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5月15日是以色列独立日的第二天,却被巴勒斯坦人定为纳克巴日(Nakba)。Nakba在阿拉伯语里意指浩劫——以色列国家叙事中的独立战争,同时意味着巴勒斯坦人遭遇的驱逐与劫难。在1948年,以色列武装力量毁灭超过500座巴勒斯坦村庄,在代尔亚辛村(Deir Yassin)等地进行恐怖屠杀,驱赶70万巴勒斯坦人离开家园,并将巴勒斯坦村庄和山川河流名称希伯来化、转化为犹太定居点的起点。对于无论是生活在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人、还是流亡各地的难民或移民,战火带来的凄切场景,犹如灾难日(Nakba)的不断重演,挥之不去。
2021年上半年,东耶路撒冷、加沙和西岸的巴以冲突不断。自五月以来,以色列当局在东耶路撒冷的谢赫·贾拉(Sheikh Jarrah)街区,系统性地驱逐巴勒斯坦居民,扩大犹太定居点。5月7日,阿克萨清真寺附近的巴勒斯坦抗议者与以色列警方发生冲突,以色列取消了随后的耶路撒冷日,派军警进驻东巴勒斯坦,并开始以武力镇压示威群众。2021年5月21日,巴以双方在国际社会和各大国的呼吁下终于达成停火协议,为过去为期十几天激烈的军事冲突按下暂停键。然而,暗流汹涌之下,长期和平共存的希望依然渺茫。在2022年以色列城市发生一系列恐怖袭击后,以色列军队在他们所占领的西岸至少杀害了166名巴勒斯坦人。2023年以来,数百名以色列军队已多次在巴勒斯坦的杰宁市进行了军事突袭。2023年10月7日,由哈马斯领导的巴勒斯坦激进组织从加沙地带对以色列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武装分子突破了加沙-以色列屏障,并强行穿越加沙边境通道,进入附近的以色列侵占的定居点和军事设施。以色列随即通过轰炸战略性建筑和军事目标对入侵进行了报复,有多起炮击民用基础设施的报道,包括住宅楼、清真寺、医院和银行。10月13日,以色列军队部署在24小时推进地面部队进入加沙,以方通知超过 100 万巴勒斯坦人在进攻之前向南前进。当地时间10月17日,加沙地带一家医院(或附近)遭到空袭,遇难者大多为患者、妇女和儿童。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当地时间10月27日表示,该组织已经失去了与其加沙地带的工作人员和当地其他人道主义伙伴的联系。世卫组织敦促立即保护所有平民并确保人道主义援助进入加沙地带。据央视新闻客户端28日消息,自巴以新一轮冲突爆发以来,双方死伤数字不断上升,目前冲突仍在持续。截至10月27日,本轮巴以冲突已致双方超8830人死亡。在以军开始对巴勒斯坦进行大规模进攻后,全球大多数关注巴以局势的媒体的媒体目光都聚焦于加沙。但长久以来,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一直在和犹太定居者发生直接接触。这里的人从不曾真正“安居乐业”,他们的生活笼罩在恐惧和惊惶之中,也是频繁的日常冲突承受者。10月7日以来,在此次以色列国防军报复行动、以及当地犹太定居者的袭击中,约旦河西岸已有一百多个巴勒斯坦人被杀害,法国《新观察家》周刊特派记者Doan Bui透过前线的观察告诉我们,古斯拉村就在承受着这样的创伤。在加沙之外,了解约旦河西岸正在发生的事也同样重要。作者 / 法国《新观察家》周刊特派记者Doan Bui原文链接 / https://www.nouvelobs.com/monde/20231026.OBS80012/chez-des-palestiniens-de-cisjordanie-nous-ne-sommes-en-securite-nulle-part.html2023年10月22日,Shadi和他的一个孩子躺在一起。他的妻子Randa在拉姆安拉公路上被犹太定居者杀害。(SANDRA MEHL POUR « L’OBS »)
在紧贴公路的橄榄园旁,Abd Al Hakim拾起地上的橄榄,将它们集中到一块防水布上,担心地带着妻子和17岁的儿子Omar朝远方跑去并躲在一棵树后。他本来宁愿呆在家里,但现在正是橄榄开始收获的季节。所以这一家人就带着满心的恐惧,来到了他们的橄榄园。“他们”可能要过来了。一辆黑色SUV呼啸而来,放慢速度,在荒芜的道路上狂按喇叭。一家人吓了一跳,连忙退后。是“他们”。“他们”放慢速度后终于离开了。大家松了一口气。这里是约旦河西岸北部,被以色列定居点蚕食的巴勒斯坦领土,这座村庄名叫古斯拉(Qusra),Abd Al Hakim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现在,古斯拉被标识在用希伯来语、英语和阿拉伯语书写的路牌上,同样被标识的还有米格达利姆(Migdalim),这是一座位于山顶俯瞰古斯拉的犹太定居点。景观令人震撼:这块以色列飞地被崭新的水泥墙、瞭望塔、安保、监控摄像头环绕,墙上画着一面巨大的以色列国旗,方圆几公里以内都清晰可见,似乎在嘲讽古斯拉的村民。犹太定居者还在标识古斯拉和米格达利姆入口的共用路牌上插上了以色列国旗。一边,是五百名戒备森严、全副武装的犹太定居者;另一边,是五千名恐慌而愤怒的巴勒斯坦人。双方相互监视、相互恐惧、相互仇恨。10月7日哈马斯的袭击过后,双方的情绪更加激化。从那时起,整个约旦河西岸都屏住呼吸,仿佛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以色列国防军对约旦河西岸北部杰宁的一座难民营发动了突袭,造成三人死亡。巴勒斯坦权力机构表示已经有95名巴勒斯坦人在西岸死于定居者或军队的报复行动。道路变得越来越危险。耶利哥、伯利恒、图勒凯尔姆等许多城市都被封锁并隔离。“我们会全力保护我们的城市,我将大规模武装公民团体来保障城市的安全。”极右翼的以色列国安部长Itamar Ben Gvir上世纪90年代曾活跃于凯煦党(Kach et Kahane Chai),这个极端政党即使在以色列国内也被列为恐怖组织,而如今他宣布给约旦河西岸的以色列公民(大多数是定居者)增发一万支步枪。以色列定居点米格达利姆,一座位于巴勒斯坦村庄古斯拉上方的水泥堡垒。(SANDRA MEHL POUR « L’OBS »)
2023年10月21日,约旦河西岸巴勒斯坦被占领土上的古斯拉村,巴勒斯坦国旗和法塔赫的旗帜在飘扬。(SANDRA MEHL POUR « L’OBS »)
在古斯拉,一条用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撰写的信息在社交网络上流传:“致古斯拉村臭水沟的老鼠们,我们在等着你们,我们不会为你们的死亡落泪。复仇之日即将到来。”配图上是一群蒙面男青年,有些穿着军装,手持锤子、斧子、AK47和一桶汽油。10月11日晚上19:15左右,夜幕降临,犹太定居者对古斯拉村发动了袭击。十二名全副武装的男子,他们朝村外Awad Odeh的房子开枪,一颗子弹击穿了他的脖子,从嘴部射出,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另一颗子弹击中了他五岁小女儿的腹部。Awad Odeh一家打电话给村民求助。然后定居者再次开枪。这一晚四人遇难,包括一名年仅17岁的男孩。两天后Abd Al Hakim和其他村民带着四人的遗体去安葬,送葬队伍走上了从纳布卢斯通向拉姆安拉的公路。Abd Al Hakim说:“通常我们会在车上挂上巴勒斯坦国旗,但这次我们非常小心,我们知道局势一触即发,非常危险。”到一个检查站时,军人要求他们原路返回。但是在不远处,武装定居者正在焚烧轮胎,堵住了返回的道路,然后枪响了。“我下车狂奔,后来枪声停了下来。有人喊说我兄弟Brahim和他儿子受伤了。实际上他们当场就死了。以色列士兵就在枪击现场,就站在定居者旁边。他们保护这些定居者,我们都知道。我们又能怎么样呢?”10月11日针对古斯拉村的夜间袭击中遇害的六位巴勒斯坦人的头像。(SANDRA MEHL POUR « L’OBS »)
10月11日,12名武装定居者对古斯拉发动夜间袭击,造成6人死亡。(SANDRA MEHL POUR « L’OBS »)
总共六名“烈士”——这是他们对被以色列人所杀害的巴勒斯坦人的称呼——还有Awad Odeh父女受伤。Abd Al Hakim说:“如果再举行葬礼,我们非常害怕会又一次成为袭击的目标,所以我们决定在下葬前四位烈士几小时后马上下葬我兄弟和侄子,我甚至没时间哀悼他们。”在用手机拍摄的葬礼视频上,我们可以看到对这些死者最后的悼念,他们的遗体用巴勒斯坦国旗包裹,冰冷的面庞上围着库菲亚(译注:巴勒斯坦传统头巾,象征抵抗运动),在这里,死亡似乎只能成为一种政治武器。悲痛也会以其他的方式表达。在这一片由他兄弟种植的橄榄树旁边,Abd Al Hakim回忆起他们儿时一起在这里采摘橄榄的往事。这篇橄榄园一直由他们家族种植,自从有历史记录以来他们就居住在这里。“当我触摸这些树干,当我闻到橄榄的香味,我脑海里就浮现出Brahim的样子。我们以前都是一起采摘收获的,他还会带饼干给大家吃。” Abd Al Hakim眼泪落了下来,把他遇难的兄弟制作的饼干递给我们品尝。“通常孩子们会和我们一起采摘,但我们很害怕,所以只有Omar和我妻子来了。”Omar不想和我们说话。他刚被定居者打死的堂兄才24岁,是法律系学生,而他俩之前关系很亲近。Omar曾经很喜欢法国,认为法国是“自由和人权之国”,但他现在眼神躲闪地轻声说道 :法国站在了“屠杀巴勒斯坦人的以色列”那一边。我们在橄榄树旁为他们拍了一张全家福。Abd Al Hakim说:“但愿这不是我们家最后一张照片。”对于Omar和他母亲而言,在米格达利姆犹太定居点下方采摘橄榄令他们恐惧至极。(SANDRA MEHL POUR « L’OBS »)
照相现在已经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它们太像那些多年以来约旦河西岸被定居者杀害的巴勒斯坦人的遗像。在古斯拉,这些遗像被贴在树干、墙壁、海报栏和广告板上。这个村庄离特拉维夫(译注:以色列首都)只有64公里,但似乎像是两个星球,它被布满铁丝网的隔离墙和一系列难以逾越的检查站隔开。这里每扇窗前都飘扬着巴勒斯坦国旗,道路两旁却已经被蓝白色的以色列国旗入侵。2005年,约旦河西岸有25万犹太定居者,如今已经增长到50万,他们聚居在米格达利姆这样的堡垒中,警戒塔和高墙穿插其间。10月7日以来,以色列撒马利亚区(译注:以色列当局对约旦河西岸北部的官方称呼)议会一直在给定居者分发以色列国旗,让他们到处悬挂以便彰显“在自己土地上的自豪感”。Abd Al Hakim指给我们看公路另一侧如今只剩一片砾石的橄榄园:“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年了,他们要夺走我们的一切。去年以色列人把这片橄榄园全烧了。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把树烧了?”现在橄榄树充满了死亡气息。“亲爱的居民,我们通知您:禁止在临近犹太定居点的区域采摘橄榄,否则有可能给您带来危险。”这是古斯拉政府发布的告示,也被转发在了古斯拉官方报纸的Facebook主页。相关警告会时不时地发布,比如10月20日本周五:“小心,有一个米格达利姆定居点的警卫出现在村北!”那一晚遭遇袭击的Awad Odeh家在道路尽头,如今已经空无一人。他们全家都搬去了村里另一间简易窝棚避难,那边相对不容易被定居者接触到。我们仍然可以在这里看到窗户上的弹痕,两辆被烧毁的汽车残骸,还有焦黑的瓦砾。早在2017年,Odeh家就已经经历过一次严重创伤,那一年Awad的父亲Mohamed被犹太定居者杀害。对于那次事件,以色列方面声称,当时一群年轻人在父母的武装保护下外出游玩,被人扔了石块,因此不得不自卫反击。而巴勒斯坦方面则表示,是Mohamed Odeh在自家地里采摘橄榄时首先被打死,然后才发生了扔石头的事。2011年,村里的清真寺也在大晚上遭到袭击,一个巴勒斯坦人遇难。“这不是第一次发生,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我们在哪里都不安全,就算在家里也一样。这永无止境。”10月12日,住在距离古斯拉三十多公里的代尔贾里尔村(Deir Jarir)的Shadi 和Randa夫妇要带着15个月大的孩子和他们的大儿子Smaïn开车前往拉姆安拉(译注:巴勒斯坦行政中心)。当他们到达一个检查站时立即意识到所有路全被封锁了。丈夫Shadi对我们讲述:“那是晚上七点十五分,在路上有人用激光笔指我们,我以为他们是军人,但靠近一看发现是犹太定居者,我赶紧加速就跑。”然后那两个人开了枪。儿子Smaïn受伤,而妻子Randa当场死亡。定居者所使用的达姆弹(开花弹)会造成极其恐怖的伤害,是被《日内瓦公约》明确禁止的武器。“我的孩子大哭不止,我的儿子痛苦地尖叫,我的爱人死在我身旁。我无法用语言形容当时的感受。”10月22日在代尔贾里尔,在遭遇定居者袭击并导致妻子死亡十天后,Shadi 和他的孩子们在家,其中包括受伤的Smaïn 。(SANDRA MEHL POUR « L’OBS »)
Shadi回到自己家,惊魂未定。他把事情告诉了年龄最大的孩子们,让年纪小的孩子们先去睡觉。他要怎么把这些事情告诉4岁的Nawal和6岁的Mahmud?“他们不停地问‘妈妈在哪里’。我自己都接受不了,我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妈妈已经死了?”在客厅中,全家人聚在一起,7个从一岁到20岁的孩子紧挨着。妈妈的照片没有打印版,一切来得太突然,只能用手机来展示Randa的面容。Smaïn躺着,手脚缠着绷带。Nawal背着粉色的小书包,刚放学回来,要求坐在爸爸的腿上。她玩起了乐高,而另一个男孩在院子里蹬着自行车。Shadi以前在耶利哥的一家酒店工作,但现在城市已经封锁,所有商业都被关闭,他没有工作了。他说:“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只想和孩子们在一起。”17岁的儿子Mohamed点点头,轻轻地笑了一下。他想成为厨师,以前跟着妈妈学习厨艺。他现在是家里唯一一个人,知道如何制作从前妈妈为全家精心烹饪的菜肴:“我会感到厨房里仍然飘荡着她做的马库鲁巴(注:用米饭和炒菜制作的当地传统食品)的香味。我甚至仿佛还能看见她手指上沾着的姜黄。”Shadi的汽车还停在房子前面,上面仍然留着弹痕。在道路上,以色列定居者张贴的小海报随处可见,他们自称“圣经中以色列地的新开拓者”。在蔚蓝的天空和布满岩石的山丘上,他们宣称弥赛亚将要重新降临。Copyright © 2023 TyingKnots
Matters:matters.town/@tyingknots20爱发电:afdian.net/a/tyingknots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