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非法入境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有风来无声 Author 操风琴 译
来源:有风来无声公众号 译者:操风琴(新闻人,出生于安徽,国际政治专业,伊拉克战争期间曾任驻中东记者。) 本号刊发经授权
译者按语:这是我译自于美国《读者文摘》的文章。故事虽发生在冷战时的东欧,但人性相通。主角是那个从未在文中出现的少年约瑟夫,这个倔强少年对当年率性离家出走的懊悔,对回不去的故乡的思念,共产主义阵营和西方阵营强硬对峙下,对父母不敢言明的牵挂,对他人关照父亲的感激......无言胜万语。
那是东德和西德分裂时。
秋天的早晨。一辆西行的列车停在了东德境内的最后一站。我望望头顶阴沉沉的云朵,稍感安慰:超过边境溜回西德,这天气是再好不过的掩护了。
我找到一家昏暗的小咖啡馆坐下,耐心等待夜幕降临。思绪不由回到前几天跟父母和兄长在一起度过的时光。这是7年来我们全家唯一的一次团圆。
我从英国的战俘营被释放后,一直在西德定居。父母则住在东德,二战中他们所有的财产丧失殆尽,祖祖辈辈居住的小镇菲希滕霍斯特现在也没法回去:它现在不属于东德,属于波兰了。原本就病弱的父亲现在已瘸了。我曾想把父亲接到西德去看病,但苦于一直弄不到去东德的许可证。
四个月前,我曾试着溜过边境到东德看家人,但在东德边境被拦截了,护照上还盖上了个“非法偷越边境”的印戳。
这次倒是成功了,和家人偷偷见了面。现在必须溜回西德了。哥哥已替我绘好了地形图,上面都标出了边界哨所的准确位置,还详细说明了哪段时间哪些哨所无人警戒。
我在无人的乡间小路上摸索了两个小时,又拐进沿边境蜿蜒的一座林子里,划了根火柴看了一下地形图,继续在林子里磕磕绊绊地行走,碰到任何动静就如惊弓之鸟,就这样我很快要走到东西德的边境了,大功马上告成!
但就是在这时——
“站住!”一个声音犹如晴空霹雳!我赶快伏倒在地,滚出几米远,拨脚就跑!
枪声响起来,紧接着又是汪汪的狗叫声。我抬起来头,看见的是一只德国牧羊犬那喷着白汽的嘴巴。
两个士兵使劲把我拽起来,一个用枪管抵着我的下巴,另一个在搜我的口袋,突然,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不定了——我哥哥为我绘制的那张地形图!
那个晚上,我躺在一间冰冷的小屋里,连连责备自己没把那张要命的地形图早早销毁,这可是他们认为我是间谍的铁证!
第二天一大早,士兵们推推搡搡把我带进一间不大的办公室。办公桌后面坐着一名军官,穿着少校制服。
“早上好,间谍先生,睡得怎么样?”他的语调中流露出冷冷的幽默。
“我不是间谍。”我无力地辩解。
“我并没有询问你的职业,间谍先生,我只是问你睡得可好。——哦,护照上写着:4个月前你曾非法越境!这次来,是想打探什么情报?”
“不,我只是回来探望父母。”
他仔细审视着我的护照,“你出生在菲希滕霍斯特村?”他抬起头来迅速看了我一眼,合上了护照,又拿起那些地形图。“画得不错嘛!美国人给了你多少钱?!”
我沉默着。我知道我的解释和辩白会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好吧,间谍先生!”他厉声说道:“或许你只愿意去西伯利亚招供!卫兵,把他带出去!”
冰冷的恐惧攫取了我的全身心!
少校点燃了一支雪茄,透过缓缓升起的烟雾,仔细盯着我看。
“我们已调查过了你护照的有关情况。你始终在撒谎。最好还是坦白吧!”
“我没有必要欺骗你。”我空洞地辩解。
“我们会弄个水落石出的——你在菲希滕霍斯特村呆过多长时间?”
“从小到大13年。”
“好吧。对我讲讲这个村子吧。我们凑巧了解那个村子。”
我就讲起了我童年村庄,它的琐事。少校始终闭着眼睛,表情纹丝不动。
我讲完了,停下来。他睁开眼睛问道:“那——你知道农夫施托尔佩这个人吗?”
“我认识他!莫非你也认识?少校先生?”我很兴奋。
我打开了话匣子:“他待他儿子很严厉。他儿子叫约瑟夫,16岁那年,离家出走了。据说是去了捷克斯洛伐克,但谁也不能确信这件事。”
“接着说!”少校命令。
“自从失去了儿子,施托尔佩整个人就全变了,不再去教堂,甚至也不让他妻子去。
“他妻子以前总护着儿子,施托尔佩很恼火。儿子离家出走后不到两年,他妻子弗萝就抑郁生了病,去世了。从此施托尔佩就更加少言寡语了。有一天他突然中风,被送进了医院。他那一小块可怜的土地也被卖了,支付医药费。
“第二年春天,施托尔佩回到了村子里。我那老祖母让他住到我家来。他总是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好表明他并没有白吃饭。
“我还记得,有一天,我在做一条鱼杆,笨手笨脚怎么也做不成。施托尔佩轻轻地从我手中拿过木杆,一袋烟的功夫就做好了。自那以后,一种无言的友情在我们一老一小间默默流淌。
“他去世那天,我的老祖母在他的被褥里找到了他妻子的一本祷告书,书中夹有一条纸条,上面写着:爸爸,我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因为你并不爱我。待妈妈好一点。署名是:约瑟夫。”
“现在你该相信我是菲希滕霍斯特村的人了吧?”一口气说完这些,我有点难为情,因为我竟然对一个不相干的人聊起一个老人和他悲伤的故事。
少校没有回答。“回你的小屋去!”他厉声命令道。
我转身离开,少校又拿起了那张地形图。我意识到他不会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了。即使证据不足,还是可以判十年苦役的。我的心,绝望得快麻木了!
一大早,卫兵又叫醒了我:“快起来,收拾收拾!”
厄运降临了:西伯利亚!苦役!
但卫兵竟然说:“我们送你去西德。”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了边境线。我要去西伯利亚服苦役了,他们还要像猫戏老鼠那样残忍地戏弄我!
直到那两个卫兵把地形图还给我,示意我跨过边境去西德时,我依然如在梦中,半信半疑。
“你真幸运!”其中一个卫兵友好地说,把护照还给我。
打开护照,我明白了。护照上新盖了个印戳,上写:第二次非法越境,签名是——约瑟夫·施托尔佩少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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