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医疗】发育迟缓、营养不良与体重过低：粮食不安全如何威胁儿童健康

发育迟缓、营养不良与体重过低：粮食不安全如何威胁儿童健康

2020年7月，联合国粮农组织（UNFAO）发布了一年一度的《世界粮食安全和营养状况》报告。报告估计，2019年全球有超过6.9亿人处于不同程度的粮食不安全状态，而长期饥饿人数经过四十多年的逐步下降后，于2014年后有所回升。饥饿、营养不良以及膳食不合理等粮食不安全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处于成长发育阶段的儿童。

贫困、饥荒与粮食不安全

粮食安全的概念首先出现于1974年世界粮食会议（World Food Conference），而1996年的世界粮食峰会（World Food Summit）则明确了粮食安全的定义，即人们无论何时都能取得充足、可靠、无害与营养的食物，以维持生命健康与活力。粮食安全状态需要建立在四个维度上：充足、可及、可利用和稳定。从上述定义和粮食安全的四个维度来判断，粮食不安全的诱因既有自然也有外部干预的因素。土地和水源是农业生产的基础，可耕种土地、水源或水利设施的缺乏将无法保证农业生产的稳定性及高产量。因矿产、土地、水利、林地的过度开发，气候变化及生态环境的退化，在无有效外部干预的情况下农业产出也可能随时间而下降。另外，若能在困苦的生存环境中导入适合的农业科技及创新育种和产品贮存、运输、交易方式，也可以打破生产技术瓶颈，改善长期贫穷、饥饿与恶劣的生活条件。

除此之外，粮食安全也并不单纯是技术、市场和资本的问题，而充足的农业生产也并不能保证人民不再面临粮食不安全的威胁，因为地理、气候环境及农业技术仅能部分影响粮食安全四维度中的充足和稳定，但无法确保可及与可利用。诺奖得主、印度经济学家阿玛蒂亚.森（Amartya Sen）通过考察近代几次饥荒，认为相比食物本身的短缺，权利分配不均更可能是造成饥荒的根本原因。这些权利包括基于市场原则的交换性权利和能够获取他人及政府馈赠的继承性权利。而造成饥荒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交换性权利在短时间内的急剧减少，包括人们以自己拥有的物品、资源或自身劳动换取食物的权利，而中低收入者将更多地承受交易性权利丧失的代价。

粮食不安全也与地区冲突和贪腐及政策失败高度相关。全球饥饿人群最集中、粮食不安全程度最深的地区集中在西非、中非，其次是南亚和东南亚以及中东北非面临动荡的国家和地区——许多属于面临战争或内战，安全形势严峻而政府能力薄弱的脆弱国家。以非洲中部刚果民主共和国为例，该国土地面积辽阔，刚果盆地的面积接近100万平方公里，可供开发的自然资源丰富，动植物种类众多，气候上水热条件充沛，而刚果河又是世界上流域面积和流量最大的河流之一，且该国人口超过8000万，劳动力充足。从自然禀赋和劳动力储备上看，刚果（金）完全有能力实现粮食自给。不过由于殖民时期的掠夺式开发，不合理的边界划分，疏于制度及现代国家规范建设导致的贪腐严重，国家亦无能力提供基础的公共服务；再加上两次刚果战争及持续数十年的内战和部族冲突，刚果（金）的生产活动遭受严重破坏，高素质的劳动力流失严重，农业生产条件良好的盆地地区也无法得到有序开发与高效利用，至今仍依赖国际粮食援助。

最后，社会与卫生维度上的缺陷也可能导致部分群体陷入粮食不安全的境地。缺乏清洁用水、生活环境脏乱狭小、传染性疾病不受控制等社区卫生基础将影响食物的获取、贮存、加工和食用条件，进而影响人的健康状况。在部分地区，营养的获取也是一种基于身份政治的资源分配。肺结核、肝炎、艾滋病人以及历史上的麻风病人等重大疾病患者因体能不足需要更多的营养，但因为大众的恐慌情绪而遭受疏离排挤，被剥夺工作与居住的权利，获得粮食供给的难度陡增。并且营养状况恶化以及群体性的社交孤立将可能进一步导致其他疾病的发生。

儿童健康风险中的粮食安全

对儿童而言，长期粮食不安全的首要风险是发育迟缓（stunting）及体重过低。儿童发育迟缓被定义为身高-年龄比低于世卫组织儿童成长标准（WHO Child Growth Standards）中位数两个或以上标准差；营养不良、重复性感染及心理和社会干预不足是儿童发育迟缓的主要诱因。在儿童发育早期阶段，特别是从母亲怀孕到幼儿两岁的1000天中，发育迟缓会对机体功能的发展及健全产生明显的不利影响。孕期母亲及幼儿若面临饥饿或严重的营养不良，将有极大可能导致认知水平及教育表现差，成年后低劳动报酬及生产率下降；若在儿童期后期体重增长过快，之后的成人生活中与营养相关的慢性疾病风险也将增加。因此，儿童时期的身高体重等指标的线性增长是健康成长的标志，因为有规律的成长与心脑血管病、糖尿病等典型慢性病的发病率、死亡风险的降低相关，也与认知、语言、感觉和运动功能相关。

尽管公共卫生界对如何界定及测量发育迟缓已经达成广泛共识，但在粮食不安全成为常态、儿童普遍身材矮小的社区中，发育迟缓常常难以从视觉上察觉，其长期危害也并未得到充分认识，而许多初级卫生保健机构也未能将儿童身高-年龄和体重-年龄是否符合线性增加规律作为常规评估项目。身高体重的线性增长偏差是多种病理性疾病的标志，与发病率和死亡率增加，身体增长潜能丧失，神经发育和认知功能下降以及成年后慢性疾病风险升高密切相关。发育迟缓也伴随着严重且不可逆的身体和神经认知损害，因此对儿童成长构成重大威胁。

零饥饿仅仅是消除粮食不安全的第一步，儿童发育健康的挑战还来自于营养不良（包括营养不足、微量元素缺乏、消瘦或超重）和不健康膳食。与成人相比，成长发育阶段的儿童需要更富营养的膳食来源，然而受困于粮食成本或优质食物较低的经济可及性，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家庭以及发达国家的一部分贫困家庭仍然无法负担儿童所需的营养开支。根据UNFAO的报告，实现儿童健康膳食的成本高于每日1.9美元，即便最便宜的健康膳食，其价格也是纯淀粉制品的五倍。在全球各地，乳制品、水果、蔬菜以及植物或动物源性的蛋白制品都是价格最高的食品类别。

此外，儿童营养不足也与社会结构性的伦理歧视与性别不平等有关。在部分地区，前现代的社会文化和风气往往对女性不公平对待，在家庭及村社生产中即使承担较多的劳务，仍然无法保证获得分配到足够的饮食。甚至即使在拥有集体议事制度鼓励社区参与的地区，集体中的女性虽然享受形式上的建议及决策权，但仍然遭遇参与式排除（participatory exclusion）。比娜.阿加瓦尔通过研究印度乡村社区林务参与特征，指出尽管存在一个看似性别平等的集体议事机制，但女性在集体劳动分配、财产状况的讨论中经常缺席，即便出席也常常保持沉默或发言不多，更难以出任会议首领或召集人。因此，女性，特别是承担养育儿童责任的母亲若承受饥饿或长期营养不良，婴幼儿的养育效果也将大受影响。同样，在性别不平等严重的地区，由于女性受教育程度不足，在家庭生活及育儿事务上缺乏决定权，她们对于卫生、育儿知识特别是儿童发育阶段的营养摄取认识不够，对孕期营养缺乏重视，在婴儿阶段或因承担繁重的劳动或因自身营养状况欠佳无法做到母乳喂养，对儿童身高、体重的常规检测也并无意愿，或者囿于经济状况及生活条件限制而无法增加儿童营养支出。 儿童发育迟缓反映了儿童的整体成长状况，与营养状况等粮食安全因素息息相关，因此也是社会不平等现象和发展赤字的表现。随着公共卫生学界，国际发展学界以及各国政府越来越认识到儿童发育迟缓的破坏性后果以及对此问题缺乏重视的全社会机会成本，消除饥饿，改善儿童营养状况，特别提升贫困地区和最不发达国家的儿童粮食安全状况已经被确定为全球公共卫生的主要优先事项。推动粮食体系转型，降低更富营养的食物的成本，提高健康膳食的经济可负担性也是UNFAO的长期目标。对各国政府而言，将营养问题纳入国家农业政策，努力减少食物生产、运输、储存、流通及交易中导致成本上升的因素，支持小规模和本地生产者并将儿童营养问题作为健康政策的重要事项将有助于上述目标的实现。

（王子豪）

参考文献：[1] Amartya Sen. Poverty and famines: an essay on entitlement and deprivation. 1981. Oxford: Clarendon Press.[2] Bina Agarwal. Participatory exclusions, community forestry, and gender: an analysis for South Asia and conceptual framework. World Development. 2001. DOI:10.1016/S0305-750X(01)00066-3 [3] FAO. Food Security. 2006. http://www.fao.org/forestry/13128-0e6f36f27e0091055bec28ebe830f46b3.pdf.[4] FAO. The state of food security and nutrition in the world. July 2020. http://www.fao.org/3/ca9692en/online/ca9692en.html#chapter-executive_summary[5] Ines Reinhard and K.B.S. Wijayaratne. The Use of Stunting and Wasting as Indicators for Food Insecurity and Poverty. PIMUOpen Forum. 2000. Working paper 27.[6] Mercedes de Onis and Francesco Branca. Childhood stunting: a global perspective. Maternal Child Nutrition.2016, 12 (suppl 1): 12-26. doi: 10.1111/mcn.12231[7] WHO. Stunting in a nutshell. https://www.who.int/nutrition/healthygrowthproj_stunted_videos/en/#:~:text=Children%20are%20defined%20as%20stunted,functional%20consequences%20on%20the%20child.[8] 韩保中. 粮食安全问题、美国粮食安全治理政策及措施. 2016. http://ir.nou.edu.tw/bitstream/987654321/2622/2/01-%E9%9F%93%E4%BF%9D%E4%B8%AD.pdf

原文摘自《全球健康医疗动态汇编》总第6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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