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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外孙范汝愚: 微风拂来,乡愁的名字叫百花深处

谢礼恒 艺术野疯狂 2019-04-15


艺术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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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本事又太大,弄得后辈人压力大如山。上次在成都几个场合遇见大千先生女儿张心瑞,气质多好,现在是张家子辈年龄最长者,90岁了,那五官精致如同内江老宅粉墙上的桂影。家风不俗,但说是大千先生就是在子女教育问题上做得不好。太溺爱,都任他们疯耍闹玩,玩心是智慧,想得不多,活得越长,细想起来这道理也不差。现代人就是缺乏玩的能力。

 - - 范汝愚

面前坐着范汝愚,字庆功,今年刚好70岁的庆功是大千先生的外孙,偕家眷刚从澳洲陪完孙儿飞回来。512日,将在琴台路诗婢家美术馆做他的个展,50件扇面、成扇作品,古色今香,小巧趣盎。


 “紫薇庭院银杏庄,江南风情芙蓉楼,成都金牛宾馆内的别居雅苑,芙蓉楼里尽显华贵,范汝愚想起几年前他随电视台来这里采访,当时已然破败,现在想必更荒。这里是张大千在成都的故居,大千先生买了住了不到两年就走了。可惜。范汝愚幼时来耍过几回,“偶尔有点儿不冷不热的雨,庭院里花事便繁:玉簪、茉莉、蜀葵、美人蕉,白白红红,烂漫一片。半庭荒草,得雨之后,高与人齐。草长花艳,也是一番景致。”一帘幽梦,十里柔情,不知香过多少人的风流怀抱。故居我后来去了,不复昔日景象。幸好这扇子有情,摇着摇着就想起阿公的范汝愚说,乡愁的名字就叫百花深处。

 - - 张大千成都故居(摄影:杨涛)



母亲张心仁排行占四。范先生说,外婆黄凝素年轻时代跟张大千去敦煌三年有余,漂亮苗条又精明能干,还略懂一点画事,张大千的许多仕女画,就是以这位小自己8岁的川妹子为模特,一辈子没出过国,后来说她长年备受冷落,心煎骨熬。和张大千分手也是风华正茂到落寞冰霜,尝尽人间冷暖。

 - - 范汝愚的母亲(右)和舅妈(左)

母亲张心仁倒是给少时的范汝愚提过,自己2岁时在昭觉寺见过八外公,大千先生还给张心仁画过不少画,时年1949。后来有四件作品出现在乐山大佛寺管委会,观音、山水,人物,都有。庆功先生说,1940年,母亲20岁时,一日,她着“列宁装”手扶画案,大千先生见着有趣,画了下来,有意思得很,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张大千研究专家李永翘有一次还特意找到范汝愚,说能不能将此肖像拍照留档,还要专门写一篇张心仁的这个特殊着装。可后来事情没成,“多少还有些亏欠永翘老师。”这件作品几十年后,由范汝愚交给内江张大千博物馆收藏保管。终得其所。



之前看介绍说范汝愚自幼耳濡目染张大千留在内江老家的一批今古名人字画,这为其从事绘画艺术打下坚实基础。想必也是。“在内江住的时候,堂屋和走廊上都挂着家人的画,客厅里也挂着画和书法。天天看着,渐渐喜欢上,那时候我还不到10岁,天天临摹。我婆婆看我那么喜欢画画,给了我一个藤箱专门放画画的工具。到现在里面的东西还在,一件没丢。比如画画用的朱砂锭、古墨、大千先生亲自定制的毛笔(还亲自刻了字)等等。”

成都博物馆去年试运行的时候做了一个挺用心的展览,“倥偬的乡愁”张大千特展。收录孙云生的儿子孙凯从台湾带回的一些毛笔,其中有几支毛笔是英国的牛耳毫制成。其中一支有意思,“由于孙伯伯长期使用,牛耳毛已经很短了。我那一支还是新的,没用过,文革时上面刻的字抹掉了,但我一直保留至今。孙伯伯是送大千先生走的人,我们很想念他。”孙云生(1918—2000),又名家瑞,河北宁河人。家学渊源,九岁从叔父启蒙习画,修临王羲之,欧阳修,苏轼,欧阳询等名家书法,并从其母习诵近体诗。后师从王雪涛、秦仲文及胡佩衡等人,着手勾勒古人名迹,并遍临宋、元、明、清各大家。1936年,孙云生拜张大千之大风堂门下,其后追随大千先生长达四十七年,并跟随大千先生旅居巴西。

 - - 张大千和孙云生

1962年,范汝愚对川美教授肖建初姨父行弟子礼,成为肖老入室弟子。肖建初作为大千先生女婿,门人,得真传。后来又拜著名画家龙国屏、王永年为师。后两者均为大千先生高足,他在几位老师和家人的教授指导下,大量临摹唐、宋、元、明、清名画。肖来要求范汝愚把自学的都忘记,重新开始系统习练。先从线条开始,在白纸上反复画,无论直曲都要求一口气完成。光练习线条他就费了一个月时间,期间肖老不许他碰任何色彩,画笔都不准摸。过了一个多月,“肖老觉得我可以开始上手白描了,也是不加任何颜色。先从花鸟开始,特别注重花的结构,叶片长势、穿插等。”

- - 范汝愚作品



1946年大千先生回内江住在老房子里,那座老房子1981年被拆掉。张大千在那里做了个梦,“这个梦一点都不好。”梦里大千遇到一位裁缝,对方说:“张大爷你还有一张画没给我。”他醒来后赶紧画了张画了愿,到处找他,结果给大千做衣服的那裁缝果然病了,后来很快去世,大千只好在灵堂把画烧给他。

梦中想起那张画,醒来后裁缝真走了——画上空留那个落款:“丙戍九月还内江”。

我想起95岁下世的香港大银行家利国伟曾一边练字一边自己题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他用日本造的毛笔抄了一首绝诗我到现在都记得:“开门日日见青山,只见青山不老颜。我问青山何日老,青山问我几时闲?”

那裁缝的一纸画梦,不知道收到没有。

- - 范汝愚作品



张大千的诗词、书法均得益于四哥张文修的启蒙。张大千的四哥叫张文修,是近代四川四大名中医之一。张文修17岁中秀才,府试时因答题犯“圣讳”而被革除功名。迫于家庭生活压力,张文修曾在内江河坝街设馆教书,开始自学中医。后又执教于内江资中、银山镇官庄学校、内江师范等学校,1915年任教于重庆求精中学,教学国文和历史。在求精中学教书期间,他掩护并资助一名因参加反袁活动人士而被追捕。目睹当时社会政治腐败,学风不正的世况,抱着“不能救国,亦当救人”的理想,张文修弃文从医,走上了救死扶伤的道路。

这其中有个故事。我看杨方德在《内江日报》“长江周刊”上写过。一九六六年三月,张大千从南美三巴摩诘山中寄出一幅画和一封信,均通过香港的李祖来先生转寄四川内江。六月,张大千的四哥张文修及其女儿张心仁才收到。只见信中写道:“四哥左右:去年得三哥来示,始知哥两足患病,不能行动,幸有仁侄侍奉,不然何以过活?老年手足天各一方,无有团聚机会,苦痛不可言……”接着,张文修父女展开那幅画,是张大千的自画像,只见画上原题字为“独立苍茫自吟诗”,落款是“丙子春二月作于大风堂”,可见这幅画创作于一九三六年。画面上还有新近的题款:“心仁四侄留之……”由此不难看出,客居海外的大千居士,鉴于侄女心仁对四哥极尽孝道,故特选这幅画赠送。张大千拳拳骨肉之情和对家乡的赤子之心,由此表露无遗。

张心仁得到八叔的自画像,万分惊喜,感慨至深。想那离别十多年的八叔,天海遥阻,虽不能亲睹颜面,可如今有他特意赠送的自画像在手,怎不是一件称心快事呢?但张心仁的喜悦没过多久就转化成忧虑。惊心动魄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红卫兵“破四旧”,到处打砸抢。张心仁提心吊胆,唯恐红卫兵来抄查所谓“叛国画家”的老屋,她担心珍藏的八叔自画像被发现,更害怕由画像引来一场政治灾祸。她左思右想:那幅画必须毁掉,否则横遭株连后患无穷。但她又不忍心,心爱的八叔自画像怎能毁在自己手上?经过多少个日夜的冥思苦想,张心仁终于想出了一个“高招”,忍痛将画像横向撕为五块,然后将它们放在家中的角落里。一旦被红卫兵发现,她就可以说:“我已经划清界线了,这不早就把画像撕了吗?”一九七三年,红卫兵运动销声,张心仁稍微放宽了心,才将画像交给儿子范汝愚,请画家邱笑秋找人帮助修补。邱笑秋前往成都找到行家秦君哥精心修补,终于将五块纸片还原成一幅完整的画。一九七九年,范汝愚赶到成都,出价八十元,将那幅画作了裱糊。至此,一幅濒于毁灭的国画珍品,再度获得了新生,而他的母亲张心仁已于一年前病逝。一九八六年的一天,范汝愚下班回家,只见房门洞开,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他万分震惊:“失盗了!”他傻愣愣地站了好一阵,带着痛苦的心情急忙清点物品……那幅八公的画像不见了!

范汝愚伤心至极,痛哭流涕地自语道:“看来,这贼娃子是专门来偷那幅画的哟!”时间慢慢过去,及至物品将清理完时,突然范汝愚又自鸣得意地笑了……后来,范汝愚向我讲述这一过程时说:“我猛然发现了大千自画像真迹,原来不过是一场虚惊!只怪那贼娃子太笨拙,他居然将我作的一幅临摹画偷去了!”


范汝愚19471010日出生的,刚好和辛亥革命的日期一样,大千先生给他取了小名,就叫“庆功”。他自承画风取法大千和肖老,开始是按照他们的一笔一画临摹,但后来就没法按照他们的路子了,他有方印章叫“不负古人告后人”。大千线条无人能敌,“我如果按照他的画法一辈子都画不出来。最得行的人就是最简单的人,最简单的人就是最高水平的人。”范汝愚的理解很浅又很深。他的画年轻人也喜欢也迷也收藏,每次在诗婢家卖得也好。他说自己业进分成两个阶段,先是画“北宋”,朋友说他起点就高得吓人,结果他这个“北宋”是四川话谐音“白送”,画得不好就不该让别人买,白送给人家。第二个阶段叫做“南宋”,还带着枯涩与赧颜,情绪上进了一些,后来又知道这“南宋”就是“难送”。画得好了,自然就不愿意送给别人了。

- - 张心瑞指导范汝愚作画

女儿定居澳洲,于是范汝愚和夫人每年去澳洲陪女的时候就多了。异国旧梦依依,每天画画时间长达10个小时,早上起来还练字。这次他回成都专门给友人写了幅对子:“人到万难须放胆,事当两可要平心。”这其实也是他的生活状态。——写字,写着写着就悟了,毛笔的转动,叫“碾滚”,对运笔粗细、聚散的研习实际就是对人生聚散离合,走出迈进的一次深悟。

 - - 范汝愚和夫人



我一直在想,中国的国画家都有一颗百年孤寂的心灵。他们必须百遍千遍万遍不断临摹古老的山神、花魂、树精,为的是带领自己走回古人的精神天地,然后指望有一天突然穿过一道道的月亮门,昂然迈进今日的现实世界之中,以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摇摇曳曳的传统薪火,烛照这一生的悲欢离合。功底加性情,往往是老一辈画人墨客笔下风采之所自。提起对大千先生的看法,范汝愚首先要给阿公说声对不起:“他在艺术上建树很大。五百年来一大千名不虚传,对朋友比对家人还要好。比如他和谢稚柳的哥哥谢玉岑关系很好。”谢玉岑那句“你画多少画我就题多少诗,100张画,我就题100首诗。”犹在耳畔。这是两人的私下佳约。谢玉岑下世,张大千果然将100幅荷花图烧给他,两般人生,一样风情。“就是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阿公太溺爱孩子了。”

微风拂来-范汝愚工笔小品专题展


主办:四川省文史馆;协办:诗婢家美术馆

展览地点:成都青羊区琴台路九号诗婢家三楼

展览时间:5月12日至5月18日


文:谢礼恒  摄影:陈佳乐  美编:小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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