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阿伦特 | 我们必须思考(上)
2020年6月23日,伯明翰大学的人道主义和人权专家林赛·斯通布里奇在推特上发了一张自拍,戴着一个口罩,上面写着:
做最坏的打算
抱最好的期待
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汉娜·阿伦特
几个小时后,隔着一个大西洋,当时担任纽约州巴德学院汉娜·阿伦特中心的助理主任的萨曼莎·希尔在下面评论道,“这句话不是出自阿伦特:/”。斯通布里奇回复道,“我知道,不过我认为我们应该说出自己的话”。
写着上述引文的口罩,图源推特。此外,2019年3月20日,斯通布里奇也在推特分享过她写的关于阿伦特的文章《Why Hannah Arendt is the philosopher for now》,文章链接:https://www.newstatesman.com/culture/2019/03/why-hannah-arendt-is-the-philosopher-for-now
希尔建议,我们不妨引用阿伦特的这句话:“我们不总是需要言说”。它出自阿伦特1964年与君特·高斯的访谈。希尔在推特上引用了阿伦特的很多话,还包括“书写是理解过程的一部分”、“言说是一种行动方式”、“恶来自思考的无能”。她还在推特上发了阿伦特藏书阿伦特手稿的照片。而那些藏书,用阿伦特前学生和首位传记者伊丽莎白·扬·布鲁尔的话来说,“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歌德、里尔克”等等,都是阿伦特的老朋友。希尔在《阿伦特评传》中说,“我们可以看到,阿伦特站在她的木桌前,站在蓝色的打字机旁,手里拿着银制剪刀和思高牌胶带,像对待文字一样对待图片,试图去理解它们”。
我也引用过阿伦特——我发的推特是一块瓷砖,而不是口罩——我发了一张图片,把它和阿伦特联系起来。在1974年5月的阿伯丁,阿伦特和她的挚友玛丽·麦卡锡拍了一张照片。那个地方离我的学院不到一英里。她们俩跑到苏格兰做什么?阿伦特正在发表吉福德讲座的第二部分(后来成为《心智生活》),却在去讲台的路上心脏病发作。麦卡锡从巴黎赶来帮忙,后来阿伦特长期助理洛特·科勒也从纽约赶来。第二年,阿伦特第二次心脏病发作后去世,麦卡锡和科勒成为她的遗嘱执行人。
沃尔特·拉克尔在1990年感叹道,“阿伦特崇拜真是个谜”。在他之前,以赛亚·伯林和韩浦夏也如此感叹过。这么一个“没有原创性、深度、系统性”的人,居然备受关注。拉克尔怀疑,这是不是因为女性喜欢阅读女性?因为女性喜欢阅读女性,所以,阿伦特这个“极度情绪化、深受印象主义、浪漫主义、形而上学影响的人”才会赞赏“不入流”的卢森堡?目前来说,学者之所以越来越关注女性之间相互引用的做法,可能正如拉克尔所说。是的,女性的确喜欢阅读女性,希望自己的作品得到认可。
但是,像大卫·朗西曼在他的播客《谈谈政治》中说的,这种现象也和阿伦特的命途多舛有关。正因为如此,肯·克里姆施坦2018年的漫画小说叫作《阿伦特的三次逃离》。直到1941年,阿伦特才抵达美国。
在此之前,她多次逃离了各种各样的纳粹分子。第一次逃离——1920年代,阿伦特还是个孩子——是躲避一个有占有欲、即将成为纳粹分子的男友。第二次是在1930年代逃离盖世太保的牢房。第三次是在德国占领法国之前逃离居尔集中营。阿伦特是少数几个抓住了法国投降时机得以逃离的囚犯,他们“只带着一把牙刷”就离开了。他们明白那些无法逃离的人都经历了什么,也带着这样的了解度过了余生。
斯通布里奇的口罩上的引文的讽刺之处在于,阿伦特并没有“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扬-布鲁尔在《阿伦特传》中说,“一些朋友认为阿伦特是一个过于拥抱阴谋论的人”,虽然这些朋友庆幸自己听了阿伦特的阴谋论。阿伦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中说,“任何事一旦开了先例,且记载于历史中,这件事就会长期潜藏在人类思维之中,此乃人事之品性。没有任何惩罚具有足够的威慑力量,可阻止犯罪的发生,恰好相反,无论惩罚为何,只要某种特定的罪行出现过一次,重复出现的机率就会远远大于首次出现的机率”。比起二战后技术发展的破坏潜能,“希特勒的毒气设备只能算是顽皮小孩手中的玩具”。
阿伦特是一位女先知吗?或者是一位高明的占卜师?
在特朗普任期内,在美国媒体一篇歌舞升平中,阿伦特的引文显得尤为瞩目。特朗普政府是不是极权主义?特朗普是不是法西斯主义者?我们可以引用《极权主义起源》中的话,“无论我们从以往历史中学得多少,都不能使我们预知未来”。
在任何情况下,特朗普都不是集权主义者,就像丽贝卡·帕诺夫卡在《哈泼斯》杂志上说的,问题的关键在于total一词。她认为,“特朗普从未真正做出极权主义的举动,让现实屈服于他的虚构世界”。就像帕诺夫卡说的,所谓的“另类事实”,不是从特朗普开始的。特朗普的谎言之所以如此成功,一个原因是他能够利用公众信任的缺乏。阿伦特在《真理与政治》中说,“就我所知,从未有人把真诚当作一种政治美德”。在《政治中的谎言》中,阿伦特讨论了《五角大楼文件》,以及它所呈现的越战的“另类事实”。
虽然阿伦特关于美国的文章受到广泛阅读和讨论,但是,她的很多观念是格格不入的。她35岁才到美国,大多数时间跟德国移民知识分子(美国犹太人认为《耶路撒冷的艾希曼》冒犯了他们,是因为它直白地表现了德国犹太人对其他犹太人的傲慢)和美国左派精英在一起。
打个比方,《论革命》表现了法国革命与美国革命的奇特对比。法国革命是坏事,因为“贫困的存在”启发了它,驱使它前行,并最终葬送了它。美国革命是好事,因为“凄惨而卑微的苦难以奴隶制和黑人劳动的形式遍及各地”,但这没有影响国父们制定出宪法。阿伦特一生致力于把“社会问题”排斥在政治之外。
在《小石城事件的反思》中,“傲慢女士”——阿伦特的对手有时会这么称呼她——看了一眼伊丽莎白·埃克福德那张著名的照片,照片上孤身一人的黑人女孩正走在上学的途中,一群充满恨意的白人对着她吼叫。但阿伦特只看到的了“她那不在场的父亲,以及“同样不在场的全国有色人种促进会代表们”,并写道,“我们是否已经来到了要孩子来改变或改善世界的地步?我们是否要让这场政治的战争在校园里开打?”
一直到1970年代,学术界的同僚们依然认为阿伦特是“一名记者,而不是一位哲学家”,是一名来自中欧的媒体人士,是知识水平更高的安·兰德。毫无疑问,阿伦特最有名的作品刊登在杂志而非学术期刊上,而且它们被“英语化”了:在《纽约客》上,《艾希曼在耶路撒冷》、超级面膜的广告、卡地亚钻石发夹的广告、汤姆林森椅子的广告、美国无线电公司的广告摆在一起,这无疑是奇怪的。
可是,还有比这更奇怪的事。1945年11月18日,阿伦特写信给卡尔·雅斯贝尔斯,“这12年来,宁静的学术生活,对我来说是一种奢望。我成了一名自由撰稿人,介于历史学家和政治记者之间”。但前一年,即1944年,她刚发表了在《党派评论》上的第一篇文章,有关卡夫卡【校注:《再评弗朗茨·卡夫卡》】。
阿伦特会关心她的作品的反响以及反响的好坏吗?
政治理论家玛格丽特·卡诺凡在《阿伦特政治思想再释》中说,“她最有名的那些著作本质上是内省之物”。卡诺凡认为,“她的著作背后的动机是她自己的理解欲望,而写作就是理解过程的一部分……对于种种对她著作的误读,她基本上也无动于衷”。在卡诺凡看来,阿伦特塑造她的“思想轨迹”的方式不是随意的或马虎的,但也不是苦心孤诣的。
卡诺凡认为,阿伦特的作品是“无尽的思考和写作过程所留下的一部分沉淀,这些使她声名鹊起的著作,就像是大部分沉浸于海水中的思想大陆升起的岛屿”。即使阿伦特最又名、最完善的作品,其中的许多论证也被旁枝末节所遮蔽了:“她的作品就像中世纪的手稿,龙和狮鹫跳动在字母上,树叶和藤蔓缠绕在单词上:一件珠光宝气的艺术品,但是它很容易分散人们的注意力。”
麦卡锡在1951年4月26日给阿伦特的信中说,“我读了《极权主义起源》,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完全被它吸引了,无论是在浴缸里,还是在开车”。在一顿顿午餐中,在关于政治、性、诺曼·梅勒的闲聊中,在礼物的互换中,麦卡锡和阿伦特的书信发展成一段真挚的友情。
当朋友和敌人都指责《艾希曼在耶路撒冷》时,麦卡锡为她辩护。她认为,“坦白说,我很喜欢《艾希曼》,我在其中听到了一首颂歌——不是极权主义的颂歌,而是超越性的颂歌,天堂的颂歌,就像《费加罗》或《弥赛亚》最后的合唱。” 而麦卡锡也在她1963年的带有女性主义原型的畅销书《她们》中,嬉笑怒骂地调情, 在书的结尾,迷人的莱基载着男爵夫人奔向夕阳,其他女孩担心“莱基因为她们不是同性恋而小瞧她们”。
最后,在阿伦特过世后,也是麦卡锡负责编辑、翻译其生前最后一部遗著《心智生命》。麦卡锡在《后记》中说,“她不满意英语及其令人畏惧和不可思议的限制,尽管她有语言天赋,仿佛像能用苏语或梵语一般,流畅地、有力地、敏锐地进行表达,但她的句子却是德语式的长句”。
打个比方,《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出版时加上“平庸之恶”的副标题,说明谎言、草率、技术、后勤“是引发灾难和浩劫的元凶,远比人类与生俱来的所有罪恶本性加总起来更可怕”。可是,这句话竟然放在1960年代一本关于大屠杀的书的封面上?或许,这不是引发冷静和理智的反应的最好方式。
“平庸之恶”不是《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中唯一华而不实的说法。这种华而不实的说法的问题在于,把冷静的、严肃的报道与奇怪的讽刺结合起来。被告人像木偶戏中的木偶,“牙齿不太整齐,从头到尾都伸长细瘦脖子”。法庭的德语翻译是“一场笑话”。“笑点在于艾希曼与德语的英勇斗争,且战败的往往是艾希曼”。艾希曼提到“就像拔牙”,“有如尸体般绝对服从”。
虽然麦卡锡很快后悔《费加罗》和《弥赛亚》的比喻,但是,阿伦特认为麦卡锡说得很对:“你是唯一能理解我充满愉悦地写这本书的读者。从那时到现在,我对整件事情感到——二十年之后——非常轻松。”希尔说,“讽刺产生了一种距离感,而且用一种幽默感揭露了逻辑上的荒谬”。扬-布鲁尔说,“如那些用讽刺的口气写作的人一样,一旦卷入争论,她的话语便极其尖刻,这就使得讨论从仅仅的陈述升级为讥讽”。
阿伦特说,《艾希曼在耶路撒冷》是“延迟的治疗”。她对麦卡锡说,“从那时到现在,我对整件事情感到——二十年之后——非常轻松。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就成了我没心没肺的证据了”。或许,她把沉重的过去抛在了柏林的图书馆、居尔集中营、穿越大西洋的船上。科勒如此形容在美国的阿伦特,“陌生、无家可归、孤独,是阿伦特生活的特征”。
唯一“说着同一种语言”的人,是她的丈夫布吕歇尔。阿伦特一直忠诚于他,1970年他去世后依然如此。老友兼诗人兰德尔·雅热尔在《学院即景》中说,“即使康士坦茨也看出,在某种程度是,罗森包姆夫妇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作者本人代入了康士坦茨的角色,而戈特弗里德·罗森包姆和伊琳娜·罗森包姆指代的则分别是吕歇尔和阿伦特。小说如此形容戈特弗里德:“他无意识地接受所有的人,这样一种对人性的判断是非常残酷的,其残酷性可能超过因不耐烦而拒绝一切人的行为。那些拒绝别人的人,对人性还有很大的期待。”另一方面,小说形容伊琳娜“漫不经意,或者说毫不关心”,“整天坐在那里,静静地观看”。
思考,或许是阿伦特整天在做的事情,“合二为一”,“我与我自己的无声对话”。阿伦特不仅思考,而且抽烟。正如安东尼·斯科特在评论玛加蕾特·冯·特罗塔的传记时所说,从外部看,思考和抽烟是一样的。我过去认为,吸烟包含了某种康德式的东西。当你吸烟、吐烟的时候,你建立了分析和框架,但是它们都来自同一个点。吸烟对于女性作家尤其有用,因为它集中了你的注意力,给你一个烟幕,阻挡了嗡嗡作响的虫子。
麦卡锡说,“只要消防法允许”,阿伦特就喜欢在演讲时抽烟。扬-布鲁尔说,“阿伦特身为一个病人,却十分固执,这令所有人都对她印象深刻。她恢复得很好,但是,氧气瓶刚从房间中移出去,她就开始抽烟,也不注意合理膳食,还如往常一样和喝大量的咖啡,并故意表示出对所有使她平静下来努力的暴躁”。
希尔的《阿伦特评传》的封面图很可爱,是1930年代的经典照片:但是,你可以会漏掉手上的香烟和右下角的玻璃烟灰缸。可是,在书里另一张同时拍摄的照片中,你不会漏掉香烟。这张照片中的阿伦特,有深深的眼袋,脸有些浮肿,双手紧握在一起,香烟叼在嘴里。烟灰缸里放满了烟头,旁边放的似乎是Rizla牌的烟纸。
阿伦特1906年出生在汉诺威,是教育良好、无信仰的犹太家庭的独生女。父亲保罗是一位电气工程师,有大量藏书——她在与高斯的访谈中说,她第一次阅读康德是在14岁。阿伦特的家庭倾向于社会主义,尤其是母亲玛莎。阿伦特对卢森堡的“印象主义、浪漫主义的”赞赏,或许开始于玛莎1919年带她参加关于斯巴达克同盟起义的一次集会。
1909年或1910年,阿伦特三岁的时候,一家人搬回到父母长大的城市柯尼斯堡。因为梅毒,保罗身体急剧衰弱,并于1913年去世。阿伦特不喜欢母亲再嫁的继父,也不喜欢继父的几个女儿。1922年,她因为组织同学抵制老师而被高中开除。她在柏林获得大学入学资格。
阿伦特在与高斯的访谈中提到,“我只能说,我始终确信自己会学哲学。对我而言,这个问题是:要么学哲学,要么放弃自己”。阿伦特听到人们关于马堡大学一位杰出的青年教授的传闻:“思想再次复活了,过去的文化宝藏、曾被认为死去的东西,被人唤醒开始说话”。
于是,阿伦特去了马堡大学,上了海德格尔的两门课程《亚里士多德哲学的基本概念》和《柏拉图的<智者>》。海德格尔说,“当你们用到‘存在’着这样的词,显然你们早就很熟悉这些词的意思,不过,虽然我们也曾以为自己是懂得的,现在却感到困惑不安”。阿伦特和海德格尔——一位十八岁的年轻才女和大她一倍的已婚教授——开始了一段两性关系,随后试图结束这段关系。阿伦特先去弗莱堡大学跟胡塞尔学习,后来去海德堡大学跟雅斯贝尔斯学习。在他们的余生中,两人的关系剪不断理还短。麦卡锡说,海德格尔是阿伦特的“伟大恋情”。
显然,当海德格尔1933年加入纳粹党、遵命解雇非雅利安人同事时,阿伦特无比震惊。她与海德格尔多年不曾联系。但是,她似乎在1949年与海德格尔重新见面,并且感叹他的道德和政治判断力太差了:“从前,有个不知狡猾为何物的狐狸,它不仅被困在陷阱中,而且不能区分什么是陷阱,什么不是……他把陷阱建成了自己的巢穴。”阿伦特自己更现象学的作品——《人的条件》、《过去与未来之间》——用人与人共享的世界、人造的空间,取代了人与存在的英勇斗争。她的作品中对“新生性”的强调,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批判海德格尔对“向死存在”的迷恋。
1929年,阿伦特与君特·安德斯交往。他是一位年轻的德国犹太作家知识分子。她嫁给安德斯的一个原因是母亲喜欢他,另一个原因是她喜欢他的母亲。安德斯正在法兰克福大学写教职论文,尽管论文受到阿多诺的阻挠(这是阿伦特终生厌恶阿多诺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阿多诺用母亲的意大利姓氏,而不用父亲的犹太姓氏)。与此同时,阿伦特得到一笔资金,开始研究德国浪漫派。这个项目后来成为《拉赫尔·瓦恩哈根:一个犹太女性的生活》。它在1938年已经基本完成,但是遗失了,最终于1957年出版。
拉赫尔·瓦恩哈根(本姓莱温)从来没有出版过作品——在19世纪初的柏林,一个犹太人和女人,怎么可能出版作品?但是,她阅读歌德,写了几千封信,在阁楼的沙龙里让伟大的诗人、强大的外交官、她这样的普通人进行对话,“在腓特烈二世时代,这片阳光普照的土地上给每种植物都留了空间”。
可是,接下来,“世界精神”(Weltgeist)降临到耶拿,风向发生了变化,“人们再次拾起社会偏见,它不断加剧,甚至成了粗暴、野蛮的排斥”。1814年,拉赫尔嫁给普鲁士外交官卡尔·奥古斯特·瓦恩哈根,并且改信基督教,“19世纪的犹太人,要想出人头地,就只能成为暴发户”。可是,拉赫尔过于敏感、沉思、优秀,无法成为完全成功的趋炎附势者,最终在病床前回归了犹太身份。犹太身份这个“我一生都引以为耻的事物”,最终被她视为“我现在最不愿放弃的事物”。
瓦恩哈根、卢森堡、阿伦特是吉莉安·罗斯《破碎的中介》(1992)中核心的三个边缘女性思考者。虽然她们因为种族和性别被排斥在所有俱乐部之外,但是,她们把这种排斥视为“一个优势,无论是在文学或生活之中”。用阿伦特的话说,“它恰恰是一个破绽。通过这个破绽,流亡者可以看到生活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