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冥想(二):给自己一个允许
带着一个自我成长的议题到湖边散步。
发现面朝湖面的长椅空了出来,临时起意:
沐浴在春风和夕阳下,
打个坐可好?!
想着就坐下了,腿盘起来、双手交叠、手心朝上放在腿中间,慢慢放松下来。
看着面前清澈的湖面,偶有野鸭飞来、降落时溅起深蓝深蓝的水,亮出个美丽的侧影,再安详地划到远处;
整个公园里都弥漫着春天的味道,一阵阵的扑面而来,有时是阳光的、有时是草地的,有时是带着点腥气的湖面的,无论哪一种,都裹挟着一丝丝的兴奋、充斥着万物复苏的美好;
就这样,一张长凳上,拥着一整片湖,背靠一大片草坪,抬头望天,大树的枝丫层层叠叠,构成了奇妙的景致,有的固执地黑着,有的已发出新芽,是随时都要迎接新生的冲动……静静感受着周遭的一切,仿佛这世界都是自己的。
安然的闭上眼睛。
想,或者不想,
随意。
今天的议题是,允许自己成为一个特别的人。这趟临时兴起的湖边冥想已然说明了问题,我正积极地用身体在感受这句话。
这样打坐有用吗?
别人会觉得我是个怪人吗?
有人会趁我不备做什么吗?
自己仍然害怕成为不同的人,希望照顾到身边人的想法,而这种考虑又会对当下从事的活动造成影响。当下活动的意义,会渐渐消弭在过度的忧虑之中;做事的冲动和热情,在顾虑之中被压制和消耗。
直到能量和冲动被耗尽,自己会说:“这件事情实在没什么意思~大家说的没错!”
现在,觉察到这种思维模式的我,尽量选择让自己由着性子做事。比如,现在正在进行的冥想。
闭着眼睛,没有了画面,耳朵显得格外灵光。
听到有大人带着小朋友骑自行车从面前穿过,孩子大声地叫着妈妈;接着有人跑步路过,球鞋和砂石路面碰撞、摩擦,稀稀碎碎的,偶尔有些小碎石还被踢起来、又掉落回地面;还有爸爸妈妈带几个小孩穿过草坪,孩子们相互追逐嬉闹着,有节奏感地蹦蹦跳跳;接着,是电动车或是轮椅经过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不知怎么的,好像这个电动工具又回来了,离我越来越近,几乎确认是向我开过来,于是中断冥想、睁开眼睛。
“Machen die Augen zu! ”我一脸懵逼。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穿着白色毛衣的男人,大概40岁左右,冲着我说了一句。
“Machen die Augen zu! ”看我神情呆滞,他又说了一遍,还冲我眨眼睛,一脸神秘。
“Entschuldigen Sie?”我只得尴尬地回问一句,“不好意思?”
然后,我看到了他手里捏的一支紫色的小野花。
他没办法让我闭上眼睛,只能轻轻地把小花放到我手里、温暖的笑笑,恍然大悟的我赶紧道谢,他开心地又把轮椅调转回去,伴着电机马达的声音、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
远远看着他,再看看手里的小花,满心欢喜。
我意识到,
他是让我闭上眼睛。
我还意识到,
自己不是没听懂。
而是有戒备,
惊讶之余、揣测着他人的动机。
我给自己这样的允许,一边戒备着,一边享受他人赠予我的惊喜。一切都是有来由的。
想象着他经过我,满怀好奇,经过草地、看到小花,想悄悄回头来放到静坐的我的手中,可没曾想,轮椅的动静还是惊动了我,那个脑中构想的美好图景硬生生被我的戒备给打破了,原来我坏了人家制造惊喜的时刻!
可是,我是多么特别的存在呢!
不仅不是个奇怪的人,还激起人们制造美好的愿望。为什么不允许自己就这样独特的存在下去呢?
这真是个奇妙的世界。你在想着些什么的时候,就安排你碰到一些什么,这些经验串成属于自己的意义之网。我们就活在由自己编织的这些意义之网中。
思绪飞快流转。
这些年在国外的日子,迫切需要了解这个全新社会、文化的规则,以便自己明确边界,在其中生活得更加自如一些。
Case 1
——“抱歉,我是特别的那个”
——“谢谢,特别的你”
一次开会,要开讲时才得知是德语讲座,于是跟身边朋友嘀咕了两句,她马上建议我问问主讲人,能否用英文讲。
我下意识地问:“这样问可以吗?”
她告诉我:“当然可以——你有提要求的权利,她也有拒绝的权利啊。”
原来如此。
待我询问过后,主讲人很贴心地告诉我,虽然没法用英语讲,但是他准备了英文的PPT,希望可以帮到我。
当时瞬间就被暖到,我的期待得到了尊重和热切的回应。
后来观察到几次小型研讨会,主讲人常因为有一、两个非德语母语的人就会转为英文讲座,自己也常常成为那个被照顾的对象。
逐渐了解到:一方面,对身边许多德国科学家而言,英语并不是难事;另一方面,对知识传播和创造者而言,与更多人分享自己的研究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他们总真诚期待着更多不同角度、哪怕尖锐的反馈。
往往这时候,相比于清一色的西方人,一个亚洲视角的我自然就成了特别的存在。
意识到这点,让我由衷感激自己的不同。
Case 2
“美”和“好”的标准
回家探亲,我妈建议,“你把头发烫一烫嘛,染染也可以,那样显着洋气~”到德国,有俄罗斯女孩扑闪着湛蓝的大眼睛对我讲,好羡慕你们这头乌黑的直发啊!
这戏剧性的对话为我带来许多疑惑——
面对更多的可能性,
到底什么才是“美”?
面对更多的允许,
我如何安置属于自己的“美”?
曾经以为的“美”,
多少是基于自身期待形成?
多少是经由他者期待塑造的?
正基于这种内在的疑惑,头发被我剪短,开心地看到自己帅气的模样——人,原来有那么多的可能性。从此,开始有意识地觉察并挖掘自己身体各个面向与维度,充满自我探索的乐趣。
话说回来,刚出国时,因害怕触犯一些隐而不宣的社会规范,便常问当地的朋友:
这样可以吗?
你们也这样做吗?
这件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他们的答案给我强烈的印象在于:
每个人都为自己负责任;
许多事都没有一定之规,
自己认为合适就行;
做事的底线是不要影响到别人。
像是一场社会调查,我常向朋友们发问,诸如闯红灯、就餐剩饭、课堂互动、吃饭时间、作息规律、做大会报告、买卖二手货、写论文等等生活事业、事无巨细,他们的回答五花八门,可所有的人都围绕一个核心: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方式。”
几乎每个人都很笃定的告诉我,
“这就是最适合我的方式,
我并不清楚其他人怎样,
也不好替别人回答。”
~Case 3~
世上所有的病都和“作息不规律”有关
我们是个以“早睡早起”为信仰的民族,坚信世上所有的病都和“作息不规律”有关,所有的健康和优秀都与“作息规律”有联系。
和一个德国人探讨“早睡早起身体好”时,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息规律,有早鸟、也有夜猫子,还是分人。他淡定地为其理论辩护着,而我的内心是波澜起伏的——
虽然自己被动遵守早睡早起时充满痛苦,可也从不敢公开提出反对意见,在无意识之中,这似乎成了“真理”一般的存在。而当德国人公开提出批评意见时,竟然还诱发了我许多冲动,用中医去维护这个自己从没主动实践过、且半信半疑的“真理”~
明明自己都很难做到,可意识上又觉得“大家都这么说,大概是对的吧”,理论和实践之间的冲突,最终使自己对这件事不置可否、态度暧昧。令人诧异的是,当有人反对一件自己疑惑的事情时,我想着要站在“大多数”的立场上,去反驳他。
忽然觉得自己好好笑
我从没有允许
我的身体表达它自己的愿望;
我从没承认
我并不适应这条规律的现实;
我无法表达
“真理”和身体实践间的矛盾;
我依旧维护着
似是而非、未经检验的“真理”。
显然,德国人对差异是敏感的,他们承认并允许这些差异的存在,同时用制度保障每个人的作息规律得到充分的尊重。
例如我们研究所的工作时间是灵活的,大家都依照自己的作息规律来制定工作时间表,每天达到既定小时数便可。于是,所里同事有7点来的,也有下午1点来的;此外,空间上还有选择,可以在家,也可以在办公室。
如今,我也开始给自己一个允许:本人是夜猫子型无疑,別和我扯早睡早起!早十点前本姑娘处于恍惚状态,创作最佳时间是午夜12点起~~
BGM:我们不一样~
面对这一群对“自己”有相当清晰设定的人,我不得不花许多的时间研究自己、表达自己,如此,我们才能找到最合适的互动方式。
同事在约会面前常常会问,
你一般在哪里工作?
你习惯什么时候工作?
你觉得我们以什么方式讨论比较好?
原来总是随口就来,这也可以、那也行的,最后发现这种应对方式不仅令对方很困惑——不知道你是客气、是婉拒,还是真的都可以,同时,自己的时间、空间被他人打得稀碎,常常只得在漫不经心答应的约会中,配合别人的行程和安排。
痛定思痛后,开始学着制定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计划——
把主动权夺回来~
常常羞羞地想,自己都多大的人了,仿佛还在走这里小学生的路——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
回头看。当自己以往的生活都是被规定、被指引时,在需要高频度定义和展现自我的环境中,面临的第一个挑战自然是:寻找自我。
这种寻找自我的过程,是跨越被“内化”的社会规则的过程。
更确切的说,是超越自身文化的过程。曾经的“自我”,所有行为都要征得一份同意、批准、或认可,才能行动;曾经的“自我”没有空间和自由去进行选择、试错、修正。
于是,一旦自由忽然降临,“自我”会战战兢兢、不知所措,个体要不显得没有底气,要不语焉不详。
梳理至此,便算找到今天这个议题的来历和源头了。显然,这个议题会是一辈子的事情,现在才刚起个头而已。
恩,给自己一个允许,做独特的自己。
默默想着,便心满意足地往家溜达了……
[后记]自从发现所里同事自发带领着冥想、瑜伽活动小组,就毫不犹豫的投身其中,成为积极的参与者之一。迥异的文化背景下做一样的练习,观察其中每个人的行为,成了一件颇有意味的事情。
冥想和瑜伽,既是小组练习、同时也是极其个人化的身心探索与实践,这种氛围下,人们面对更加真实、自然的自己,轻松、开放而包容的空间内,我——作为一个来自异质文化的个体,也有机会向大家的心灵更深处走近,同时,在ta们眼里、行动中,再次照见自己。
正是发现了同事和当地人对这些活动的热爱后,我也越发放松下来,允许自己、尝试不顾及他人眼光随时、随地做自己想做的。
比如湖边草地、办公楼的阳台上做冥想;按照自己工作主轴线安排其他会面、有选择性的参与会议;对不在计划内、不感兴趣的邀请说“No”……
可是,我仍能觉察到,并非我已然不受他人评价影响,而是我观察到他人对这类活动的接受程度很高。这是作为一个中国人很难摆脱的“背景视域”,我们天然的有评估周围环境后做决策的本能,从来不能发自内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尽管我已经是一个万里挑一的“任性”者,可仍然跳脱不了这种集体潜意识。
所以,个体心理都是文化的投影,不无道理。
冥想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