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古寺没有香火：龙抬头，龙藏寺，秘藏天龙八部6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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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家人悟禅听说都要本源：所谓四壁画《西厢》。明末大家张岱《快园道古》里写，仅用一个夜晚写出著名《千字文》一书的邱琼山路过山寺，惊见四壁俱画《西厢》，
曰：“空门安得有此？”
僧曰：“老僧从此悟禅！”
问：“从何处悟？”
僧曰：“悟处在‘临去秋波那一转’！”
风摧青草，白露成霜。今日农历二月二，龙抬头，上一期去新津观音寺的稿子受到很大关注。凄美冷落成了春逝的唇语，告诉我时间的温度要靠亲近，抚摸伤口当然可安慰几分倒毙的摧残，可观音寺多少还算是媚香楼上的佳人，余温袭袭。
许多读者寻着那寂寞前去，多少也算是求一缕观音的大福。借着这份兴致，我按图索骥找到新都新繁镇荣军路86号的新都龙藏寺。这大隐于四川荣军校、伤残军人休养院里的古寺，给了我另一个伤痕累累的曾经。
电视剧《大秦帝国之崛起》里，秦昭王嬴稷说要成为一个好帝王的教训太大，伤痕累累，他的母亲宣太后回了一句动人心魄：君王本就该伤痕累累。你恨你怨你恼，都没有办法。你恨而不能恨，不能说，你恼而不敢恼，不敢说，是谓愁。
龙藏寺的那份曾经傲骨，显然风逝为一丝薄媚，为调伏暴恶众生袒露的忿怒化相，依依留在那碎瓦鳞片之上，这天色向晚，几度昏黄，我担心手机没电，节制拍照，可随处见之破败荒率，又令人心疼心悸，一再按动快门，留住这份萧索。新津观音寺给人之静谧幽雅，虚飘飘庄周梦蝴蝶，而这龙藏寺似之金刚垂死，颤巍巍竹影走龙蛇。
愁最磨人，庙外人愁，庙里佛愁。我想这愁也分深浅轻重吧。我始终未寻见其中观音或菩萨佛陀塑像，据说都搬离单独修缮去了，好事，暂时离家，静待冠盖若云。
一株巨大的山茶，不问痛楚，艳又无言，在最后的藏经阁背后夹缝生长，阁楼与荣军校的宿舍共用一个小小庭院，短短三五步路，横跨千年凄迷。我为山茶拍照，虚化的光圈提醒我，庙门内一无款偈联：“出入那边莫把门头走错，往来这里须将道路认真”。“三百年前的龙藏寺夜以继日地印刻各种佛教书籍，出版《方外诗选》、《蜀诗续钞》、《钞笼文集》等，这楼阁上曾发现雕版3000余件……”
绕着背后一圈，拍了几张打围待缮的局部。沟边的瓦楞，躺在这世间迷道，轻愁悠悠。几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女拿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拍这残寺试镜头，对准的角度，满是那沾惹蛛网的封栅和“禁止入内”的天蓝色铝板。
忘了说寺内布局：前殿-大雄殿（最精美的壁画即分布在殿内左右侧和横壁，兴建于明成化元年，1465年）- 藏经阁。简单明了。
我的镜头穿过大雄殿单檐歇山式屋顶的翼角，听它与冷春的互问，想象那股倔强的熄火声气，烟雨楼台，都成旧影。外面有放生池，有医院，寺外问医治人，寺内问诊救心。
龙抬头，一些地方的风俗，要为土地公公“暖寿”。一个暖字，也愁。一座古寺，没有香火，愁更愁。之前有读者私信说这新都龙藏寺再不修缮就完蛋了。一把雷劈掉壁画墙的一半，我无从考证，不敢乱说，但我去了，古旧得很，雍雅极了。更稀世的是，里面9幅明代壁画，总面积114.3平米，题材竟是“天龙八部”！
和很多人一样，难忘金庸《天龙八部》，后来才弄清楚这“天龙八部”是佛家所说的八类天神，又称“八部众”、“龙神八部”即天众、龙众、夜叉等。其中天众，即居住在三千大千世界的众天神；龙众，“龙”梵文Naga的意译，传说中能兴云降雨的神。夜叉，能食鬼也伤人的恶鬼，地上、天上满飞，行动勇健、轻快、隐秘。天龙八部诸天鬼神，都受到佛的教化，皈依佛法，以保护众生为天职——网友谢天开一则评价我满心欢喜，录下：“（它们）听佛说话，安分守己，超人间力量，是比人还守规矩的天国好居民。”
金庸用八个字说尽人情：“有情皆孽，无人不冤”。这八部天龙再猛，也被时光驯化，人冤情再深，去若朝露罢了。
龙藏寺的天龙八部壁画，画这一题材，中国寺院里罕见。“志书记载，壁画均采用工笔重彩，线描与沥粉贴金相结合的技法，颜料以矿物颜料为主，色泽经久不变。沥粉施用于画中的建筑、云树和物件的轮廓、佛、菩萨的宝冠、缨络和衣纹，即光彩夺目又富于立体感。同时，壁画涉猎的内容广泛为其他明代佛教壁画所少见，这为研究明代社会和佛教艺术提供了珍贵资料。”
画家朋友看我提前剧透两张工作照，猜到地方的纷纷说是“好地”，这“好”，透着末世星月繁华、艺情匠心，猜不到的又问，怎荒败至此，莫不心痛。其实古寺开展修缮已有些时日，我为工人拍照，他们鱼贯为屋顶盖上新瓦，像个仪式，我在黄昏阴阴里看着其间破败的柱檐匾亭、无头佛像、残衰壁画，荒草萋萋，陡然想起那两百多岁的明朝，一定禅宗襟怀，“担水砍柴无非妙道”的平常心造就了明人净真的品味：如同倪元璐的书法，哪一个字不是一念执著的看破？甚至家仇国恨的不甘也夹杂着那份浑金璞玉的难舍。
这难舍，比轻愁更磨人。于是我见到那刻下的“心经”，在窗棂上被玻璃罩住，里面似乎还摆着麻将茶座，“色即是空”闪着一丝无奈的烟波，晃过面前这层层叠叠的乾坤世道，弹指红颜老，刹那芳华逝。
何绍基诗句棋声联
水墨纸本 立轴
148×39cm×2 约10.39平尺
释文：诗句长桥驴人上，棋聲流水古松间。
款识：何绍基。
钤印：何绍基印 子贞
注：原装老裱
（大爱何绍基，我在寺内始终未见何绍基半点书影，
只有放出这件作品，即将于诗婢家2017春季艺术品拍卖会上拍）
门口的那对石狮，有读者提醒我是川内古狮之最大，雕刻多用曲线，线条繁复冗杂，与清代早期风格吻合。石狮旁对称立两个碑亭，内里各立有一块丈约高地石碑，分别是黄云鹄和丁宝桢的手书碑刻。
“所有的浩劫，只有那笨拙的石头能躲过。”这话凄惘极了。
静摄清心知我拙。这寺奇诡。惆怅时来这里走走定是自寻短见，但浮躁时来这里确然可平心里的兵荒马乱。两联关于治水的赞誉挂在门口：“福利溥双江，祖德至今留水泽；恩光承九陛，王言亘古镇山门。”、“立不二法门，只履西来，传衣南去；住大千香界，岷山北峙，沱水东流”。
可能更多艺术界同道知道龙藏寺，该是这其中碑林。这次无缘得见，该是道行太浅，不予相认。历来觉得浪漫邂逅，不是互找，不是途中欲遇不得，或在拐角扑空，邂逅，该是那份不得的怅然若失，心里念想，最高级。
这古寺，原名慈惠庵，始建于唐贞观三年（629年），宋大中祥符年间扩大为寺，更名为龙藏寺，元末毁于兵火，明洪武初和清康熙初先后再建。经清初高僧大朗和晚清诗僧雪堂主持，敬贤重才，招致文人荟萃，诗人书法家辈出，建龙藏寺碑林，树大朗和尚筑堰治水功德碑。著名诗人、书法家顾复初晚年居家龙藏寺，卒后与继室范雒娟同葬寺侧。
顾复初 （1800-1893），字幼耕，一作幼庚，又字乐余、子远，号道穆、听雷居士，又号罗曼山人，晚号潜叟。亦作静廉居。长洲(今苏州)人。学士顾元熙之子。拔贡生，以州判仕蜀，入完颜祟实幕。咸丰末，何绍基督蜀学，邀襄校试卷，同治年间纳资改官光禄寺署正。历为吴棠、丁宝桢、刘秉璋幕僚。工诗、古文词，通辞章、擅楹对、工书画，光绪中被推为蜀中第一书家。 时写小幅山水，干笔枯墨，自然苍古。篆、隶、行、楷，神似邓完白（琰）。草书摹右军（王羲之）。画学唐人，能以简。游于蜀。年九十余始卒。著述甚丰。著《罗曼山人诗文集》、《乐静廉余斋文集》等。
龙藏寺为最典型的“一半子孙庙、一半丛林”性质的寺院。此寺建于唐太宗贞观三年(629年)，历代规模宏大。清初，大朗禅师住锡于此。大朗属破山海明禅师下传宗派，但不是临院济正宗，而属于临济岔派。寺内住持自大朗以后，都是师徒代代相传。此寺的“本家”寺院有什加慧剑寺、彭县中正寺等，彼此关系十分密切。寺外还有脚庙(即下属寺庙)十座，田地千亩以上。寺内也部分接待云水僧挂单，1940年还传过一次戒。此寺斋堂前挂的梆(木鱼)，不像子孙庙鱼尾向山门，也不像丛林鱼头向山门，而是鱼头向斋堂外，与大殿平行横挂的。
龙藏寺，占地300余亩，寺内风景秀丽，古树众多，珍藏9幅精美的明代壁画，荟萃苏轼、黄庭坚、文征明、王守仁、董其昌、石涛、刘墉、梁同书、王文治、何绍基等古今著名书法家的200余座碑刻。选取上等川东峡江石，根据当时王候与仕大夫所珍藏原作墨宝摹画双钩，延聘当时名工精心镌刻，因此得其神韵而为碑刻上乘。如今龙藏寺仅余石碑15通了。其余四下散落：新都升庵桂湖有一部分，宝光寺还有数通，新繁东湖亦有数通。
人，有时是一念之仁，有时是一念之恶，不需要理由。
文：谢礼恒 摄影：谢礼恒 美编：小茜
编务：八月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