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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二十年祭 | 谢烨:生活对他来说不过是走向梦海的沙滩

谢礼恒 艺术野疯狂 2022-12-25


影星林青霞


著名影星林青霞看完明报月刊总编辑潘耀明新著《这情感仍会在你心中流动》后,在她的个人微博留下这两段体会:


捧起你那本大书,歪在床上,姿势都没变,几个小时,看完最后一篇写金庸的文章,书本合上,看看时间已经七点三十九分。


那天晚饭后回家,收到一本大书,翻开来看,即刻放不下,背包往地上一丢,先是坐着,后来干脆歪在床边不停的翻阅。鸟叫了,不停,天亮了,还在看。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等我合上书本,看看桌上的时钟,已经是早上七点三十九分。书名很长:《这情感仍会在你心中流动——名家手迹背后的故事》,怎么取这么长的名字?字也多——四十万,作者是明报月刊总编辑潘耀明,所以有大师的书信和文字。不过也不一定要从头顺着看,随便翻到哪页都好看,相信喜欢看大作家的墨宝和小故事的人,会有很大的启示和领悟,所以忍不住要介绍给大家。


《这情感仍会在你心中流动:名家手迹背后的故事》

作者:香港知名作家、出版家潘耀明

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起,从事第一代中国作家的研究以及相关著作出版工作,在与文化名家们来往交流中,收藏了大量名家书信、照片和字画。本书精选潘耀明与巴金、钱锺书、杨绛、叶圣陶、俞平伯、沈从文、卞之琳、艾青、骆宾基、秦牧、顾城等名家的交往研究文章,同时配以这些名家与作者交往过程中的书信、手稿、照片等珍贵资料。作品感情真挚,打动人心,多角度地呈现了一批文坛名家的风貌。


顾城二十年祭

作者:潘耀明

文章节选自《这情感仍会在你心中流动:名家手迹背后的故事》

作家出版社

2021年5月第一版


没有想到,顾城已走了二十年。


还是从报上读到王安忆的一篇纪念文章,才恍然初醒。


王安忆的文章题为《蝉蜕》,提到我主编的《明报月刊》在顾城逝世后向她约稿的事。1993年11月号《明报月刊》做了一个特辑:《诗人顾城之死》,约请了顾城生前亲朋和好友写稿。王安忆还提到1991 年沪港文学交流计划见到顾城。那个时候,顾城刚从德国经香港,某天晚上我组织了一次作家太平山之旅,顾城、谢烨也同行。


顾城与夫人谢烨在德国柏林大学作为驻校作家,在那里勾留了一年。


与顾城交往应溯自20世纪80年代,他与谢烨还特别跑到《明报月刊》编辑部来找我。此后,顾城与谢烨寄了不少他写的文章及传媒访问他的文章,乃至他的画的影印本给我。当时内地的作家拥有复印机的极少,也许是通过他的父亲顾工的复印机印发给我的。 顾工曾是内地有名的写实诗人,也写电影剧本。


与顾城交往的人,无不觉他思维方式、行为偏离现实生活,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他对身边的事物,几乎是视而不见。他的同辈诗人舒婷为他起了一个“童话诗人”称号,从此“童话诗人”这个名字,不胫而走。究其实,他是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因他拒绝世俗社会,所以能永葆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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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一直在追求一个既朦胧又纯粹、既简单又田园式的世界,换言之,即使他生活在动荡的年代、混沌的尘世,他也一直在寻觅,甚至一直在做白日梦,一心钻进自己的梦想世界。套谢烨的话:“生活对他来说不过是走向梦海的沙滩。”


顾城寄给彦火的《诗话录》影印本手稿。手稿上有顾城写上的题目名和修订。


顾城自幼便随父亲顾工下放农村,接触大自然的风光:日、月、星辰、小鸟、树、村景、流水。


他的心灵恒与万物融汇合一,并自觉地能与万物对话:“ ……我们相信习惯的眼睛,我们视而不见,我们常常忘记要用心去观看,去注视那些只有心灵才能看到的本体。日日、月月、年年,不管你看到没有,那个你,那个人类的你都在运行,都在和那些伟大的星宿一起烧灼着宇宙的暗夜。”(顾城:《诗话录》)


顾城的诗是反城市的。他觉得城市人缺乏自我认识,“城里的路 是规定好的,城里的一切都是规定好的。…… 可就是没有那种感觉,没有大平原棕色的注视,没有气流变幻的生命幻想曲”。


“城里人很注意别人的看法,常用时装把自己包裹起来。”顾城极力想从现代城市尽快走出来。他认为人类有一种能力,能够感到美,并从这种美感,衍生假想的美:人类可以幻想成为鸟、树、蓝天、河水、男孩子和女孩子时的生活。


他“会像青草一样呼吸”“把一支歌献给了所有花朵”。他庄 严地宣告:“我相信在我的诗中,城市将消失,最后出现的是一片牧场。”


现实生活的顾城,也是反城市的,在大都市,他总常戴着一顶牧羊人式的帽子,他说,戴着高帽子他才感到有安全感。据谢烨对我说,这顶帽子是他自己缝制的。谢烨把头戴帽子的顾城称作“可 汗”,这是古代西域和北方各国对君王的称谓,顾城听罢高兴得手舞足蹈,从此,顾城便以“可汗”自居。


这是 1992 年 2 月顾城寄给彦火一帧标准照片。

头上戴着他自制的帽子。


谢烨 1985 年曾寄一篇她写顾城的短文给我,文末是这样写的:


      上天把人造成麦粉团和泥土一样的东西,上天让人像动物一样的跳跃、穿上各种衣服走来走去,这些都太多了;上天只在极少数人的心里保持了通往天空的道路。在他的眼睛里,在他被声音遮蔽的隐秘的台阶中,我知道穿过这片喧闹会有怎样的寂静和光明。


1988 年,顾城干脆偕同妻子跑到新西兰一个远离大陆、人迹渺少的海岛 —— 怀希基岛去过着原始的生活。反讽的是,在英语的国度,顾城却是岛上唯一不懂英语的人。


他与谢烨曾在那里养鸡卖鸡蛋。他对我说,他们最高纪录养过二百只鸡用来下蛋,并由谢烨开车到市场上售卖鸡蛋,以维持生计。后因被邻居投诉当局,被勒令不准养鸡。


顾城向我述说,他在绝望下,只好操刀当起刽子手来,把所有蓄养的鸡只在一天之内全部杀光。他说,他杀到日月无光,满身沾满鲜血。他在缕述这段往事时,却十分轻描淡写。我听罢则为之毛骨悚然。


没有鸡与鸡蛋的生财工具,他们只好采集野生木耳、野草及捡 拾海边的牡蛎来吃,甚至刨树根来吃。


顾城对岛上的木耳有一种偏爱,所以他把唯一的儿子起名叫 “木耳”。


谢烨与木耳尽显母子舐犊之情 

( 摄于 1991年 12 月新西兰怀希基岛)


在与顾城的接触中,他的爱情生活予人的印象是挺美满的。1979 年,他在从四川赴上海的火车车厢里,发现一个窈窕、身材高挑兼气质清纯的她,顾城万万没料到,他心中的维纳斯,竟然就坐在他身旁。


一见钟情,并没有错。只是女方出生在大上海,家境又较优裕。一个穷诗人如何养妻活儿?—— 这是令女方家庭反对这婚事的头等理由。


顾城20世纪80年代寄给我的一批速写画,主角都离不开谢烨。

图中可见,顾城日思夜念着“雷”──顾城为谢烨改名为“雷米”,“可汗”是顾城的自称, 这个名是谢烨为他改的。从这一帧图,可见这一时期顾城对谢烨的依恋。


顾城死心不息 —— 发挥他的蛮劲,跑了六次上海,起初为了表示诚意,干脆坐在谢家门撒赖不走。其间他拢共写了六百多封情信,曾一度感动女方家长。但1979年上海《文汇报》刊了一篇批判顾城的文章,说顾城“走入自我的死胡同”,把他与波德莱尔相提并论。这篇文章,无情地打破了顾城的结婚计划,结婚日期也延宕了。


顾城并没有灰心气馁,继续苦苦追求,最终赢得美人归。顾城是1983年8月5日结婚的。


诗  ·  生命


顾城说,当他们的爱情不顺利的当儿,他可以两天写八十四首诗;当他结婚之后,他写诗的速度和数量也显著下降了。


这是否意味着婚姻对他写作反而成为反力量,还是他不甘婚姻使他走入世俗窠臼而减少创作的动力?然而,他不少诗作及中篇小说《英儿》,是经他妻子谢烨一笔一画替他誊清、整理的。


谢烨实际上是顾城生活上的保姆。


顾城不光天生是诗人,还天生活在诗人的王国。除了诗及与诗相关的东西外,顾城一概不关心,他日常生活应付能力很低。我亲眼看到的,吃饭,认不得菜肴;走在街上,不知何去何从。假如有 一天他妻子不在他旁边,他肯定成了落荒的迷途者。


他从小还有一个嗜好,在白墙上涂鸦 —— 画图,把满墙壁画满难分难解的图案。


顾城以铅笔写上《飞飞》的题目,并注明:“1990 年的七月描写”。


“大秃顶闹事,城90年9月”。


“一线光阴” 


这是顾城寄给我的画作的其中三帧,第三帧没有注明日子,相信也是1990 年画的,这都是顾城远适新西兰激流岛期间画的作品。


在常人眼中,顾城的举措,不算优点,但他的妻子,在谈到这些,却是开心而抱着欣赏的态度。


顾城是一个早慧的人,他在十二岁时已写了哲理小诗《烟囱》:


            烟囱犹如平地耸立起来的巨人,

            望着布满灯火的大地,

            不断地吸着烟卷,

            思索着一种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那时是1968年,正是“文革”闹得如火如荼的当儿。高高在上如烟囱般屹立的巨人,喷着袅袅烟雾,筹谋着一种常人深不可测的主意。四句诗只有四十二个字,便把时空、地域全交代了,并且引出一个令人寻思的问题:“巨人是谁?”


顾城后来告诉我,他写这首诗,刚从学校放学,在返家途中看到一支巨大的烟囱在吐出乌黑的浓雾,不禁若有所思,返到家便立即伏在桌上写将出来。


这哪像是十二岁孩子写的诗啊?!


严家炎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虽然对顾城着墨不多,但有一段评语是很中肯的:


      顾城诗的迷人之处是,它们不是以成年人的理性给混乱的世界一个清明的解释,而是像安徒生《皇帝的新衣》那样,以少年的心理想象“谁也不知道的事情”。这里,童真的想象新鲜而率真,被想象的世界却十分严酷,因而迷人又具有反讽性。


顾城八岁便与其父亲顾工作诗酬唱。他十四岁写的《生命幻想曲》,因被认为是“朦胧诗”的代表作,声名大噪。


顾城早年与舒婷、北岛、杨炼、芒克等人,均是“朦胧派”诗 人,他们在20世纪70年代末期崛起,在北京的地下刊物 ——《今天》发表诗作,北岛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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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地下诗人到地上诗人,是一条颇蜿蜒曲折的道路。首先获得认可的,是福建的舒婷。她的诗作《祖国呵,我亲爱的祖国》,获得1979年度的全国新诗奖。舒婷是一个幸运儿,她很快便脱颖而出;继之是北岛、杨炼等。


顾城是一直被冷落了的诗人。很多诗人,如上述的舒婷、北岛、杨炼早已获得出国机会,并且活跃在国际诗坛。然而,有一段时期,顾城的诗连出版的机会也感到困难。


舒婷在叱咤风云的时候,并没有忘记曾在同一战壕的朋友。她以她和顾城联合的名义,出版了《舒婷、顾城抒情诗选》(1982 年,福建人民出版社)。这本诗集共收舒婷、顾城的新诗作凡五十余首。


收入诗集的诗不标出两人的名字,读者只能从诗作中的风格去辨别每一首诗谁属。这表面上是存心让读者猜谜,其实间接起了保护作用。


顾城的第一本个人专集是《黑眼睛》(1986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书名是源自他著名的诗作《一代人》,全诗只有两句: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意喻“文革”的浩劫,给中国年轻的一代带来了创伤,他们用受创的心灵去掬迎光明,以敏锐的眼光去识别真理。


当顾城把这本诗集送给我时,他在扉页上郑重其事地写上:“诗·生命”。意喻他已把生命与诗画上等号了。


顾城送给彦火的《黑眼睛》诗集 

( 人民文 学出版社,1986 年 )


顾城的诗,除了容量大,意象万千,特别重诗质 —— 语言。


顾城追求文字的纯粹性。他于1987年在香港中文大学讲演时说,语言像钞票一样,在流通过程中被使用得又脏又旧。所以顾城很注重语言,他有时为了推敲一个字,花了几天工夫,而且拣那些未受污染的字句 —— 像处子一样,以一个孩子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是清澈、不沾点儿尘埃的。


他看到星星点点的野花,“像遗失的纽扣”。


他看到月亮和星星, 是由于“树枝想去撕裂天空, /却只戳了 几个微小的窟窿,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


他写东西,“像虫子/在松果里找路/一粒一粒运棋子/有时是空的/集中咬一个字/坏的/里面有发霉的菌丝 …… ”


我还未看到有谁可以把写作比喻得如许恰如其分,毫厘不差。


顾城的情爱与死亡


            我想死一回

            我想在生命的边缘行车

            去看看那边海岸的风景

            去看一瓣瓣玫瑰和帆走过

            我想爱一回

            就像青色的小虫爱着

            湿漉漉的花朵一回

            我想把蜜水饮尽

                     —— 谢烨:《要求》


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马悦然教授对顾城的新诗,曾给予很高评价。当1983年顾城应邀访问瑞典时,马悦然以《顾城:中国诗歌的先锋》为题,亲自撰文推介:“青年诗人顾城是中国新一代诗人中最优秀的诗人之一,也是‘文化大革命’中开始写作的青年诗人之一。他的诗歌创作融汇了中国诗歌传统,融汇了和诗歌传统有着不可分割联系的道家的神秘意识;同时也融汇了来自西方的现代主义诗歌的形式成分。”


这里意味着顾城的诗歌成就,已获得国际评论界的认同。


顾城于1990年间画的作品:

1. 没法落地的石头

2. 大傻定亲

3. 岛爷图──二踢升天或踢脚升天

彦火注:

第一帧有点匪夷所思:状似一块大石头上,有鲜花、植物、 动物、水鸟……总体形状,又恍似一只掉了尾的风筝,令人不解;第二帧“大傻定亲”,大傻与伴侣,全部“自然化”了,让人捉摸不了;第三帧“岛爷图”的岛爷 ( 岛上的企鹅 ) 相信是顾城的自喻,“二踢升天”倒是一语成谶,顾城这个“岛爷”, 最终自己升天,令人喟叹。



顾城认为一个大诗人,首先要具备的条件是灵魂:


      一个永远醒着微笑而痛苦的灵魂,一个注视着酒杯、万物的反光和自身的灵魂,一个在河岸上注视着血液、思想、 情感的灵魂,一片为爱驱动、光的灵魂,在一层又一层物象的幻影中前进。


      人类的电流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具有造物的力量!


顾城以上的话,旨在塑造一个“诗神”的形象,也许也包含着他不懈的追求。


顾城是个极具潜质的诗人,综观他不多的诗集,除了《黑眼睛》,还有《城》《水银》《顾城诗集》《顾城寓言童话选》《雷米》等,可以断定,他在诗歌创作的成就,已可以傲视同群,如果不是英年早逝,应有更骄人的表现。


顾城的遗作是长篇小说《英儿》。


这是他小说的处女作。他自称是爱情的忏悔录,他在给我的信中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男主角就是他。他这部小说是写给他的两个妻子 —— 谢烨与英儿。


谢烨1990 年11月寄给我的一批画作其中的一幅。

在谢烨寄给我的顾城二十多帧画作中,

只有这一帧画“英儿”的速写。


《英儿》的开篇,顾城写道:“你们是我的妻子 —— 我爱着你们,现在依旧如此。”


顾城1993年寄给彦火的信,信中谈及他在新西兰海岛上的生活。麦琪即是英儿,顾城称是他的两位妻子之一。


英儿原名麦琪,是顾城在大学演讲邂逅的,此后互通鱼雁,并成为密友。谢烨为了满足顾城的欲望,给英儿寄了机票,让英儿也来到新西兰的激流岛 —— 怀希基岛,与顾城和谢烨同住。


这部小说,谢烨是参与撰述的,即是书中的“雷”—— 顾城称谢烨为雷米。最令人感到滑稽的是,英儿来到小岛后,谢烨还塞了一把避孕套给顾城。


从《英儿》可知,雷只是主角英儿的陪衬。小说有不少顾城与英儿性爱的细腻的情色描写文字。英儿的出现,使顾城激发新的欲望:“我的愿望无穷无尽,一直一直生长着,而她明快地包围、承受着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我都在想起她,微微生起,感到最初的激动。但是从来没有想到我们的身体和欲望是如此的吻合。她的轻巧给了我一种放肆的可能,一种男性的力量的炫耀,这是我在你面前所无法做的,你无言的轻视,使我被羞愧和尊敬所节制。”


《叶公主》顾城

《绿荫公》顾城                                                《第二次告别》顾城


顾城构思的“伊甸园图”。顾城于1992—1993年间,曾寄了一组《房子》的图画给我。


顾城把这部小说称为“顾城情爱忏悔录”。已出版的《英儿》,把英儿的裸体照做封面,照片上的英儿只在私处遮盖一块树叶。全书除了恣情地描写他与英儿的热炽情色故事,并没有半点忏悔的意识,作者真正用意若何,不得而知。但语言和文字很有诗意,却是优美和上乘的。


顾城的《英儿》,应该还有下篇。据顾城姐姐顾乡说,顾 城还有小说未竟的一部分在计算机上,他原来想返回新西兰继续写 ……


后半部的《英儿》是怎么样的结局,相信只有顾城自己知道, 是没有人可以猜得到的。


“顾城的处女作小说,既是作者的真实自传,又是充满了真实的梦幻,梦醒之时,《英儿》下篇就开始了。由诗的漫无边际,由散文的一咏三叹,到有场有景的回忆道白,三月初还像是马上就要爆炸的顾城,小说写到七月、写到下篇,就将散则成气的上篇,慢慢归拢,下篇聚之成形了。反省他、谢烨和不知所终的英儿,在新西兰激流岛上的种种情事 …… ”(史明)


1991 年顾城 ( 左 ) 与彦火摄于香港缆车上。

认识顾城的人,都知道顾城一直戴着直筒帽,头不离帽,这是一帧罕见的顾城没有戴帽  的照片。1991 年秋,我与顾城等一干内地作家乘缆车上太平山看夜色。当时车厢内的风很大,把顾城帽子刮落,我让陪同一起的同事赶快拍下这张照片。没有戴帽的顾城有点失措,满脸茫然。


史明是顾城在柏林认识的朋友,他对顾城《英儿》下篇的缕介,也许是顾城生前在柏林向他透露的情节,可惜读者却缘悭一面。1992 年当顾城与谢烨在德国柏林大学作为驻校作家期间,与顾城以生死相恋的英儿与老外跑掉。与此同时,在柏林期间,却有一个博士生热恋谢烨。谢烨曾与顾城取得协议离婚。…… 所有这些都是令顾城疯狂的事。因为此前,顾城曾一再向两位妻子表明:“你们当中任何一个离开我,我必死亡无疑。”何况,这一次是两个人都要离开他!难怪他要发疯了。


顾乡在顾城杀妻自戕后接受《明报月刊》特约记者访问时说,顾城一直想自杀。他对顾乡表示,他一俟把在柏林大学期间的小说写完,他就要自杀,“可以把这本书哄起来 …… ”可见,顾城早有以死来推销他的小说的预谋。


顾城写给彦火的信


结果顾城等不及把那部书全部写完,在失控状态下,采取了灭绝人伦的极端手段 —— 杀妻自戕,酿成“童话世界”以外的大悲剧!


至于谢烨的下场,她是否真正实现生前所写的诗的“要求”, 像小虫一样,曾把“蜜水饮尽”?可是她“想死一回”兑现了,却很不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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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顾城的画


作者:潘耀明

文章节选自《这情感仍会在你心中流动【名家手迹背后的故事】》

作家出版社

2021年5月第一版


画出“死亡的感觉”


也许

我是被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个时刻

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

我希望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

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


我想画下早晨

……

我没有领到蜡笔

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创痛

只有撕碎那一张张

心爱的白纸

让它们去寻找蝴蝶

让它们从今天消失


我是一个孩子

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 顾城:《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在以上援引的诗句中,顾城原来企求一个彩色缤纷的童年,但孩童的遭遇,让他的愿望落空了。他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领到蜡笔”,过着童年的生活。现实总是残酷的,它制造了幻想,却是为了将它撕破。它曾给过孩子美丽的梦,却没能让他拥有“一个彩色的时刻”来实现这些梦。


这个无助的孩子,拥有一颗受伤的心,针对现实加给他不平的拨弄,怀着一颗逆反的心,在他的行止、在他的笔下执意做他“任性的孩子”。从顾城生前的画作,也不难找到他这一如影随形的心魔。 


顾城生前画了不少的画。他的画作,比他的诗更天马行空,线条是细腻优美的,有点原始,也抽象,夹杂着他的童心,插上幻想的翅膀,意象联翩,甚至匪夷所思,其线条却表现出美术专业的浑厚功底。


20世纪90年代初,顾城与谢烨寄了二十多帧画作给我,并附了谢烨的一篇文章 ——《顾城的画》给我参考。


这是第一篇全面介绍顾城绘画风貌的文章。从这篇文章大抵可以洞察顾城画作的诡异手法。


顾城自幼便喜欢画画。他在童年的时候,就是一个任性不羁的孩子,他喜欢在家里的客厅和房间的墙壁上涂鸦 —— 画满各种奇异怪状的人物、昆虫、飞禽、走兽、神祇 …… 


每次他妈妈都把他古灵精怪的画从墙上拭掉,他又重新地画上去。如此重复多次,他妈妈也拿他没办法,这样一来,家中便遗下 顾城独树一帜的“墙画”。


据谢烨说,她第一次发现顾城的画是 1979 年的夏天。她与顾城乘同一辆火车,在车厢里顾城不断地画画,“他画一个老人,头发 (竖)立着,又画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孩 …… ”


谢烨还说了一桩咄咄怪事。1984 年,谢烨曾带他去外婆的 家 —— 一个江南小镇 —— 苏州太仓,他为一个叫魏公公的远房亲戚画人像:


      顾城为他画了很久,魏公公坐在阳光里一动不动,周围有苍蝇在飞。我走过去看的时候,着实地吓了一跳:那张脸很像,可是毫无生气,严格地说就是一副骷髅。我真正气得够呛,这怎么行呢,我叫他停止,想把那幅已经完成的画藏起来,让他赶快再画一张,可是魏公公已经站了起来,他还是看见了,他要走了他的画,什么也没说。


谢烨及她的外婆对顾城的乱画一通很是嗔怪,顾城却兀自振振有词地说,他在画魏公公的时候,就有“那种死亡”的感觉。


当谢烨和顾城返回上海一个月后,魏公公便下世了。顾城乍听 了这一个噩耗后,也给愣呆了,有好一阵子辍笔不再作画了。


顾城与谢烨后来远适新西兰的激流岛,顾城在小岛认识了一位在市场画肖像的加拿大画家后,激发他的画兴,便自己做了一块画板,又重新画画了。


谢烨写道:“他真的喜欢画画,画那些单纯的看着他的眼睛,那些生动的眼神。”“在他的画里,花束、竹子和人都生长起来,手和鱼在一起,眼睛和星辰在一起,表现了他心中的世界和不安,有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那种不安积累起来,使他发疯。他会忽然跌倒在地上,捽碎一些东西,这个时候,他往往只有握住笔,才能得以安宁。”


顾城画作的内容,杂沓纷繁,因随兴而作,时空跳跃很大,无迹可循:“从他的笔尖流出的线,不断地生长缠绕,像时间一样,把一切联系在一起,把不相关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所有的鸟、石头和眼睛和人不断不断地生长;早晨和黄昏不断地生长;使这些有生命 无生命的东西都成为一体的东西不断生长,于是,他的不安将在这种生长终止的时候结束。”(谢烨)


描出稀奇古怪的梦


顾城除了日间在激流岛上给孩子画画,回家后,旧毛病又重发了,喜欢在墙上作画,谢烨某天出门返来,看到墙壁上画满了稀奇古怪的画:


      —— 第一幅画,画了一女子坐着,有字曰:“龙本来是 个美人,头上有山楂树。”她头上真的有鹿角一样的山楂树, 上边结了红红的果子,嘴唇和开着花的项链都是红的;

      —— 第二幅画连到窗子的另一侧,上边写着“可是后来,上帝瞎了,就命令把龙…… ”这幅画,画面有点混乱:天上飞着龙吐出火,击毁了上帝的翅膀,上帝的眼睛茫茫然的往前看着,但是很镇定,他正说着什么,有人在他耳边说话,那些长着翅膀的小蝙蝠鬼,从麦田里飞来的小蝙蝠鬼也在向他不断地诉说,上帝的脚下踩着一条小蛇,再下边是大片大片的土地,有人赶着车,很小的人赶着豹子、老虎和大象的车在奔跑,他们在跑向一个巨大的蝴蝶虫一样的龙的嘴里。一只羊在山上唱歌……


顾城在一次录音访问中,谈了他对现代主义艺术的解读:“我去 看瑞典画展,看见一匹马像被开水浇过,痛苦地嘶叫。我看见了现代主义艺术非常痛苦的地方,也是这么多年来使我痛苦的地方,我想走了。现代主义艺术确立了一个绝对的死亡,这死亡在人们面 前,它离人们很近,在这面前,痛苦的马在嘶叫,我想起我看见的古老的画页,上面的埃及雕像,平整巨大地默视着地平线,它看见的死亡与我们完全不一样。中世纪的米开朗琪罗使大教堂合拢,末日审判,死亡非常宏大。它简直是被一个无比的力士扛着向天空走。”


从现代主义艺术,顾城看到现今的死亡比古代渺小,缺乏悲壮感, 因为人类被机器主宰,机器比人类更有力量,“所以人类应该被淘汰”。


顾城曾指出:“到了近代,进化论的产生,生物分类的产生,人成了灵长目的一个科,成了蛋白质的一种存在的形式,一套神经系统,大脑神经元可以用电子计算机复制下来。那么,人究竟为什么 还要存在下去呢?机器可比人更有力量,单从生产的意义上说,人类应该被淘汰了。这道算术非常简单,简单得使人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他们自身,忘记了他们自身不灭的东西,那超乎一切欲念和死亡的光明。”


可以说,顾城的作品,包括诗歌和画作都是反现代的。


顾城早年曾远离烦嚣,到了一趟大兴安岭,投怀大自然的世界,他开始思考人类和文化艺术的进化,他说:“当人类在洞壁上画 下第一个线条的时候,那时还没有文字,人们想获得内心的情感, 获得一个自由,想画下在天下飞的感觉,鸟的感觉,树叶摇动的感 觉,他们就画了,不是为了展览。可是后来,人们画了第二个、第三个了,就想画得比第一个更好,这就迫使他遵循一个规律,线的规律,艺术的规律。这条线就缠在了人们手上,在挣扎中,优美的 搏斗中产生了很多伟大的艺术,人们生活在这些伟大艺术的光明和阴影之间,人就成一个文化的产物。他是美丽的,有人道主义的东西,同时他是最悲惨的,他远离了自然那种最芳香的气息。人们相信文字,相信文字能组成人的全部生活。其实我们有时读一片叶子,叶子更美丽,而我们的文字就是从叶子的脉络中来的。”


顾城刻意要远离“文化产物”的人,去亲炙自然,去读自然,他说,当“我看见一棵柳树被锯倒了,它的树皮被剥掉,非常白,我就看到了百合花一样的光明,我把手放在上面,于是想起了好多以前的事情,好多在诗中幻想经历的事。我曾经是很大的猛犸,是个很微小的微生物,是一块矿石,我是男孩儿也是女孩儿,我会像水草一样游动,像彩虹一般发出淡蓝的紫颜色。这时,你就从狭小的封闭自己的小瓶子中释放出去了,如云一样展开,非常幸福”。


以上顾城的话,也许可以略窥顾城画作对大自然与天籁的追求和呼应。


顾城在山上思考的日子,并没有找到人生和艺术的真正出路,反而使他陷入惶惑、迷惘和不安。他一直在琢磨艾略特的一段话:“我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所以我们不知道要什么,我们不知道我们要什么,所以我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这就是使顾城痛苦的原因。


与此同时,顾城一直嗅着死亡的气息,他表示:“我们只能活着讲述死亡,没有死人来讲述死亡。”


顾城为了逃避死亡的阴影,他宁愿在梦乡中,找寻他童年的伊甸园。


谢烨曾说过,顾城真能睡,他过去一生中,有泰半时间是在梦 乡中。顾城说,他“一眨眼就睡着了,一眨眼就醒了,我睡了就变成一个蘑菇,醒了变成一只瓢虫。觉得很幸福”。


这就是为什么顾城的笔下不乏梦幻的景物。


顾城在谈到他的画,表示他画作的线条可分成两类:“一种是女性的有生命的柔韧的线是水;另一种生硬、僵直、倔强的线是石头, 这两种线有时交织在一起也构成了画面的一种意味。”


顾城自称,“我做了男孩就爱慕女孩儿”,他对女性有一种天生的沉溺,他认为女性的生命是水,在他笔下延伸往往是柔韧的线 条;他对现实生活感到生硬、僵直和倔强,所以他采用石头般粗糙的线条,这都可在他的画作中找寻到个中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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