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演技角度谈《药神》，大型飙戏现场

艺术作品的形式千变万化，它们诞生于一个时代，也最终会将淬炼出的真理和美还给时代，因而所有的艺术总是与培育它的土壤息息相关。电影也是艺术的一种，通过视听语言把社会与人情交织在两个小时的故事中。

正在热映的国产佳作《我不是药神》，就是一部把社会进程完整浓缩的电影。

我 不 是 药 神

导演：文牧野

原定7.6上映的《药神》近日宣布提档1天。

其实早在全国点映时，它就已经取得了极好的成绩：点映票房过亿，不仅刷爆社交网络，圈了无数自来水，更成为近些年极少数以豆瓣9.0分开局的国产电影。

这或许就是好作品与观众之间的良性关系——“以诚意换真心”，毕竟买票和安利是最实在的报答。

说回电影本身，作为文牧野导演独挑大梁的第一部长片，《药神》的剧情设置、演员调度、形式节奏乃至传达立意都显得十分老练。其中几场戏诸如“赔钱卖药给病人”“长街送行摘下口罩”明显能感受到现实题材与商业化之间的博弈。

从剧本打磨到银幕绽放，导演是这场战役的指挥者，优秀的演员则是他的名将。

这不是导演的个人作品 这是一群演员的作品

电影围绕着“病人买不起昂贵的抗癌药格列宁”而展开，探讨了种种现实问题：道德与法律、困境与贫穷、生存与人性，其故事背景摘取自社会进程中一个至少十年跨度的片段。厚重的主题，聚焦范围要从小人物切入才能以小见大，因而《药神》其实是一部群像式作品。

每个演员都很出彩，这一点太难得了。

徐峥老师演技不必多说，他把一个有些油滑却又有担当的小人物演活了，时不时夹杂着浑然天成的喜剧色彩。“有担当”好演，“小人物”就很难。所以纵观全片影神最欣赏的反而是开篇人物塑造时的部分。

片中程勇去看父亲，一边陪老爷子扯皮一边喂饭。台词是方言，时不时模仿父亲的话尾，就像陪老小孩玩一样。之后忍不住几句埋怨，待父亲被怼得说不出话又赶忙递上一口饭去哄。这场戏家常感十足，是观众首次在这个一事无成的角色身上感受到温情的时刻。

再配合之后跟儿子洗澡时的样子，几笔便刻画出程勇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处境中所展现的情义，让他后来的抉择与担当得以水到渠成。

王传君饰演的吕受益，戏眼在动作和神情上。

说话前后总会在消瘦的脸上挤出僵硬却善意的微笑，坐下时膝盖靠紧小腿外翻，一副时时在社会中碰壁的模样。宽大的衣服盖住消瘦的肩骨，腰带把过肥的裤子勒出褶皱。明明个子很高看人的视角却是从下往上，让观众通过银幕特写很容易就能看见凹陷的眼眶……

背永远是弯的脖子时常缩着，跟他躺在病床上等待护士抽脊髓的样子如出一辙，单就这一个细节呼应便可看出饱受病痛折磨的生活对人的损耗。

对于角色形象的处理十分细微，作为几个配角中“病态”最明显的人物，演员真是半点不含糊。

电影中少数的女性形象——谭卓把最高光的两分钟紧紧握在手里，让你观片后每次回味都生出许多酸楚。而这两分钟，就是靠跳钢管舞挣钱的她第一次以客人身份看酒吧男侍应跳钢管舞的时候。

先是跟着其他群众一起起哄“脱裤子”，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而且一声比一声愤怒。可到情绪爆发之处又安静了下来，灯红酒绿的场景映衬着她的素颜。画面定格时，呈现了一张神情复杂的脸。表情极具层次感，眉头略皱是一股倔强、眼神无光是报复后的空虚和自怜，而眼框未能流出的泪则透着辛酸。

这场戏其实可以哭出来，但谭卓没哭就演绎得很高级。因为一个长期受生存所累，有个生病女儿的母亲对于人生的苦难是有钝感的，这种真实的钝感就是那条把她从巨大情绪波动中拉回来的弦。

作为观众被打动的同时又被演员的演技所取悦，真是说不出的幸福。

章宇饰演的“黄毛”台词最少，在剧情推动上却最重。他其实是程勇心里的一座灯塔，黄毛的认可、感激、失望和敬仰一直是推动程勇去改变和抉择的影响因素。不知导演从哪挖到这么好的苗子，他身上同时有年少离家在社会中滚落出的社会气和年轻稚嫩的单纯。

“黄毛”在众角色中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是所有人里永远选择直视你的那一个。

即便杀马特的造型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但他愤怒的时候、冷漠的时候、柔软的时候，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视线总是固着在对方身上。直视不闪躲本身就是孩童具有的特质，get到这一点就不难理解章宇怎么会把两种风格融合的恰到好处。

杨新鸣老师真是个活宝，行走的翻译机。他演的牧师就像蛋糕上的樱桃，在悲情中添上几笔喜剧的色彩。牧师在大部分剧情中似乎是最不受病痛缠身的角色，身形矫健老当益壮，骂起人来跟传教布道一样厉害。

可他也是病人的缩影，要怎么消除这种落差感？一个转身足矣。

于是多年后，当程勇再次找到刘牧师时，他回过头，面容苍老、嘴唇无色，连眼睛都垂落下来，此情此景绝对会向观众心头扎上一刀。

群像，每个人都异常饱满，简直就是大型飙戏现场。演员如此倾情投入，目的不仅是向观众呈现一部好作品，更重要的是传递一个群体的故事。

这不是一个病友的故事 这是一个群体的故事

全片每个角色的重头戏比例均衡，年老的年少的，有家庭要养的有孩子要顾的。分开来他们是社会群体的一个切面，合起来便组成了众生相。

你可以从任何一个人物将自己代入，从而跟着他们走进那个脆弱又顽强的“病友”世界。然后突然发现，那个世界就是你熟悉的世界——所有生病的人有自己的Q群，彼此交流着治疗的讯息；每个人都久病成医，对症状注意事项现今的药物水平了然于胸；都知道治病要靠科学，但自己或者家人感到绝望时就算偏方也肯定会试……

《药神》的确是一个群体的故事，但它厉害在于抓住了每个人的痛点。因这群体的外延是无止无尽的，宏观上它涵盖了人世的无常，微观上它涵盖了人类体内那此时休眠却蓄势待发的癌细胞。

“你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吗？”一句击碎了所有。
说到底，幸福使人各奔东西，苦痛使人走到一起。

这不是群体要面对的问题 这是全社会要面对的问题

从剧情布置的的角度来说，导演更像是在撒网：一个个人物出场，一段段背后故事。循序渐进，牵动你的共鸣，最终是为慢慢收回到坚硬的内核里。

网的此端是病，网的彼端是穷。

电影中有句台词：“命就是钱”。其实这句话反过来才是苦难人生无法逃离的宿命：钱就是命。而穷是永远治不好的病。



当全片已经推置“穷”的高潮时，仍然能克制的回归到现实中来。一个人能帮助多少人？唯有社会在药价方面的进步方能把这种不平衡拉回同一标准线，让更多病人因此受益。

所以才会有程勇在法庭上那句话：我相信，一切会变得更好。从2002年到2018年，片尾那横跨十几年的漫长改革之路，是支撑程勇法庭陈词强有力的证明。

观片后，很多观众仍坐在影院啜泣，久久不能散去，大抵因为没有人能与这个故事割裂开来，毕竟“谁家没个病人呢？”

今年最写实也最有力量的台词，没有之一。
谨以此，向《药神》献上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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