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通讯（Newsletter）分享了关于阿富汗的一些历史学和人类学笔记，希望对于了解当下阿富汗局势有一些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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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母亲和孩子，图源：BBC
2021年8月15日，随着塔利班逼近喀布尔，阿富汗总统逃离这个国家，美国及其政府也匆忙撤走本国公民。拜登政府毅然决定从阿富汗撤军，虽然旨在将美国拉出战争的泥潭，但正如美国知名印度裔记者法里德·扎卡利亚 （Fareed Zakaria）所说，美方必须承认，这是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的战争，“哪怕撤军方式再放缓一些、换个季节或谈判再成熟一些，战争注定不会以优雅的方式结束。”
自古以来，阿富汗就是兵家必争之地。1219年，成吉思汗占领了此处的一大片区域，1221年占领巴尔赫，那里是巴克特里亚的首都，也是祆教的发源地，据说祆教创始者就在此逝世，但成吉思汗在那里实施了屠城。1504年，成吉思汗的后裔巴布尔（Babur）在喀布尔（意思是“贸易中枢”）建立了莫卧儿帝国的首都。在巴布尔统治时期，他占领了印度，使得整个莫卧儿帝国实现了波斯化，他还写过非常有名的《巴布尔回忆录》。
《巴布尔回忆录》，图源：世界数字图书馆
至十八世纪早期，阿富汗的中央政府就垮台了，随之而来的是阿富汗的普什图族（伊朗人或雅利安人的分支之一）统治这个地区。他们基本都是逊尼派穆斯林，到了1747年，这片地区的几个普什图部落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个大的政治经济组织联盟，也为现代阿富汗打下了基础。19世纪时，阿富汗成了英国统治下的印度和沙皇统治下的中亚之间的缓冲区。1842年，英国在印度战败，阿富汗人干掉了16500个士兵和12000个英印军队附属人员，只留下一个人骑着马回去报信（当时中国正值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国还于1879年、1919-21年之间对阿富汗发起过三次战争。在1929年到1979年之间，阿富汗相对比较平静。但是，70年代末，世俗社会主义政府试图进行土地改革、改善妇女地位，当地部落起义反抗。为了稳定政权，苏联派兵入侵阿富汗，试图挽回社会主义政权。但是，苏联出兵激化了部落反抗，他们呼唤全球穆斯林加入抗争，并且从巴基斯坦、沙特和美国都得到了人力物力的资助。1989年，随着苏联撤兵，阿富汗出现了巨大的政治真空，在之前十年间崛起的各个部落力量开始互相争夺。1994年，毛拉·奥马尔带着一帮学生（即taliban），在阿富汗南部的坎大哈开启了塔利班的夺权历程。1996年，他们占领了喀布尔，几乎统一了阿富汗全境。这一切在2001年9·11事件前后发生了巨大变化。当日，美国纽约和华盛顿受到恐怖袭击，纽约世贸中心两座大楼被恐怖分子劫持的飞机撞毁，造成近三千人丧生。当时的布什总统征服认定策划袭击的是基地组织（Al Qaeda），而其领导人本·拉登正在阿富汗境内，并受到塔利班政权保护。在塔利班拒绝交出本·拉登后，美国于2001年10月7日开始了针对阿富汗的军事行动，美军支持的反塔利班武装于11月攻入喀布尔，推翻了塔利班政权。看到这里，或许有几个问题需要厘清。在美国强力施压下，为何塔利班不愿意交出本·拉登，塔利班内部难道都保持一致态度吗？塔利班与基地组织的关系如何，美国从中起了什么作用？为何是美国支持的武装组织推翻了塔利班政权，而非美军本身？这就需要我们回到当时境况，结合人类学、历史学和政治学视角，来看看其中的盘根错节。9·11发生的前两天，在基地组织（Al Qaeda）的帮助下， 塔利班通过自杀式袭击成功杀了北部联盟的头领、塔吉克族的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Ahmad Shah Massoud）。两天之后，基地组织成员在没有通知塔利班的情况下，就对美国发动了自杀式袭击。有意思的是，塔利班内部有些领导人随后认为，本·拉登只是他们的客人，他们希望毛拉·奥马尔请本·拉登离开阿富汗。2001年，正在美国的协助下，北部联盟于2001年11月进入了喀布尔，把阿富汗境内的普什图族驱逐到了巴基斯坦边境，使得巴基斯坦境内的普什图族、阿富汗的普什图族、基地组织的人都混到一块，并且重整旗鼓、发展壮大。结果，阿富汗的普什图族打回了阿富汗，巴基斯坦境内的普什图族则成为了国内的一大威胁，而基地组织得以从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各个部落同时招兵买马。由于基地组织对当地的了解，使得他们能够比美国政府更有效地认识当地的部落政治（qawm politics），更加有效地从中获利。部落（qawm）是普什图族的用语，英语翻译为部落（clan）。这种部落现在有很多形式，可以是血缘、地域、工作、金主和受益人、宗教、方言等各种联系。有一些地方比较灵活，但是在一些山地部落当中，依然主要以家庭为主题，并且有自我保卫的军事力量。这种社会组织中的部落法则，叫做普什图瓦里（Pashtunwali），包括保证父系权力的保障和传承、保证女人的贞洁、复仇的权力、客人的神圣和提供安全保护。不过，这些并非与伊斯兰教法全然重合，而这些融合了部落传统和宗教伦理的法则，也为我们理解塔利班对外政策提供了一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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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类学研究发现，在那些沙漠边缘、生存资源十分缺乏的地方，部落之间的争夺会充满变数，有些甚至特别惨烈。他们需要不断地去联盟、战争，于是对于客人的态度就成了保证这种系统持续灵活的方式。在他们的逻辑当中，任何人都可能成为敌人，也能成为朋友，血肉至亲也不例外。如果客人好好对待他们，那么就有可能是潜在的盟友，所以要好好保护客人的权益。但是如果客人的态度不好，那就有可能是潜在的敌人，或者成为敌人的朋友。在这个逻辑下，1998年被苏丹驱逐出境的本拉登和他的基地组织显然非常了解当地风俗。所以当9·11发生后，塔利班内部其实对于本拉登这个客人有许多的争议，但是要他们整体作出驱逐客人的决定还是很难的。而美国随后发动的战争，尤其是不断使用无人机，把这两者又打到了一起。而且，非常讽刺的是，2005年以前，美国为首的北约为了保护喀布尔，只送了两万人的军队过去，自杀式袭击的数量并不多。2005年，联盟决定把塔利班斩草除根，同时要去除掉当地的罂粟种植，结果，从2005年到08年，自杀式袭击从9起到了148起，路障炸弹到数量从2006年的739起到了08年的3200多起。与伊拉克不同，几乎所有的恐怖袭击都不是针对平民，而是针对联军的。
斯科特·阿特兰《与敌人对话》
奥巴马执政期间，又往阿富汗增兵了三万多人，为的是防止当地人的政变、把腐败的政府变成一个统一的国家。然而，在人类学家斯科特·阿特兰（Scott Atran）看来，那么做显然是不明智的。首先，塔利班并没有非要支持基地组织，某种意义上，他们反而是被美国硬生生打到了一起。其次，塔利班虽然在执政上有其残忍的一面，但由于美方支持下的大规模腐败和执政无能，阿富汗国内不缺拥护塔利班的当地人。再次，虽然有些人威胁要在海外实施打击，可塔利班并没想要像基地组织那样袭击美国，塔利班向来最关注的还是当地利益和本国领土。综上所述，阿特兰认为美国政府应该放长线掉大鱼，远程控制，还权给阿富汗人，不要再增兵，也不要过多干涉当地事务。而阿特兰的分析也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何在2021年美国匆忙撤军期间，塔利班在没有太多武装抵抗的情况下，就能如此迅速夺取大部分地区的控制权。
萨赫拉·卡里米 صحرا كريمي Sahraa Karimi，来自“请成为我们在阿富汗以外的声音” ｜ 与此同时阿富汗政府在国内外的支持者更多、武力更强，但长期的腐败影响其战斗能力；他们与外国占领者的关系，同样让人对其独立性有担忧。塔利班则通过对阿富汗人身份的强调、对伊斯兰教义的选择性利用，充分动员（相对少数的）支持者全面作战，服务于其极端主义愿景。美国在阿富汗的存在，甚至可以说很大程度上催化了腐败、战争与杀戮。旷日持久的阿富汗战争，已经造成了太多无法弥补的伤害。根据联合国数据，阿富汗流离失所的人口居于世界第三，死亡人数更是难以估计。近日塔利班的重新夺权，对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究竟意味着什么，需要我们持续的关注与关心。以下就是我们上周推出的内容，若是对以上话题感兴趣，在本周的特别推荐里也有一些相关的补充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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