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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萨克·巴别尔名篇 | 盐

伊萨克·巴别尔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伊萨克·巴别尔 
  

     “亲爱的主编同志,我想给您描绘一下那些个挖我们墙脚的妇女是何等的没有觉悟。您遍访国内战争的各条战线,写了许多报道,我相信您不会忽略一个名叫法斯托夫的民风刁恶的火车站,这个火车站位于某个遥远的国度的某个鲜为人知的地方,我当然去过那里,喝过私酿啤酒,用以润湿唇髭,但没有咽下肚去。关于上述车站,有许多东西可写,然而就如我们家乡的俗话所说,别把上帝拉的屎搬过来当宝贝。所以我只写给你看我亲眼见到的。 

  “七天前,一个月色如洗的宁静的夜晚,我们骑兵军那列劳苦功高的军用列车满载士兵,在那个车站上停了下来。全军战士都满怀激情地要把我们的共同事业推向前进,急于奔向别尔季切夫。可是我们发觉我们的专列却偏偏不起动,我们的‘加夫里尔号’① 无意启碇,它为什么要在这里中途停泊?其实这次中途停泊对我们的共同事业来说并非小事,因为背袋贩子②,这些凶恶的敌人,其中妇女同样占有半壁江山,正在厚颜无耻地对付铁路当局。他们大胆地抓住火车的扶手,在铁皮顶上飞快地奔来跑去,砰砰地捶打着顶,搅得人心惶惶。然而背袋贩子资本的胜利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战士们一个个自告奋勇地跳出车厢,终于让备受凌辱的铁路工作人员得以喘口气。车站周围只剩下了背袋子的妇女。战士们出于恻隐之心,让一些女人坐进了生有炉子的车厢,可是有些女人却没让搭乘。我们二排那节车厢里也坐进了两个姑娘,头遍铃响的时候,有个挺体面的女人抱着个娃娃,走到我们车厢前说: 

  “‘亲爱的哥萨克兄弟,让我上车吧,自从打仗以来,我成天抱着个吃奶的娃娃,在各地车站受苦受难,这回我想乘车去跟我丈夫团圆,可铁路上怎么也不让我搭车,哥萨克兄弟,难道你们就不可怜可怜我?’ 

  “‘妇人’,我对她说,‘话说在前面,您的命运怎么定得看我们排里是不是同意。’于是我对我们排的战士们说,有个挺体面的妇女要求搭乘咱们的车子去某地跟她丈夫团圆,她手里的确抱着个娃娃,你们的意见怎样,让她上车还是不让? 

  “‘让她上吧,’弟兄们说, ‘她跟咱们过招后,就不会稀罕她那个丈夫了!……’ 

  “‘不,’我相当严肃地对弟兄们说, ‘弟兄们,我向你们鞠躬致谢,可听你们说出这么下流的话,我着实吃惊。弟兄们,记住你们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们自己也都是由你们的母亲奶大的,因此你们说出这样的话好像不太应该吧……’ 

  “哥萨克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说,他,巴尔马绍夫,说得有道理,便让这个女人上车,她千恩万谢地爬进车厢。每个哥萨克都被我这番充满真理的话烧得心头火辣辣的,安顿她坐下,争先恐后地说: 

  “‘妇人,您坐在角落里,像所有做娘的一样,好生给您孩子喂奶,谁也不会上角落里来碰您的,您将如愿地回到您丈夫身边,没人会坏您的贞操,我们相信您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您会好好地给我们哺育接班人的,因为我们老的一天天更老,年轻的却很少。我们不管是现役的,不管是超期服役的,日子都不好过,又是挨饿,又是挨冻。至于您,妇人,尽管放心地坐在这儿……’ 

  “响起第三遍铃声,列车开动了。美不胜收的夜景映满了天幕。天幕上缀满了油灯一般大的星星。战士们思念起库班的夜和库班绿莹莹的星斗。思绪像鸟儿一样飞往天外。而车轮则哐当哐当地响个不停……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下岗了,于是红军的鼓手在红色的鼓上击响了晨鼓,哥萨克们发现我坐在铺上一夜没睡,满脸忧色,便走到我眼前。 

  “‘巴尔马绍夫,’哥萨克们对我说,‘你干吗这么发愁,坐了一宿没睡?’ 

  “‘战士们,多谢关心,请原谅,让我跟那个女公民讲几句话……’ 

  “我晃晃悠悠地打我铺位上站起身来,睡意像头逃避恶犬追逐的狼那样从睡铺上逃掉了,我走到她跟前,从她手里抢过孩子,扯开孩子身上的布片,看到里边包着整整一普特盐。 

  “‘同志们,瞧,多乖的孩子,不向大婶要奶喝,没尿湿她的裙子,也没吵得大家不能睡……’ 

  “‘亲爱的哥萨克弟兄们,原谅我,’那女人冷冰冰地插进来说,‘骗人的不是我,骗人的是我遭的罪,是我心头的愤恨……’ 

  “‘巴尔马绍夫可以原谅你的愤恨,’我回答那妇人说,‘巴尔马绍夫为你的愤恨花的代价还不算大。何况巴尔马绍夫花了多少代价,会讨还多少代价的。可是妇人,你看看哥萨克们,他们把你抬高到了共和国劳动人民母亲的地位。你看看这两个姑娘,她们现在还在那儿哭,一夜下来,她们遭了多少罪呀。你再看看在库班麦田里种麦的我们的妻子,她们守着活寡,耗尽了女人的力气,而她们的丈夫,也都过着光棍一样的日子,人性本恶,便身不由己地强暴落到他们生活中来的姑娘……可你,他们却没有碰一下,尽管你是个坏心肠的女人,操了你也活该。再看看俄罗斯,遍体鳞伤……’ 

  “可她却对我说: 

  “‘我自己的盐,我爱咋办就咋办,我不怕什么真理。您不是在为俄罗斯着想,您是在救犹太佬的命……’ 

  “‘现在不谈什么犹太佬,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女人。犹太佬跟这事挨不着边。而您,卑鄙的女人,比那个骑着价值千金的骏马、挥舞着马刀、威吓我们的白匪将军还要反革命……他,那个将军,在亮处,是看得见的,从哪条路上都看得见,劳动人民可以设想怎样把他结果掉。可你们这些数也数不过来的女人,抱着你们那些不吃不跑的娃娃,却像跳蚤一样,躲在暗处,看不见你们,而你们却咬呀,咬呀,咬呀……’ 

  “我要承认,我把这个女公民扔下了飞驰的列车,可她却像铁打的一样,坐了一会儿,拍了拍裙子,又去走她那条卑劣的路。我看到这个女人居然平安无事,看到她四周满目疮痍的俄罗斯、颗粒无收的农田和遭到凌辱的姑娘,看到那么多的同志杀奔前线,生还的却寥寥无几,我想跳下车去或者自杀,或者把她杀死。可哥萨克们舍不得我,劝我说: 

  “‘给她一枪。’ 

  “于是我从壁上拿下那把忠心耿耿的枪,从劳动者的土地上,从共和国的面容上洗去了这个耻辱。 

  “为此,我们二排全体战士,向您,亲爱的主编同志,向你们,编辑部全体同志,鞠躬致意,你们对待一切叛徒绝不可心慈手软,因为他们要把我们推入泥潭,使河水倒流,使俄罗斯死尸枕藉,荒草遍野。 

  “二排全体战士的代笔者—— 革命战士尼基塔·巴尔马绍夫。” 

注: 
① “加夫里尔号”原为波罗的海舰队的驱逐舰,1916年起服役,1919年国内战争期间,因在科波尔湾和喀琅施塔得击退英国军舰进攻而著名。1919年10月被击沉。 
  ② 俄国在十月革命后的内战时期,大批贩子从乡下把粮盐等食品用袋子背至城市贩卖,这种投机行为史称“背口袋的买卖”,称贩子为“背袋贩子”。


伊萨克·巴别尔(Isaac Babel),1894-1940,前苏联籍犹太族作家、短篇小说家。全名伊萨克·埃玛努伊洛维奇·巴别尔,笔名巴布埃尔·基墨尔·柳托夫。1894年7月13日生于奥德萨。代表作是短篇小说集《骑兵军》,其中以《我的第一只鹅》最为著名。 [1] 

1939年在前苏联的“大清洗“指控为间谍,1940年被枪杀,1954年被苏联当局平反。 

1986年,《欧洲人》杂志选出100位世界最佳小说家,巴别尔名列第一。


人物经历:

1894年7月13日(俄历6月30日),生于敖德萨附近摩尔德万卡的一户犹太商人家庭。后全家搬到距离敖德萨150公里的尼库拉耶乌,从小学习英语、法语和德语,并在私塾学希伯来语。 [3-4] 

1905年,沙皇尼古拉二世在《十月宣言》中确立君主宪政。巴别尔目击了南俄地区爆发的大规模屠犹活动,但他的家庭侥幸未受损害。

1906年,家境好转,全家迁回敖德萨并在城中的居民区安顿下来。巴别尔成为敖德萨的尼古拉一世商业学校的学生;开始用法语写短篇故事。

1911年,因为对犹太人的限制未能如愿进入敖德萨大学,考入基辅的金融与商业学院。初遇未来的妻子叶甫盖妮雅·鲍利索夫娜。

1912年(18岁),发表处女作《老施劳埃密的故事》,讲一个犹太老人因拒绝改信基督教而自杀的故事。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巴别尔跟随他的学院从基辅疏散到萨拉托夫。

1915年,来到彼得堡,栖身于一个小酒馆里,开始勤奋地甚至是发疯般地写作,向彼得堡的一些杂志投寄自己的作品,或者上门投稿。但屡屡遭受挫折。 同年,结识高尔基。

1916年底,伊萨克·巴别尔最早的一批短篇小说在高尔基主编的杂志《年鉴》上发表。高尔基觉得他的作品在展现社会生活的面上还是显得狭窄了,就建议伊萨克·巴别尔应该走入到更为广阔的社会中去体验生活。

1917年,被当局指控描写色情(短篇小说《浴室之窗》),但控告因政治骚乱不了了之 。同年二月革命爆发,尼古拉二世逊位,俄国由临时政府管辖,巴别尔志愿到罗马尼亚前线服役。同年十月,布尔什维克发动政变(十月革命),巴别尔在十一月逃离正在崩溃的前线,返回敖德萨。

1918年初,巴别尔只身奔赴圣彼得堡, 加入新组织的肃反委员会——契卡(克格勃前身),在反间谍部做了不长的翻译工作。后来成为高尔基的反列宁主义的报纸《新生活》的记者,经常发表关于城市生活的速写。几个月之后,这家报纸被革命政权关闭,他回到了敖德萨,在乌克兰出版管理部门担任工作人员。

1918-1919年苏联内战期间,巴别尔在征粮分遣队中服务(这段经历记录在短篇小说《运粮船》中,小说记叙了莫斯科的征粮队南下乌克兰粮仓征粮的传奇故事)。同年8月9日返回敖德萨与叶甫盖妮雅·鲍利索夫娜结婚。

1920年,波兰领袖毕苏斯基为了阻止苏联向欧洲扩张,指挥波军入侵俄国,苏波战争爆发。敖德萨党委会以科利奥 · 柳托夫的名义发给巴别尔战地记者证,被分配到布琼尼领导的红军第一骑兵军中。这一段战争生涯,是伊萨克·巴别尔一生中至关重要的阶段,也是他自称的“被高尔基打发到人间”的阶段。

1921年9月,因重病在身返回敖德萨。 和他的妻子到格鲁吉亚和高加索旅行,向本地的期刊投稿。

1922年,苏联内战停止。巴别尔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工作,在敖德萨的期刊上发表小说和杂文。

1923 年,巴别尔在敖德萨相继完成并出版有关敖德萨犹太黑邦头目本亚 · 克里克的故事(后结集为《敖德萨故事》)。6 月,第一组骑兵军小说在当时的进步杂志《左》上发表,巴别尔开始出名。同年巴别尔父亲去世,并于10月移居莫斯科。

1924年3月,布琼尼在《十月》杂志上写了一封公开信来攻击伊萨克·巴别尔,他认为,伊萨克·巴别尔的系列小说《骑兵军》,根本就没有写出他领导的红军第一骑兵军英勇作战的本来事迹,和他们浴血奋战背后伟大的战斗精神,而是以一些细枝末节的故事丑化了、歪曲了红军战士的形象,是对红军的诽谤,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因此,伊萨克·巴别尔甚至是一个罪人,《骑兵军》这本书也是一本坏书。同年巴别尔的妹妹梅丽艾姆移居布鲁塞尔。

1925年,出版童年故事的前两篇献给高尔基,巴别尔的妻子移居巴黎。

1926年,在莫斯科出版《骑兵军》单行本,成为苏联“最著名的作家”。完成话剧《日落》,写作《本亚·克里克》的电影脚本,这是巴别尔的第一个电影剧本。同年巴别尔的母亲移居布鲁塞尔,巴别尔和塔玛拉·克什里娜生下一子,叫米盖尔。

1927年,电影《本亚·克里克》上映,但很快被取缔。在后来的出版物中,巴别尔否认参与创作该电影。巴别尔继续创作童年故事系列,并在7月,巴别尔离开俄国前往巴黎。同年10月,巴别尔的话剧《日落》在巴库成功地上演,并在敖德萨的两个剧场中先后上演。

 1928年2月,《日落》在莫斯科艺术剧场上演,但遭到冷落。 同年10月,巴别尔返回俄国。布琼尼再次攻击巴别尔的《骑兵军》,他认为这部小说“从一个犹太人的胡言乱语,到对天主教教堂的打砸抢,到骑兵鞭打自己的步兵,到一个有梅毒的红军战士的肖像”,总之,伊萨克·巴别尔写的都是战斗过程中很恶劣和糟糕的细节,恶毒诋毁了英勇的红军战士。同年高尔基在《真理报》上撰文捍卫巴别尔,高尔基说:“为了熬汤,厨师不必自己坐到锅里去。托尔斯泰也没有参加过同拿破仑的战争(但却写出了《战争与和平》)。并嘲笑布琼尼是个半瓶子醋马克思主义者,像鸟学人言那样不知所云。

1929年,继德文和法文版本之后,《骑兵军》英文版在美国出版,但被更名为《红色骑兵军》。同年7月,巴别尔和叶甫盖尼亚·鲍利索夫娜的女儿纳特丽(Nathalie)在巴黎出生。 [2] 

1929年至1930年,为了“搜辑新的材料” ,巴别尔到工业中心旅行,在乌克兰目击了集体化的残酷和所带来的大饥荒。

1930年,巴别尔被公开地诬蔑在法国南方接受一家波兰报纸采访时有反苏言论,返回巴黎的申请被拒绝。

1931年,出版《童年故事》系列中的两个短篇和一篇有关“集体化”的短篇小说《盖帕·库芝娃》.

1932年,发表名篇《盖·德·莫泊桑》。同年,巴别尔结识莫斯科地铁工程师安冬妮娅·佩罗什科娃。

1932年至1933年,在多次向官方恳求之后,巴别尔最后被允许返回法国探亲,并和一家法国电影制片厂合作一部有关著名的社会主义革命党人、双重间谍亚乌诺·阿兹夫的电影脚本。巴别尔与爱伦堡交往密切,后者把巴别尔介绍给法国革命家、作家、传奇人物马尔罗。

1934年,在苏联第一届作家代表大会上,巴别尔含蓄地批评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谈及他自己的低产,巴别尔自称为“文学沉默派大师”。他呼吁要给作家“写坏作品”的权利。 [5] 

1935年,参加莫斯科的苏联国会。完成他的第二部话剧《玛丽娅》并上演。同年6月,在马尔罗和纪德的坚持下,苏联政府允许巴别尔和帕斯捷尔纳克,参加在巴黎举办的保卫文化反法西斯国际作家代表大会。巴别尔与妻子和女儿一同,访问他在布鲁塞尔的母亲和妹妹,并计划把他的整个家庭迁回苏联,但未能实现此计划。在返回莫斯科后,巴别尔和安冬妮娅·佩罗什科娃同居。

1936年6月,作为作家协会的首席作家,巴别尔获赠一幢夏季别墅。

1937年,巴别尔发表《童年故事》系列之一、名篇《迪·格拉索》,并发表《骑兵军》系列的最后一篇《吻》。同年,巴别尔和安冬妮娅·佩罗什科娃的女儿丽迪娅出生。

1938年,巴别尔与其他人联合将高尔基的自传三部曲改编成电影,他主要负责《我的大学》,该剧在1939年至1940年上演。

1939年5月13日,巴别尔被逮捕,随即被指控犯了法奥间谍罪。

1940年1月15日,巴别尔在卢布扬卡监狱被枪决。在1990年公开的克格勃档案中巴别尔最后的话是:“1916年,我写好第一篇故事拿给高尔基看。然后我参加到内战中。1921年我又开始写作。近来我一直忙于至1938年底已经完成第一稿的一件作品的写作。我完全无罪,从没做过间谍,也从没进行过任何反对苏维埃的活动。在审问时我做的证词是诽谤我自己。我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允许我完成我最后的作品。”1954年12月23日,巴别尔被正式平反。死亡证书声称他于1941年3月17日死于不明原因。

1990年,克格勃档案解禁。有关巴别尔的审讯和死亡的细节开始被苏联媒体报道。


延伸阅读:伊萨克·巴别尔经典语录


宅旁的教堂里钟声乱鸣,打钟人疯了。这是个布满星斗的七月之夜。

《红色骑兵军》


此时,成了一片焦土的城市——断柱像凶悍的老虔婆抠到地里的小手指——我觉得正在向天上升去,显得那么舒适、飘逸,好似在梦境之中。月色如洗,以其无穷无尽的力量,向城市注泻。废墟上长了一层湿漉漉的霉菌,煞像剧院长椅的大理石椅面。我渴盼着罗密欧,那光滑如缎子的罗密欧,歌唱着爱情,从云朵后面出来,但愿此刻在侧幕后面,无精打采的灯光师已把手指按到月亮的开关上了。

《骑兵军·敖德萨故事》



我行走在满是白色纸盒的陌生了的街道上,穿着沾有一滴滴鲜血的羽毛的制服,踽踽独行于像是在礼拜天那样清扫得空无一物的人行道上,我哭得那么伤心、尽情和幸福,好像我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哭泣了。白色的弹道在头顶上呜呜作响,一条看家狗在前面跑着,巷侧有个穿坎肩的年轻庄稼汉正在砸哈里顿·埃夫鲁西家的门框。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抡起木槌,砸着埃夫鲁西家的门框,喘着粗气,朝着四方微笑,这是一种老实巴交的、有几分醉意的、大汗淋漓的、毫不心虚的微笑。坼裂声、噼啪声、木片飞落的乐声响彻整条大街。庄稼汉之所以要砸门只不过是为了要做件过激的事,要练练手劲,要用人家听不懂的非俄罗斯语高喊非同寻常的话。

《骑兵军·敖德萨故事》


我至今记得:夏晨的寂静犹如蜘蛛网般漫延于明亮、挺立的四壁间。一道笔直的阳光直射圣像画的台座。只见点点亮闪闪的尘埃飞舞于光柱之中。约翰颀长的身躯从壁龛深处径直朝我扑将下来。这个骨瘦如柴的丑陋而又严酷的身躯上,庄重地披着黑斗篷。斗篷的圆纽扣上滴下闪闪发亮的鲜血。约翰的脑袋被人从皮开肉绽的脖子上斜砍了下来,盛放在由一名士兵用粗大、蜡黄的手指紧紧捏住的盘子里。死者的脸我觉得眼熟。这个秘密使我的心为之一震。盛放在盘子里的死者的脸原来是照那个出逃的教士的助祭罗姆阿里德先生画下的。从他龇着大牙的嘴里游出一条小蛇,多彩的蛇鳞亮光闪闪。蛇头呈柔和的粉红色,烘托得斗篷益发黑了。

《骑兵军·敖德萨故事》



关于我们的种,她还骂骂咧咧地说了好些,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倒在地上,给砸成肉泥的鸽子的内脏从我太阳穴上往下淌去。内脏曲曲弯弯地顺着面颊淌着,喷出血水,迷糊住了我的一只眼睛。鸽子细软的肠子在我额上滑动,于是我合上另一只没被糊住的眼睛,免得看到展现在我面前的世界。这个世界又小又可怕。我眼前是一块小石头,上边坑坑洼洼的,活像下巴奇大的老太婆的脸,不远处有一段细绳,以及一捧还在颤动的羽毛。

《骑兵军·敖德萨故事》



潘·阿波廖克美不胜收、充满智慧的生活,好似陈年佳酿令我醉倒。在诺沃格拉德-沃伦斯克,在这座仓促攻陷的城市内东倒西歪的断垣残壁间,命运将一部遁世的福音书扔到了我脚下,我发誓要以潘·阿波廖克为楷模,把像蜜一样甜的想象中的仇恨,对于像猪狗一样的人的痛心的蔑视,默默的、快慰的复仇之火,奉献给我新的誓愿。

《骑兵军·敖德萨故事》



我的世界又小又可怕。我合上眼睛,免得看到这个世界,我把身子紧贴在土地上,土地在我身下保持着令人安心的缄默。这片夯实的土地同我们的生活,同我们一生中对无数次考试的等待一无相似之处,在这片土地的远处,灾难正骑着高头大马驰骋,然而马蹄声越来越弱,终于静息,这种静息,痛苦的静息,有时反使孩子产生大难临头的惊恐感,突然之间消弭了我的躯体与不能走动的土地之间的界限。土地散发出它潮湿的内部、坟墓和花朵的气息。我闻着这种气息,无所畏惧地哭泣了。

《骑兵军·敖德萨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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