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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根興:追憶恩師趙文潤教授


追憶恩師趙文潤教授

 

拜根興

陝西師範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

 

今年11月13日,是恩師趙文潤教授逝世三周年忌日。師弟介永強教授在同門微信群中提及這件事,我隨即心裏就感到不對勁。三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記得2016年11月初,我們幾位師兄弟到鐘樓附近的陝西中醫醫院看望趙老師,那時趙老師已不能認識大家了,而護理工對老人的“粗暴”舉動令人心痛和憤怒,返回的路上我一直憤憤不平。13日下午,我正參加同鄉組織的活動,突然接到趙老師大公子趙晨打來的電話,知道趙老師已於當天去世。趕到趙老師家裏,和介師弟一起購買設立靈堂的物件,給各位師兄弟打電話告訴這個不幸的消息,招呼一撥撥前來吊唁的學校同事及趙老師的親朋。隨後兩天一直忙東忙西,直至15日到西安鳳棲山殯儀館參加趙老師的遺體告別式之後,心境才算安靜下來。當時就想寫點什麼,但一直動不了筆。心想是否是平時和老師離得太近,一切都習以為常?還是心緒太亂,難能動筆?就這樣,一晃就是三年。

記得為了祝賀趙老師八十壽誕,我曾寫過一篇《恩師趙文潤教授伴我成長》的小文,當時回顧了趙老師在我讀研、合撰著作,以及留學韓國前後對我的幫助和支持。其實,跟隨趙老師學習之後,多次陪同他老人家出差參加會議,近距離觀察到他的為人為學,不僅受到他老人家的諸多恩惠,而且領略到他優於常人的高尚品質。

 

一、豁達耿直,生活樂觀

 

熟悉趙老師的人,一定對趙老師爽朗無忌,令人難能忘懷的大笑聲留有記憶。趙老師每當提及以前經歷的趣事,可能是自己本人的,也可能是其他人的;平時生活中讓他開心發笑的事情,可能是自己家裏的,也可能是退休後一起鍛煉閑聊的老頭們的;他的歷屆研究生、給他留下印象的本科生,有學生談戀愛、寫論文所犯錯誤或懵懂犯傻的事情,有學生間因各種原因造就的詼諧和難以言傳的趣事等等,趙老師都會頃刻間爆發出令人蕩氣回腸的笑聲,這種笑聲因毫無預測和防備,常常引起路人側目,有時竟能夠達到驚悚的效果,這一點我估計在陝西師範大學乃至鄰近的其他大學,可能沒有人能夠匹敵。記得2005年秋季,我陪老師去西北大學出席韓理洲教授舉辦的學術會議,趙老師提交武則天關聯的學術論文,作為中國武則天研究會會長,他在大會發言中提及自己數十年醉心於武則天學術研究,自嘲他是新時代武則天的男寵,躲在武則天的石榴裙下等等,說完後就是爽朗並頗具感染力的笑聲,結果引起與會學者哄堂大笑,並成為會議期間大家談論的重要話題之一。還有,他談及他教過的學生,時常也是笑聲不斷,如說道有的學生長相威猛作風硬朗,故而很受女同學的喜愛,不停地換女朋友,而有的同學則是木訥少言不善表達,時常發愁以後找不到對象,並希望有人介紹,人和人的差別為什麼這麼大啊!說完這些話後,他好像有些無奈,又好像充滿樂趣的大笑,我們在旁也跟著笑!

趙老師還愛談及他的經歷和遭遇,如在中國人民大學求學,在西北政法大學任教,1972年調到陝西師範大學歷史系,有時顯得憤憤然,但隨即又顯出很釋然的樣子,他們那一代人經歷得多,有的人不可避免地受傷或受到不公正的對待,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至少從趙老師這裏看,對於過去的人和事,他已不是那麼計較和在意,似乎就是人生必然發生的事情一樣,這和一些老師一提起過去就喋喋不休形成很大的反差。不過,當他談起社會上的一些不正之風,或者眼前發生的一些令人氣憤的事情,他往往拍案而起,發表自己的看法。或許是發表意見的方法手段,抑或是時間地點選擇不當,有時竟然引起其他人的不快。從這一點看,他雖然表達了自己的看法,給人以耿直敢說話的印象,但同時卻顯得有點不合時宜。他就是這樣的性格,也可能是一般知識分子的共性,沒有辦法!

趙老師年輕時喜歡打乒乓球,據說還獲得過什麼獎項,退休之後則專注於遊泳。趙老師祖籍大連,在海邊長大,很小就學會遊泳。他說年齡大了,身體發胖,遊泳是最好的運動。所以從我們入學的八十年代後半開始,一到暑假,時常在校園碰到趙老師拿著網兜去遊泳,趙老師說他夏日每天遊幾個來回,回到家看書就得勁,如果哪一天沒有去遊泳,總覺得心裏有點不對付,每年遊泳都要堅持到九月底天涼下來才結束。還有,記得九十年代中期,他帶領師弟王元軍、劉玉峰、董理、劉錫濤等去大連參會,曾在大連海邊浴場遊泳,其泳姿和耐力受到幾位師弟的一再稱頌。2012年夏天某日在校園見到趙老師,聽他說年齡過了七十五歲,遊泳館要求家人陪護,而他自己覺得身體很好,不需要家人陪護,故而顯得有點無奈!不過,不知道是他身體硬朗,還是他的話語打動了對方,泳池工作人員再沒有提出讓家人陪同的事情,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2014年夏天。也就是說,當年已是七十八歲高齡的趙老師,保持樂觀的生活態度,仍然堅持遊泳。

 

二、關心學生,注重小節

 

記得上研究生的1988年7月下旬,我有幸跟隨趙老師赴山西太原出席第四屆武則天國際學術研討會,因第一次出席學術會議,見到一些之前只有耳聞難能謀面的學問大咖,聽他們頗有見地的發言,和他們同桌吃飯我就有點放不開,吃得很少。我坐在趙老師旁邊,他一邊鼓勵說“多吃啊,不要文縐縐的”,一邊不停地給我夾菜,他夾的菜我又不好意思不吃,以至於我都有點吃撐,同桌的其他老師也打趣說,你看你的老師多好!就這樣,在這樂融融的氛圍下,我也逐漸變得活潑舒展開來,趙老師因此還表揚我適應快。而正是由於這次共同參會,我不僅認識了學界多位老師,而且也獲得與趙老師合寫《唐憲宗》一書的機緣。

就在《唐憲宗》一書即將出版的1991年10月下旬,我們一起去蒲城縣拍照收集唐憲宗景陵關聯照片,住在蒲城縣城小旅館,當時的經濟等條件不允許一人一間房,旅館房間兩張床,趙老師睡覺偶爾打呼嚕,他特別提出他先看一會書,等我睡著後他再睡;雖然後來我還是被他的呼嚕聲驚醒(可能當天坐長途車太累),但作為年長我近三十歲老師,他能體諒照顧想到學生,這一點確實令人敬佩感動。1998年5月,得益於趙老師和韓國學者任大熙教授的推薦,我取得赴韓國國立慶北大學留學的機會。1999年10月中國武則天研究會在咸陽舉辦第八屆武則天國際學術研討會,我雖也提交了論文,但未能出席這次盛會。趙老師專門給我寫信,談會議舉辦情況,以及韓國學者任大熙教授的論文編排翻譯問題,并力主在會議論文集中收錄我的文章。而我知道這次會議提交論文較多,論文集收錄文章要照顧到主辦方、協辦方等方方面面,我沒有參會,我的論文最終能收錄到這本論文集中,非常感謝趙老師。

因患有氣管炎,每年放暖氣前和春天暖氣結束這段時間,趙老師的日子往往很難過。2006年11月初,趙老師的感冒有所好轉,為了籌備來年在河南洛陽舉辦的武則天國際學術研討會,洛陽主辦方和中國武則天研究會決定在乾陵博物館舉行籌備會議。作為學會會長,趙老師帶病參加會議。會前趙老師給我打電話,希望我能陪同一起去。作為學生,一路上及在乾陵會議期間,我盡到職責照顧他老人家,但趙老師逢人就誇獎說我的好話,說我是國內珍寶級教授,說有學生真好等等。我覺得作為學生,照顧老師理所應當,他的贊揚我都有點承受不了了。我和樊英鋒館長合著《永泰公主與永泰公主墓》一書,也是趙老師搭橋連線,趙老師還為該書寫序;後來我們又撰寫《懿德太子與懿德太子墓》書稿,趙老師亦不辭勞苦撰寫了序言,只是因其他原因,該書最終未能出版,趙老師寫的序因此也束之高閣,真有點遺憾!謝謝趙老師的提攜和關照。就是說,趙老師不僅關心學生,而且注重細節,知道誇獎鼓勵學生。有關這方面的情況,我們還可通過王雙懷兄撰寫的趙老師鼓勵他報考研究生的十四封信,主動為納春英師妹撰寫書評,以及其他師兄弟的回憶文章中了解得更多。趙老師關心鼓勵獎拔每一位學生,學生的健康成長,成為他最為快樂的事情。

 

三、專注學術,鍥而不舍

 

從趙老師的《八十自述》和我們編輯的“趙文潤教授史學論著目錄”看,他發表史學科研論文開始於1978年,而此時他已四十二歲了。想想現在的年輕人,有的三十歲左右就博士畢業,不到四十就晉升教授。和現在的情況相比,也真為趙老師他們那一代人惋惜。可能正因如此,從大學期間就想在學問方面有所成就的趙老師,他對學問追求的執著也勝於常人。一方面,當時他擔當多門本科生課程,一心撲在教學上,加之又願意和學生互動聯系,學生也喜歡找他,這些就占據了很多有效時間,他又有在科研方面成就一番事業的抱負,這樣平時的時間就有點捉襟見肘了。有關這一方面,八十年代中期他給王雙懷兄的信件中就多次提到“工作太忙,不能及時回信,很抱歉”,“我確實太忙了”,或者“我很忙”等,但正是這一時期,趙老師迎來科研的第一高峰期。這一時期在學術界有很大反響的論文就有《重評劉邦項羽的成敗原因及其是非功過》《論韋皋》《唐高宗“昏懦”說質疑》《論歷史人物評價的幾個問題》,以及探討唐代和糴制、義倉粟、吐魯番地區租佃制等經濟史論文,這些論文多被人大複印資料全文轉載,有的也被《新華文摘》《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轉載。主編的兩部中國古代史教材,以及占用了他將近十年時間的《兩唐書辭典》,也是這一時期的成果。這種科研活動一直延續到1996年退休。

按理說退休了,他應該好好休息,享受人生的清閑,但趙老師並非如此。他更加全力投入到隋唐史及武則天的研究中去。據我統計,他退休後撰寫的論文篇數接近於他撰寫論文總數的三分之一還多。與此同時,退休後他還出版了《武則天》《武則天與唐高宗新探》《西魏北周與長安文明》等多部專著。

2002年我從韓國國立慶北大學獲得文學博士學位回到陝西師大,每次見到老師,他都要給我說最近在寫什麼論文,論文的要旨是什麼,還有撰寫什麼專著的計劃等等。2006年之後,我在老校區文科部上班,有時他也來我的辦公室,談話的內容總離不開他撰寫論文及中國武則天研究會的事情。他提到有機會的話,可將此前我們合著的《唐憲宗》一書增訂,再聯系其他出版社出版,對此我很受感動。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特別是2014年師母去世之後,趙老師的精神受到很大打擊,之前爽朗的笑聲減少了,但就是在如此精神和身體不適的狀態下,他還每年為《乾陵文化研究》等雜志集刊撰稿,一直延續到2016年初為止。

無疑,和同時代的其他老師相比,趙老師對學問的專注和執著令人驚歎,這從他的論著目錄就可了解到。眾所周知,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趙老師這一代人當時並沒有什麼項目資助,也沒有其他特別大的額外好處,興趣愛好及對教學科研事業的赤誠之心,鼓舞著他在學術研究道路上永不停歇,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應該說,趙老師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國內隋唐史研究富有特色、頗具影響的知名學者之一,他與牛致功教授聯合培養的二十餘位研究生學有所成,在國內形成獨具特色的“牛、趙學門”,有關這一點,趙老師時常提及,這也是他頗感欣慰並躊躇滿志的事情。

 

趙老師去世雖然三年了,但他對學問研究的鍥而不舍,對學生同事的獎拔提攜,對生活的豁達與樂觀向上,以及為人處世的高尚情操,都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和典範。讓我們再接再厲,繼承發揚趙老師的優良品質,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為祖國的教育事業培養更多的有用人才,以告慰趙老師的在天之靈!

 

2019年12月20日初稿

2019年12月29日再稿

 

趙文潤教授逝世三週年紀念會暨《漢唐歷史文化論稿》出版座談會

趙文潤《漢唐歷史文化論稿》出版(附:介永強/後記)

趙文潤教授史學論著目錄

陝西師範大學趙文潤(1936-2016)先生逝世,致哀!(附:趙文潤自傳)

王雙懷、賈雲主編《趙文潤教授八十華誕祝壽文集》出版


拜根興《唐代高麗百濟移民研究》韓文版出版

拜根興、馮立君等編譯《古代東亞交流史譯文集》第一輯出版

拜根興《石刻墓誌與唐代東亞交流研究》出版

拜根興《唐代朝野政治與文化研究》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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