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与血:中国与西方,不同的食粮与种子
昨天,中国“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仙逝。网络上又是一番争吵。我忍不住也发了一条朋友圈:
把吃当作“头等大事”的族群,在物质上就会永不满足。不够喂食时,就躺平。他们只会在乎寿命长短,而永远都不会想到如何拓展生命的空间。在这个空间内,人是不会耗费粮食的。
因为我觉得,我们已经不(应该)缺吃的了。我们缺少的是精神食粮!自由的种子!是“人”的问题,而不是土地、粮食种子等自然资源的稀缺。这一点,几个岛国可资证明:古希腊、英国、日本,都是自然资源匮乏的地方,但是却发展出了伟大的文明。所谓伟大,其实也是一种普世性。当然,以色列也可以看作一块陆地上的岛屿。
关于“人”的精神样貌,昨天与袁隆平一起离世的吴孟超,曾经说过这样一句颇与世界接轨的话:“孩子们,这世界上不缺乏专家,不缺乏权威,缺乏的是一个‘人’——一个肯把自己给出去的人。当你们帮助别人时,请记得医药是有时穷尽的,唯有不竭的爱能照亮一个受苦的灵魂。”
而袁隆平也说过类似的、具有救赎情怀的话:“人就像种子,要做一粒好种子。”很显然,这句话典出圣经。他们毕竟是受过系统教育的人,但如果没有更高的精神境界,就不可能做出相应的成就。一个人如果缺少公共意识、只为自己而活,除了写点不成样子的伤感文章外,很难成就一番大事业。当然,不排除这样的人,同样可以成为了不起的理论家,只要将其受伤的理由剖析清楚,也就是说,只要他是真诚的。真诚,也是一种血气。
扯远了,还是回到正题。袁隆平、吴孟超等老一辈,之所以能够“与世界接轨”,乃在于他们都有普世性的救赎情怀。对他们的具体历史面目,我并不清楚,但能够说出上面那样的话语,就已经非等闲之辈了。一个求真知的人,就不应该只求个人世俗功名。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后来,人们将其通俗化为:读书不为稻粱谋。
但非常遗憾的是,中国历史却是一部为争抢粮食,而族群不断相互撕裂的历史。在近代以前,内陆与边疆,农业民族与游牧民族,农业民族之间,朝廷统辖区域之内,总是为粮食问题不断发动战争。导致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好像总是吃不饱似的。有时候,甚至“易子而食”。这究竟是为什么?答案可能有很多种。但其一有可能是,我们的文化精神高度不足。
“他们活着是为了吃饭,而我吃饭是为了活着。”这句话究竟是谁说的?有人说是苏格拉底,或亚里士多德。不管是谁说的,我觉得这句话基本上能够概括中国和西方在精神高度上的差异。中国人对吃的追求,全世界无出其右。当然,这并非指中国人吃得最好,最精致,而是说,吃占了中国人生活方式中的首位。以至于鲁迅,在中国文化最核心的价值“仁义道德”中,读出了“吃人”两个字。
与中国文化“民以食为天”形成对照的,是西方文明对于灵魂的追求。基本上来说,在西方文明中,物质只是精神的形式。具体的事物,是不充足的,甚至是不真实的。只有灵魂是不朽的。西方的形而上学,神学,甚至科学,都是生命的一种外在超越。相较于中国人的“读书不为稻粱谋”,西方文明都更加全面的表达和精神演化。我们可以在其源头处,即“两希”中看得一清二楚。
古希腊城邦注重德性培育,尤其是战争德性。什么是德性?简单地说就是灵魂的训练。灵魂是什么?按古希腊的理论,灵魂分为三部分:欲望、血气和理智,居于中间位置的“血气”(thumos)是最根本的东西。
希腊和罗马德性教育的重点,落实在对“血气”的培育,是一种朝向政治家、军事领袖和公民的教育,目标是训练献身公共事业的血气。在罗马语境里,“公共事业”(res publica)是“共和国”(Republic)的意思,“公共血气”就是一种为祖国的福祉而发怒和争战的灵魂激愤状态,这种血气和私人性的“消极自由”形成鲜明区别。“消极自由”是血气衰竭状态的雅称,它是一种不愤怒、不争战、共同体已经瓦解、自由已经被出卖、视名誉为虚荣的虚无主义状态,一种无父无主、丧失城邦认同的原子化状态。
所以,格劳秀斯在《战争与和平法》中指出,古代欧洲秩序最核心的元素是充沛的公共血气、公开的战争意志、对荣誉的热爱和竞逐,以及对族群生活方式的忠诚和献身。
而在基督教中,人真正的食粮,是耶稣基督的血。而真正的种子,是“神的道”。耶稣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吃人子的肉,不喝人子的血,就没有生命在你们里面。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末日我要叫他复活。我的肉真是可吃的,我的血真是可喝的。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常在我里面,我也常在他里面。永活的父怎样差我来,我又因父活着;照样,吃我肉的人也要因我活着。这就是从天上降下来的粮。吃这粮的人就永远活着,不像你们的祖宗吃过吗哪还是死了。”(约翰福音 6:53-58 和合本)
耶稣教导信徒们,要做世上的盐和光。祂说:“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它再咸呢?以后无用,不过丢在外面,被人践踏了。你们是世上的光。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隐藏的。人点灯,不放在斗底下,是放在灯台上,就照亮一家的人。你们的光也当这样照在人前,叫他们看见你们的好行为,便将荣耀归给你们在天上的父。”(马太福音 5:13-16 和合本)
“你们若不吃人子的肉,不喝人子的血,就没有生命在你们里面。”这句话并不难懂。但很多人喜欢较真。因为唯物主义,一定要“眼见为实”。不过,很多人并不知道,其所见,其实已经是存在的涌现。但人的语言,只能象征性地言说。这也是很多人没办法谈论“灵魂”的原因。不能谈论灵魂,就没办法谈论“神”。沃格林指出,人用灵魂领会到的实在领域,叫作“神”。
为了“神”具有普世性,西方哲学家不断地使用不同的修辞,描述“神”,例如:逻各斯、理性、WORD、BEING、存在,等等。新约就是在结合了古希腊哲学思想之后,而撰写的。海德格尔所说的“对存在的遗忘”,其实,不过是对圣经的“一切为了荣耀上帝”作无神论化处理。“你们或吃或喝,无论作什么,都要为荣耀上帝而行。”(林前10:31)
不是为了自己吃饱喝足,活着,就必然是一种公共性:神、上帝、存在,可以说,都是“公共性”。这跟中国人的私己性、世俗功利性、缺乏公共精神,是大相径庭的。而公共性,就是政治。因此,吃饭,作为人间事务,决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它跟正义、德性相关。最终,是一种灵魂操练。
我小时候,就生活在饥饿的记忆之中。因此,我从小就发誓,要改变农村人的命运。现在想起来,自己是多么天真。好在,现在是转基因时代,袁隆平所说的“要做一粒好种子”,也许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复杂工序了。中国文化嫁接各种文明因子,并不像很多人所想的那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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