,他们会让罗兴亚人移民英国,给予公民身份,而不是让他们长期滞留在难民营里受苦。与其撤销您的奖项,牛津、谢菲尔德、纽卡斯尔、爱丁堡和格拉斯哥这些城市应该让罗兴亚人定居才对。


许多人会把我写给您的这封信斥为“派别偏见”或“恶意攻击西方”之类的话。但是我们已经长期被西方殖民主义所严重扭曲,现在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打破沉默,竭力呼吁,指出长久以来的禁忌。我们已经庆祝英美赢得战争胜利够久了,但是西方在全球的强势地位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们敢去正视吗?


如果我们自己都不去开启这场对话,如果中国、印度和其他国家继续被吸纳到西方模式中去,那么唯一会发声的就只有那些公然仇视西方的人了。


这就是我给您写这封信的原因 -- 因为对我们很多人来说,您完美地代表了中道。您坚忍不拔、恪守原则,为了您的人民奋斗不懈,拒绝臣服于西方说教式的自我正义,后者在这番撤销奖项的举动中露出了真面目。对此,请您确信您拥有我们的崇敬与支持。


然而,对于在此提到的艰巨议题,要提出有效的策略,产生真正的对话,却是更为困难的。似乎,只有我们拥有大量石油或者他们需要的其他资源时,西方殖民者才会听我们说话。

另一个办法是,我们必须找出西方人的弱点,在我看来是他们的傲慢和罪恶感。如今,他们不敢批评穆斯林或犹太人,唯恐被指责为“伊斯兰恐惧症”或“反犹太者”。或许我们需要先为排斥佛教和排斥亚洲的偏见创造出一些新词,来激发他们对这些恐惧症的内疚与罪恶感。


再度地,请接受我由衷的感谢。感谢您过去、现在、未来持续为您的同胞、为我们引以为傲的东方传统,所做的一切。


您诚挚的, 宗萨蒋扬钦哲


来源 | 骑着蓝色狮子  

ID | zhengjian2007

责编 | 慧远


(完)


【慧远说】


宗萨仁波切的观点我非常认同,希望有更多的朋友能够看到这篇文章,以此警醒自己,我们东方5000多年的文化积淀远远不落后于西方的所谓的先进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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