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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尚荣:78年教育路,地平线永远在闪光 | 荐读

成尚荣 人民教育 2020-11-14


民小编说


他手握笔、书本和黑板,做过小学语文教师,担任过小学校长、江苏省教科所所长、期刊主编、国家督学等多个职位;他怀着对教育的一份赤子之情,曾与儿童教育家斯霞、李吉林一道扎根于小学教育研究的田野;他致力于做学者型教师,以研究的方式做教师,以研究的方式做事……从一名中师生到教育大家,成尚荣先生的教育人生有鲜明的时代印记,也有肩负教育使命感的一路探索,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他的教育故事。


成尚荣,江苏省教科院研究员。做过小学语文教师,担任过小学校长,省教育厅处长、主任,江苏省教科所所长,《江苏教育研究》主编,《基础教育课程》执行主编,第七届国家督学。现为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教育学会学术委员会顾问。


我耳畔一直回响着一首歌:《我和我的祖国》。“我的祖国和我,像海和浪花一朵,浪是海的赤子,海是那浪的依托。每当大海在微笑,我就是笑的漩涡,我分担着海的忧愁,分享海的欢乐。”


我心里一直回响着两句话:我是有祖国的人,生命为祖国澎湃;教师,一个精神灿烂的人。只有生命为祖国而澎湃,精神才会灿烂;精神灿烂的人,才会为祖国放声歌唱。


我手中一直握着三样工具:笔、书本、黑板。用笔写好教书育人的故事,用书滋养孩子的身与心,用黑板演绎未来的理想。三样工具编制了我教育壮美的诗篇,美的诗句飞向湛蓝的天空,向着太阳微笑。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那张讲台。三尺,但在我心里,它无边无涯,连着蓝天、大海,连着山巅、田野,连着古与今、中与外。我爱这讲台,我的生命在那里延续。其实,那张讲台连着的是那远方的地平线。我瞭望地平线,追逐地平线。于我而言,地平线的最高价值是:让我永远追随时代的脚步,不断向前、向前、向前。这地平线是我的理想、信念和使命。


这一连已快60年了,尽管后35年不是在校园里连着,而是在教育管理的机关里、在教科研究所里、在家里,可是那根线一直没有断,相反,那情怀越来越浓,那情思越来越深,那地平线还是那么遥远,却始终向着地平线。用那根线,把我牵引到可知又不可知的未来,但未来肯定美好。


我感恩伟大的祖国,感恩伟大的时代,赤子之浪永远忘不了那大海的依托。我要向祖国交出地平线报告。



01

母校照亮了我的心灵


我,1941年12月出生在江苏启东的吕四渔场,长在大海边,那里似乎离地平线很近。海水无私地养育了我,望不到边的彼岸让我有永远的想象。但大海没有给我足够的勇气,也没有给我足够的底气,六七岁时我就离开了它,来到了南通城里。


那时,南通城狭小,也显得陈旧,可那里有条濠河,环绕着城市,清澈,淙淙流淌,不声不响,像条玉带。更可喜的是,濠河连着通吕大运河,而大运河又连着大海。总之,我没有离开过水。大海没给我足够的勇气,却给了我说不清的情怀和无限的期许,没有给我足够的底气,却给了我慧心慧根和内心的坚韧。


更为重要的是,那濠河旁是我的三所母校:南通师范学校第一附小、南通中学、南通师范学校。南通师范学校第一附小,在新中国成立后第二年就接纳了我,而且整整六年没收我一分钱,无论是学费、杂费,还是书本费——20世纪50年代初,我就享受了免费的义务教育。没有新中国,我能进小学读书吗?能有我的今天吗?南通中学,是南通地区最好的中学,英才辈出,我在那读了三年初中,永远忘不了诗人校长、化学家副校长、数学家老师……南通师范学校,这所全国第一所独立建制的中等师范,战争年代南通的第一个党支部,照亮了我的心灵,为我铺就了一条教师之路。


大海、濠河、濠河旁的三所母校,培育了我爱教的情怀,铸就了我为师的品格,锻炼了我从教的能力。这一切都闪耀着新中国的光芒,祖国的新生让我这穷人家的孩子享受到最好的教育。


02

螺丝钉也有个性


1962年,我中师毕业,面临工作分配。可是恰逢自然灾害,国家极度贫困,就业面临极大的困难。


一直到暑假结束,快开学了,我才接到了南通师范学校第二附属小学任教报到的通知。其他同学分到哪里了呢?在哪些学校当老师?到了二附小才知道,这一届四个班的毕业生只分配了几个人当教师,我班有两人,其中有我,其他的分配到企业,不能当教师,还有的在家待岗、待业。这,我根本没有想到。


是谁推荐了我?心里疑惑,但无法打听,后来有人告诉我,是校长和老师们集体讨论的。那时候哪有什么“走后门”一说啊,我又没有什么背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清贫、穷困,老母亲为别人洗衣服、敲铺马路的小石子,哪有什么关系啊?可是幸运之神就这么落到我头上。


清明、风气正,这是新中国,是社会主义啊!我感慨无限,感恩我的祖国,我没分担“海”的忧愁,却分享了“海”的幸福与欢乐!我心里冒出一个强大的声音:把所有的一切献给孩子,献给教育,献给祖国。


走上讲台,第一年就教六年级毕业班,可我什么都不会,懵懵懂懂,跌跌撞撞。校长说,年轻、没经验,没关系,学校相信你。又说,担任毕业班班主任,一开始就教毕业班语文,是挑重担,也是难得的机会。那个年代我们的价值理念是:甘愿当一颗螺丝钉,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需要,工作的安排就是我的任务,一切服从学校决定。这一价值理念并没有湮没人的个性,螺丝钉是闪亮的,在哪里都可以放光。


与儿童教育家斯霞在农村小学欢度六一儿童节


清楚记得,大概是学期中我接到通知,校长、主任和老教师要听我的语文课。我当然答应。那次,我教的是一篇议论文,节选自毛泽东的著作,课文题目是编者所加:《桃子该由谁来摘》,说的是躲在山上的蒋介石,抗战胜利后下山来摘胜利果实。


我向师范学校的恩师羌以任先生请教,他从问题的提出(观点)、问题的研究(论证)、问题的解决(结论)三个方面分析,帮助我设计教学。我心领神会,教学过程实施顺当,自我感觉不错。事后才听说,听课的教师啧啧称赞,给我一个大大的肯定、大大的鼓舞。从那时起我记住了:教学需要设计,设计需要研究,研究要下功夫。我也记住了:年轻人应当有虎犊之气,勇于探索,成长之路就在脚下。


地平线在召唤我。现在回过头来看,螺丝钉不只是一个标准件,它也有个性。是螺丝钉总会起作用,总有它的价值。我也知道,那个年代同样倡导教学艺术、教学风格,教师的创造性永远是可贵的。


03

地平线永远在闪光


20世纪60年代经历了特殊的时期,就在停课、复课闹革命之间,我们都没有停下教育的步伐,首先“复”了我教书的心愿。我们组织了宣传队,在街头演出节目,歌唱中国共产党,歌唱祖国。


就在那时,我学会了写剧本,排练节目,学会了拉手风琴。我的作品常常获奖,后来进入南通市文艺创作班接受了文学艺术创作的洗礼。一次,话剧团导演对我说,你写的剧本理性多了,感性少了,激情少了。从此我知道,感性应是灿烂的,激情可以成就一个剧本,成就剧中的一些人物,也会成就一个好教师。我写剧本,排演节目,是在激扬生活,教学生不是在舞台上表演,而是教学生在舞台上生活。也许正是这一认知,让我后来对同事李吉林的情境教育有感觉,向她学习,也支持她。


生活不会欺骗我们,日子总是我们的老师。我没有荒废时间,对党始终忠诚,对祖国始终信任,对教育始终热爱。我和我的祖国永不分离,赤子之心永不改变,浪花永远在大海之上欢跃,地平线永远在闪光。


后来,教育教学走上了正轨。恢复学校秩序,这是教育教学的基础和保障。让上课正常起来,是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但与此同时,我们还应该做什么呢?


与儿童教育家李吉林在一起


李吉林,这位从小学教师里走出来的儿童教育家,不同凡响之处就在于她有更高的追求,也正因为此,她才成为儿童教育家。她对我说:“我要克服一个女人的弱点”,又说“要把丢失的时间重新捡回来”。一个女人承认自己的弱点,而且要克服,可见她有一种“大丈夫精神”,那就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一个教师要在反思中捡回丢失的时间,可见有一种意志,有一种信念,坚持自己的理想,有大视野、大格局、大境界。


而这两句话,后来她又演绎为两个生动的比喻:“我是一个竞走运动员”“我又是一个跳高运动员”。事实为李吉林作了最有力的判断和证明,情境教育之花开在中国大地,又在国外“香”了起来。


我与李吉林老师在一起,参与她的研究,在情境教育研究所工作6年多时间,即使1984年我调往省教育厅工作后仍参与研究,这是我的黄金时期。这6年,让我重新认识、发现了教育,教育是有规律可循的,而规律需要探索、发现、把握,这就离不开研究,教育研究不在教育之外,不是硬加上去的,也不是硬贴上去的,就在教育本身,是教育的题中之义;一个好教师,不仅要爱教育,还要研究教育,抑或说,教育研究是对教育最为深沉的爱,好教师之好有诸多要求,教育研究是不可或缺的“好”,要做一个研究型教师,努力做一个学者型教师;研究,不能离开教学,不能离开儿童,要凝聚为一个使命——教书育人。这一信念与使命一直伴随着我。


1997年赴日本教育考察


记得一次李吉林老师对情境教育之“情”有一些新的想法。情境教育只讲“情”不讲“理”吗?“情”与“理”相悖吗?“情”与“理”如何融合?她邀我去高校请教教授,有华东师大的杜殿坤教授,上海师大的吴立岗教授,南通师专的徐应佩、周涌泉教授等。多少次的拜访,多少次的讨论,多少次的梳理,记不清了。其中一次是在南通的南公园宾馆,晚上杜殿坤教授作了讲解;一次是在无锡,我们向吴立岗教授追问个性发展问题;一次是在校园里,徐应佩、周涌泉两位教授侃侃而谈,而忘了在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与自行车……这一切都让我发生一次次的转换与提升。


于此,一颗种子悄然播在我心中,逐渐长成一棵树,根深植地下:做学者型教师,以研究的方式做教师,以研究的方式做事。无论身在何处,地平线总是向我张望,发出深情的召唤。


04

生活本身就是机遇


人生总有一些机遇。


我坚定地认为:机遇不是外来的,是镶嵌在生命之中的;机遇是人创造的,否则,机遇在你面前,你都会茫然;正因为此,机遇时时都存在,生活本身就是机遇的另一种表述。


我人生有三次重要的机遇。


第一个机遇:1984年江苏省教育厅调我去幼教初教处任副处长。


我原本是一位小学校长,极为普通。1983年底的一天,市教育局秦同局长电话联络我,说市委组织部要找我谈话。去了之后才知道,江苏省教育厅要调我去工作,征求我的意见。突如其来,过去丝毫没有这样的想法,连想都没敢想过。后来才知道有三个背景:一是干部要年轻化、专业化,要从基层调一批教师进行政机关;二是省教育厅决定要办好一批小学,派出视导组专门到我所任的学校视导,他们很认可我。三是我在省委、省政府召开的全省教育大会上代表学校发言,颇受肯定。我又一次惊讶,命运为什么如此垂青于我?当然,我也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工作是十分认真、积极、负责的,没有个人的努力,机遇不会来邀请你。


第二个机遇:南京师范大学的学习。


到了省里后视野开阔多了,机会多了,平台也高了。1985年,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举办第一届本科函授班,我以同等学力报考。此前,我利用所有的星期天、节假日、工作结束后的时间恶补专业课、政治、哲学、大学语文、教育学、心理学,不分昼夜。在去苏北地区工作的长途汽车上,捧着书,啃着、背着、写着,大雪从窗外飘进车厢,双手双脚冷得麻木,但我心中很亮堂。一次在路上遇到熟人,他看着我,“啊”了一声,再没说下去。我知道他想说的是,“啊!你变形了,你太苦了。”命运不忘苦心人,我终于被录取了。整整3年,我比较系统地学习了教育理论,同时这3年锻炼了我的读书习惯与品质,也改变了我的思维方式。我补上了大学这一课,理论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深知专业上的提升多么重要。


1986年跟随教育部领导赴甘肃会宁调研(前排右二)


第三个机遇:教育部两次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参与。


1985年开始,当时的教育部启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被称为国家第七次课改),要从江苏省教育厅调一位干部去参与,工作一年。厅长选派了我,除了行政工作需要服从的规矩外,我欣然前往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去学习,去增长见识。以往,我只有“教学”的概念,而无“课程”的意识,课程、课改于我一片空白。这一年,跟着分管的中教司副司长马立调研、拜访专家学者,讨论、论证、修订,后来在课程方案中第一次提出“国家安排课程”“地方安排课程”等。这是国家课程方案设计,是国家级的政策与制度设计,对我而言无疑是一次高级别的进修,也无疑当了一回课程论专业的研究生。记得在甘肃省会宁县,我亲身体验到了什么叫缺水,什么叫苦读,什么叫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在北京师范大学拜访启功先生,我知道了什么叫大师,什么叫知识渊博、学问高深;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向叶立群先生请教,我知道了什么叫课程大家,什么叫深度谋划,什么叫文化与格调。


参加第二次课改始于2001年,其间发生的重大事情更多:课标研制、教材审查、统编教材使用、学生发展核心素养、立德树人、西部教学改革支持项目等。这些工作进一步提升了我,在更高的时代站位上,在更高的价值立意上,在更大的视野与格局上,我都有满满的收获,有更深层次的掘进,说是一次跃升是不过分的,说离地平线又近了一步,也是不过分的。


我常想,如果用王国维《人间词话》里说的集大成者的三重境界来解说机遇,可不可以呢?当然可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对机遇、对地平线最美的诠释和最生动、最深刻的写照。请别忘记,这一切都是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赋予我们的,是新时代照亮了我们。一个人是渺小的,祖国才是伟大的,浪花永远离不开海的巨大依托。当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时候,去回望那无边无际翻滚浪花的大海吧,大海给你力量、给你希望,而地平线似乎就在大海的彼岸。


2002年底,我正式从江苏省教科院退休。我躲回老家一个多星期,想有个过渡期,主要是在心理方面进行调整。


一个星期的沉静与思考,我对退休作出了个性化的解读:退休只不过是办公室的搬迁,只是把办公桌改成家里的书桌,或者说把家里的那张书桌放得更大。


退休后又遇上了党的十八大、十九大的召开,与新时代相遇了。我们正在新时代中,我们已融入新时代了。新时代、新使命,都要回归到初心去。我的初心是做一个好教师,做一个学者型教师;我的使命是教书育人,是立德树人。我给自己列了几大课题:“做中国立德树人的好教师”“学科育人”“儿童美学研究”“论国家课程”等。我正在学习、思考中,其中已有了初步思考,但要做的事还太多,慢慢来吧。


20世纪40年代出生,我在祖国的大地上走过了78个年头。路还在脚下,我向着前方的那条地平线走去,想交出又一份地平线报告,献给伟大祖国,献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其实,这份地平线报告已多少次写进我的心里了。



文章来源 | 中国教师报

责任编辑 | 董筱婷

微信编辑 | 孙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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