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原住民:里约热内卢 (上篇)| 原住民视角系列&世界人类学
对这些因各种原因居住在城市的原住民,他们的身份并不总为人所知,自我身份认同的故事也不尽相同,不同社群可能面临着截然不同的环境和命运,又共同不断遭遇着从基础的学校课程到普遍的社会话语的系统性忽视。为深入探查当代尤其是被纳入现代城市社会的原住民生活境况,环境报道网站Mongabay开展了“巴西城市里的原住民”系列报道,选择聚焦于上次普查数据所示的巴西原住民绝对数量最多(而非比率最高)的六个城市,通过个体的故事来展现历史性和系统性的问题,并向其他巴西人揭示他们与原住民的距离可能超乎想象。本篇介绍的是里约热内卢(上篇),接下来,我们会持续推出其他五个城市的故事——圣保罗,萨尔瓦多,巴西利亚,圣加瀑,美景镇。本系列编译自系列报道,译文根据媒介阅读特征的差异对叙述作了较大调整。系列报道还获得了普利策危机报道中心的数据报道奖资助,基于2010年普查数据制作了互动示图,更直观地展示了每座城市的原住民分布图、教育机会、卫生条件和生活设施等数据,可查看原文了解更多互动数据。本文为“巴西原住民视角”系列译文,该系列将陆续推出当下巴西社会中的原住民叙事,以这些我们知之甚少的故事,来打开文明的茧房。从星球视角来看,而今地球命运的中心,应属亚马孙雨林,这块国际舞台的边缘地带。这片关乎所有生命的奇迹和命运的地方,在当前黑暗腐败的巴西政局中,一步步被推向毁灭的临界点。巴西原住民运动在这样的背景下持续高涨,走在抵抗的前沿。由森林孕育出来,总在承受最骇闻暴力的人们,拥有对环境和危险最敏锐的感知,同时承载了历史的受难与诗性正义。在各地的生活和抗争中,原住民既面临着当下所有人民所面临的问题,又打开了这些问题,为我们敞开了另外的人类存在、另外的世界,并向我们投来联结的目光——我们,从来都是地球上的原住民。由此,本系列(具体链接附在本文末尾)也体现了世界人类学的视角与关照,正如蒂姆·英戈尔德指出,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中,但这个世界并非同质宇宙,而是充满了各种情状与可能性的多重宇宙。
原文作者 / 卡拉·门德斯(Karla Mendes)
原文出处 / 2021年4月12日刊于Mongabay,为“巴西城市里的原住民”系列文章之一
原文链接 / https://news.mongabay.com/2021/04/we-are-made-invisible-brazils-indigenous-on-prejudice-in-the-city
翻译 / 黑豆
在儿子的小学庆祝巴西原住民周的演讲中,里约联邦大学社会运动记忆项目的社会学家若泽·佩雷拉(José Carlos Matos Pereira)首先展示了几个人的照片并问孩子们,“你们觉得他们是原住民吗?”
孩子们随即异口同声地回答:“不是。”
他问为什么,他们说:“他们没有赤身裸体;他们没有弓箭,也不在森林里;所以,他们不是原住民。”
他所展示的来自位于亚马孙地区帕拉州高景市(Altamira)的原住民照片,只是生活在巴西各地城市的原住民所面临的现实的一个缩影。
佩雷拉认为,“这显示了一种观念,我们从小就认为原住民生活在城市以外所谓‘自然’的环境中……原住民狩猎、捕鱼、生活在森林里,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仪式……但他们也来到了城市,而且带来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事实与大众印象相反,原住民遍布巴西各地,不仅仅是亚马孙雨林和偏远农村。在农村和偏远地区的原住民受到土地入侵、采矿和各种开发项目的威胁,而在城市,他们经常遭遇忽视和歧视。
现居里约的原住民领袖特丽扎·阿拉普鲁姆(Tereza Arapium)说,她最初摆脱了自己的原住民文化,开始在城市里过 “非原住民生活”。当她在2013年生病时,她回到自己的村庄接受传统治疗,这才得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文化和祖先的根源之中。图源:Mongabay
巴雷·提库纳(Michael Oliveira Baré Tikuna)在里约生活了二十年,可以举出从他以前在街上售卖手工艺品到他上大学期间的无数被明显歧视的事例。他是第一位靠配额制进入里约州立大学的原住民,现在是名指压治疗师和教授原住民历史的自由职业老师。
“一个黑人告诉我,我的位置不在大学里,在森林里……这让我最为震惊,因为,[当他们说]把他送回非洲时,他在我身上复制了白人对他所做的事情。”巴雷·提库纳讲述。
他出生于马瑙斯,原名Anaje Sucurijú Mangará Ibytyra。在图皮-瓜拉尼语族的宁加图语(Nheengatu,图皮语意为“好语言”)里意为“蛇·鹰·山·心”。他出生证明上的名字是Michael Junior Queiroz de Oliveira,但追溯回自己的原住民血统后,他选择以来自父母的巴雷族和提库纳族为名。
提库纳人是巴西亚马孙数量最多的原住民族,讲提库纳语,对他们的记载可追溯至17世纪中叶的索利蒙伊斯河(Solimões)流域。提库纳人的历史充满了割胶工、渔民和伐木者的暴力入侵,直到1990年代,他们所居住的土地才获得官方认可。
巴雷人主要居住在谢河(Xié)和黑河(Rio Negro)上游,大多数人是因为非原住民的采掘和暴力而被迫迁移到那里。在记载中,他们于18世纪初与非原住民首次接触。他们最初的语言来自阿拉瓦克语系(Arawak,阿拉瓦克语意为“食面粉者”),现今说着因殖民时期迦密会(Carmelites)的传播而通行的宁加图语。
巴雷·提库纳说,“我们在大学里、在社会运动中都是透明人,我们在所有事项中都是透明人。我意识到这一历史建构,努力瓦解它,最终称之为‘奴役殖民者的意识形态话语’,这一话语存在于混血儿不受待见的集体无意识。”
由于原住民在巴西历史上的重要地位被忽视,一些研究员正发起原住民历史修正运动。博士研究社会记忆的里约州立大学原住民研究项目的历史学家安娜·达席尔瓦(Ana Paula da Silva)指出这一运动的重要性,“他们是我们历史和文化的一部分,是殖民化历程的基础,这些故事应该在学校教授,在媒体上传播。只有巴西社会理解原住民是巴西和巴西历史的一部分时,许多对他们的偏见才将会被瓦解。”
达席尔瓦还强调了原住民从语言到日常习惯如何内在于巴西文化,参与了推广原住民知识的全国大学学者网络“原住知识”(Saberes Indígenas),一项从 2013 年起由教育部支持的项目。她说,原住民离散到城市受殖民时期被迫从兴建城市的地方撤离的影响,许多人也来到城市寻求更好的生活条件。
从2010年到2019年,凭借2012 年启动的配额制进入大学的原住民人数从10219人上涨至80652人。同一时期,原住民本科毕业生人数也从1022人增长到6718人。2019年,对共约90万人口的原住民族,约81000名在接受高等教育(9%),显著高于同年巴西公民的平均水平(5.8%)。
里约热内卢高等教育中原住民人数,2010年时为500人,2019年超过3000人。图源:Mongabay
奥利韦拉教授介绍了这一数据,指出其中的潜力,“从这一群体中将形成带来运动的头脑:律师、人类学家、医生、教师……原住民项目有关于成为巴西公民,不是简单地收藏过去,而是获得公民身份,成为重要角色,开展科学,担任职务……他们去到城市,不是成为白人,他们仍然是原住民,会对留在村里的人非常重要,成为两种文化之间的桥梁,这是原住民项目的要义。”
巴雷·提库纳是家里第一位进入大学的人,很为之自豪。教育帮他克服了对自己原住民身份的偏见,他还引用意大利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和历史学家多梅尼科·洛苏尔多(Domenico Losurdo)的自我恐惧(autophobia)概念,“自我恐惧是受害者接受了压迫者的观点,是一种自厌。我意识到这发生在南北美洲的所有原住民身上。”
但自从开始了解种族民主和祖先文化的学术知识后,他意识到如巴西人类学家达西·里贝罗(Darcy Ribeiro)和贝塔·里贝罗(Berta Ribeiro)所说,教育是结束偏见的唯一有效“武器”。
巴雷·提库纳在里约州立大学,他是第一位通过配额制进入该校的原住民
“[教育]不仅是保护自己免受歧视和种族主义侵害的盾牌,还是原住民可以使用而不会引发种族杀戮反应的唯一武器,”他说,“巴西人认为如果你在城市,穿短裤、戴手表、用手机、穿运动鞋,你就不再是原住民了。这是个大谎言,大谬误。”
他希望将巴西人民从压制原住民的奴役殖民者的意识形态话语游戏中解放出来,“我的梦想是巴西人不要说‘啊,他们是原住民’,而是说‘他们是我们的祖先’。”
注:文中源于原住民语言的词以斜体呈现,对意义清晰的词在合适处作汉语意译尝试,非提供官方译名,仅以供读者参考其意涵。
原住民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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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豆,每天在屋里逐阳光躺平。
周星月:到处松土的小蚯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