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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问你一句,敢不敢在你老板面前看这本书?
艺术野子
艺术野史
全中国的读书人,大概从唐朝以来,命运中注定了应读一篇《桃花源记》,因此把桃源当成一个洞天福地。人人皆知那地方是武陵渔人发现的,有桃花夹岸,芳草鲜美。远客来到,乡下人就杀鸡温酒,表示欢迎。乡下人都是避秦隐居的遗民,不知有汉朝,更无论魏晋了。千余年来读书人对于桃源的印象,既不怎么改变,这文章增加了不少人的想象,增加了许多人的酒量。他们是文化春境的遗民,也是一群在城里呆不下的神仙。
有个叫谢伟的作者。写过一本随笔式园林专著《川园子--品读成都园林》,圈子里御翠草堂主人、书法家霍晓给我说过几次,推崇,介绍我跟他认识,因为是家门,多少更熟络些。他这次带来了一本新书,叫《出离》,和我的新书《乌鸦穿过玫瑰园》(艺术野疯狂一周年,我们出了本书,名叫《乌鸦穿过玫瑰园》)一个出版社、一个设计师、甚至上市时间都差不多。
- - 作者谢伟
他这次要写园子外头的人。园子是活态的,虽建在那里不动,但心都动了,园哪有不动的道理?这回他写从都市中出离的人——人才是心动的源头。
人在急急赶往都市的同时,一股逆城市化的涓流也在逐渐行成。一些人从大都市里出逃,去到乡野寻找更为适意的人生。他们当中有的已经功成名就,有的则是前程似锦,人突然转身出离红尘,甘做乡野里的闲云野鹤,这里面的故事要不是风神绝世,至少也是昏朝逍遥。
《出离》的责任编辑卫平那天傍晚给我带来样书,日色向晚,说,要不你也出离一下写个东西?坦率说,我做不到这种“出离”:红尘滚滚,闲字难求,就是这个道理。
出离之前先来看一段视频,谢伟为什么不计得失去寻访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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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精心打造的园子,我非常喜欢,多数的时间我都呆在这儿。我是谢伟,一名电视人,也是一个写作者。在正值人生的上升时期,我选择了后退,去过我一直向往的园居生活。
年轻的时候,我是一个激情四射的人,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辞职离乡,去四处闯荡。虽然经历了不少的坎坷和磨难,却觉得跟那种四平八稳的生活比起来,我的人生好像过了两遍。
我觉得,除了生命的丰饶,其实我不需要向世界索求更多,是时候沉静下来,慢慢咀嚼人生的各种滋味了。如果说曾经的激情澎湃是熊熊燃烧的柴火,而现在的云淡风轻则更像是见不着火焰的木炭,持续地散发着温热。
- - 陈茹萍
- -周小林、殷洁
后来,我发现有那么一群人,他们的生命轨迹跟我非常的相似,从热烈激昂转为平静安详。只不过我选择了城市当中园林,而他们则幽隐于乡野的山水之间。
愿意这样生活的人对物质的要求都不会太高,对人们向往的所谓成功也没有什么兴趣。他们觉在那种快节奏、高成本的生活旋涡中打滚,生命就会变得仓惶而且苍白。于是,他们选择了简单、宁静,却又充满趣味的生活。他们的出离就形成了一股“逆城市化”的潮流。
我就顺着这股潮流舟车万里地寻访他们。我觉得跟自己性情和价值观都相近的人去靠近,是一件非常有趣又很有意义的事情。后来我还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了一本书,希望分享给更多的朋友。尽管寻访和写作的过程漫长而又艰辛,但我却是乐在其中,因为借着他们的故事,我说了许多自己的心事。
- - 张放
我的生活大致就是如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去爱值得爱的人和事,并把内心的感受诉诸文字。对我来说,人生之美莫过于此了。
谢伟有这个耐心。历时三年,展开田野调查,寻访数十位幽居乡野的都市人,最后选择了最具代表性的十个人物故事,结集成一股娓娓道来的乡居生活情调。我想起上世纪30年代梁思成、林徽因伉俪多次出行查访古建筑,寻找遗落在江山河谷中的建筑奇观,那七年,他们的探访对象是凝固的音乐和沧桑的王朝,而谢伟做的则更加松散与生活:他们借用在大城市里生活的代价,换取回归乡村的宁静,这种对都市生活经历的典当,无需赎回,他们拱手相让的,恰好就是那些都市的记忆。
前者记录的是“遗民”,他访的是“散仙”。我花了一些时间仔细阅读那些带着田野调查气息的文字,十位人物里有两三位我倒是认识,谢伟写了一段话给我:在大城市里讨生活代价是昂贵的,城市越大,人就变得越小,你在那里算不得什么,你身体有多累,心里有多苦,没人会关心。这便使越来越多的人感到惶惑与焦虑,也开始了对高速度、高能耗、高压力的“三高”生活模式的反思。他们觉得这样的生活性价比实在不高,极少能体会到生活的乐趣,甚而戕害了身体,弄丢了魂魄。于是,他们从灯红酒绿的繁华中出走,从千人一面的生活里消隐,去到幽寂的山林间找寻身心的归宿。
我摘录一些有趣的目录索引:
把日子种进故乡的泥土 /037
乡村生活很悠闲,辛七和七师娘都喜欢这种漫不经心的调调。他们已完全融入乡邻当中了,彼此间没有任何的隔膜。
在木板上雕刻流年碎影 /067
他从分秒必争的世界里退到了朝花夕拾的时光中,生活不再是别人的抹布,而全然由自己来主宰了。他能自由地支配时间,干活劳作,或是思考小憩,全能随了自己的心意。他越来越觉得自由是他放弃现实利益所获得的最大福报。
- - 辛七、七师娘
- - 周小舟
安卧在自己的本性里 /151
这样的日子没有了从前的光亮,变成了一种亚光的质地,却是更加柔韧耐磨了,便能承受住更多岁月的经过。心强大了起来,就不再需要那些炫彩的装饰,便回归到了生命的本真。
侧身进入日子的边缘 /205
遇到了见一,大海瞬间感觉榫落卯眼,到达了那个最为舒适的位置。见一就是他身心欲归的巢穴,也是他一直寻找的那个答案。他只想和她在一起,过柴米油盐的小日子,让飘荡的身心落地生根。
此乃山中一散仙 / 263
能够坦然地面对生命中的无所事事便是人生此季应有的胸怀。现在,他明白了,走得再远,心都是要回家的;玩得再炫,日子最终是要复归平淡的。
- - 宁远
- - 大海、见一
- - 七哥
我想起一个可能会很有意思的现象:《出离》遍布多个机场的书店,愣怔怔地和这川流不息的奔波族对抗,挑衅他们庸碌飞驰的生活方式。旁边总有一个外星人模样的男人在大小不一的液晶显示器里大谈成功学;那里总是人来人往,一次次出发和到达,都不是为自己;《出离》肯定是一本异类,虽然当下这类书出得不少,但大多都是炫技的、高蹈的、在某一领地灌输式的……《出离》是朵小花,野花,它随风摆动,不求采摘,但它知道所有的疼痛与欢欣都在这风里。
我就问你一句,你敢不敢在老板面前看这本书?
《出离》里描绘的人的生活,和那些在老板麾下朝九晚五工作的人们当然不同,它甚至有一种撩拨的功用:你敢不敢出离,会不会出离,能不能做自己的老板?
- - 七哥
我喜欢卫平写到的这一句:他们是一群与时代习惯性脱臼的人,天生与外界有着一种疏离感,喜欢自个儿待着,喜欢做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情,希望过一种少一点心机、多几分从容的简单生活。作者将他们称之为“乡村生活家”。
我恍然意识到做一个“乡村生活家”真是太高级太奢侈,向内而安,每天有多少钱买多少米,有多少时间看多少书,字还没写几个,窗外田野里的荒草又茂密疯长了。孩子瞌睡来了,想都不想倒头就睡,你也不急,因为你知道他们和你都有时间好好相处,随便怎么闹腾都来得及,他们明白日子慢下来内心才敏捷,做事才周到,想念才认真——他们不端着,即使外界总觉得他们端着,他们也不浪费粮食和时间,因为他们明白土地的神圣和时间的单薄。
他们只是选择了和你不一样的生活。而你不了解他们罢了。
他们当然不是隐士,我刚到报社文化新闻部的时候做了一组都市隐士的专题报道,有人赞有人骂,赞的人说你点抓得好,骂的人说他们哪算隐士嘛。每个人的生活都有BUG,有些人重启机器,忘了保存的再写一遍,有的则干脆换个主题,反正时光一去不复返,留念再多也无意义……“他们最终幽隐于山岚青云间,做了闲袖双手的烟霞客。”
- - 黄一川
他们好像又都是手艺人,其实在当下社会里,活得下来的都是“手艺人”,变着法子和生活磋磨,这是最高的手艺。他们都有着各自的爱好,并磨炼成精湛的技艺,更将其发展成为安身立命、安妥灵魂的事业。他们的快乐含糖量很高。还有,他们拥有最大限度的诚实,因为他们不诚实,下一顿饭可能就要现下田去找。
这本书做得滑溜溜的,光鲜,我倒是觉得该用更平实的纸张,不用这么好的,“雨久藏书虫,风高老屋斜”,里面的句子恳切,也诗意,出版社想必是为了照顾里面的照片精度,特意给各位来个顶配,在电子狂风吹斜书人老房子的时代,我尊敬每一位坚持做纸质书的作者,纸就是树,有树才有人,你看人闲不闲,就看这门里有没有一棵树(木)。
闲是一种道德。
谢伟 资深媒体人、作家。做过电台、电视台记者、编辑、节目主持人,以及电视新闻制片人、时事评论员。现居成都。出版有《美术的故事》《建筑的故事》《石头的文明》《有画好好说--中国绘画史》《有画好好说--西方绘画史》等艺术专著。热爱中国古典园林,著有随笔式园林专著《川园子--品读成都园林》。另有散文集《花影楼随笔》面世。
文:谢礼恒 美编:小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