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林芝:一次关于身体的觉知旅程

安猪 安猪的实验室
2024-08-23
没想到,不到三千米的海拔居然让我的身体有这么大反应。
我说的是林芝。在过去的一周,整整七天,我都呆在林芝,第一个周日到,第二个周日离开。
第一个周日的上午,我从重庆起飞,沿路看着飞机舷窗外的山色从深褐色变成了雪山的白色,再到快降落时神奇的变成了绿色,然后,我便降落在一片绿色的河谷中,感觉完全不像身处青藏高原而更像在江南,我知道,林芝——传说中的西藏江南——到了。
从机场订了顺风车,到宾馆是下午一点半。感觉有点困,我想可能是今天早起兼旅途劳顿所致。于是下午在宾馆睡了美好的一觉,足足三个小时,醒来后神清气爽。四点半走出宾馆,徒步到了一公里外的商业街。我对这座陌生的城市充满好奇,便骑了一辆共享电动车,开始对林芝进行地毯式的探索。很快我便对它有了整体的理解。市区沿河而设,不大,南边长六公里,东西宽三公里,以东部地区为对比,大小和繁华程度相当于一个中等程度的县城。转了一圈后,我又回到商业街,这是林芝最繁华的区域。我放下车,徒步走了一圈。傍晚七点来钟,我决定停下来,走入一家藏茶馆,点了一壶甜茶,才十元,周围都是当地的居民,坐在那,有大隐于市的轻松感。林芝的天黑得晚,太阳八点半下山,比广东晚了一个半小时,所以七点半的天还是亮的。
第二天早上的线上周会我有点蔫,不过并没有太在意,只道是前两天喝酒的后遗症。中午,慢学校在拉萨的学员都儿专门开车来林芝看我,两人一起吃了午饭。下午都儿带我到冰湖玩。冰湖就在林芝市区边上,车程一个小时,但海拔达到了4000米。我们在山顶的步道走了一段,大约二十分钟,步道很缓,不过走得比较急,于是身体的反应就来了,有些晕,想吐。在回去的车上,我眯了一会,到宾馆后又睡了一觉,才稍微缓过来。
第二天起来,发现身体挺疲惫的,不过精神状态挺好。下午在茶馆工作,准备晚上的线上工作坊。晚上六点五十,我离开茶馆,走路回酒店,全程大约两公里。一开始甚为精神,没想到走到离酒店还有大约三百米处,反应上来了,胃变得非常难受,想吐,我不得不在路边停下来。
这时候我才确认自己高反了。
我一直以为在林芝这个海拔(2900米)我是不应该有高反的,因为我去年在郎木寺(4300米)、今年在阿纳果(3600米)爬山一点反应都没有,但看来高反不是单纯由海拔决定的,更多跟自己当下的身体状况有关。
周三,都儿要回拉萨,而我也开始考虑要不要去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恰巧这也是我反应最严重的一天,午饭完全没有胃口,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汤。不过,我思考了一下,很快做出决定,去——好不容易来一趟,身体再怎么难受也要走一遭。
去客运站买了去大峡谷的票。买完票发现还有一个半小时才发车,感觉有点饿,点了碗抄手,才发现牙疼导致完全没有胃口。坐在椅子上,身体开始发冷,寻思要不要再休息一天,不过还是决定坚持下来,坐上了去大峡谷的班车。四点半左右,到达大峡谷,客栈的车把我接进去,住进了房间,我倒头便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早上大概六点不到就醒了,我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我住的是观景房,两面都是大窗户,其中左边的窗外是南迦巴瓦峰。转眼躺到了将近七点,太阳快要出来,南迦巴瓦的颜色在朝霞的映照下从灰白色变成金色,然后又很快因为太阳升起而变成白色,然后被云雾所缭绕。我躺在床上,看着颜色变换,再联想到自己身体内同样变换无方的疼痛,有人生如梦之感。
七点半正式起来,稍微拉伸了一下,尝试了冥想,不过不太专注。内心还是有不安定感,或者某种虚无感。这毫无疑问有身体疲惫的原因,不过也觉察到了自己内在的孤单感,这种孤单感因为身体的衰弱而得到了放大。不错,这或许是我接下来修行的契机。
十点半,出门去,既然来到,怎么也要好好看一看。
路过小餐厅,点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25元,味道不错,身体总算补充了一些能量。这是我当天吃过的唯一一顿“正餐”,不过还是要比前一天只喝了点汤要好。
离开小餐厅,我沿着乡村公路往前走,两旁是藏民的农地,种的是青稞,田间的平地上长着不少大树,都是绿色,却绿得层次丰富而且亲切。
道路的前方,是高高的南迦巴瓦,永远只露出半截山顶的南迦巴瓦。因为担心身体有反应,我不敢快走。在缓慢的速度下,终于把走路走出了朝圣的感觉。
最终我走到了村外边的一个客栈,本想继续往前,去看看地图上一个叫“人间仙境”的地方(我猜是一个观景台),不过路程还有六七公里,而此时自己的身体又有了一些反应,于是决定折返,全程大约4公里。
十二点半,回到住处。打开面向雅鲁藏布江的露台的门,躺下,听到江水流动而睡去,烦恼也随之冲刷而去。
本想着中午睡一觉后,下午到村里的咖啡馆坐一坐。但下午身体的反应又大了起来,于是就一直躺着床上,又躺到了第二天早上。
病痛中最大的感受是,身体是疲惫的,但思想是活跃的,而行动的意愿是低下的。例如,当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时,有许多的思考,但几乎都没有记下来。其实我要做的不过是拿出手机,动动手指,体力上完全不是问题,但就是没有那样的意愿。是一种无聊的状态吧,我想。这让我深深感受到中年和青年的不同。在青年时代,即使是患了重感冒,又或者已经到了午夜一点并且身体疲惫不堪,只要还有工作的需要,总能咬着牙把它完成。哪怕撑到了四五点才睡去,第二天照样九点钟准时出现在办公室。而到了中年,似乎身体有了自己的意愿,并且越来越强。有些事情它明明可以做到,但却坚决地对我说:“不!”
我想这是一个启示。身体或许在告诉我们:我们应当反思一下这样的工作方式了。到了这个年纪,我们需要的不是在工作上拼体力,而是学会如何更有智慧地工作。
就像一个四十岁的拳师,体力过了全盛时期,这时候,他需要的不是如何去强化自己的身体,而是学会如何更好地利用自己的经验,用更少的移动,去调动比他更年轻的对手。
一个人在旅途中病倒,身边无人陪伴,难免有孤独感,进而更容易产生虚无感。但突然,我回想起我最温暖的一次陌生人的相遇,却正是发生在旅途病倒之时。
那是大约二十年前的冬天,我第一次去甘南,道路遥远且艰难。先是从成都坐车到了若尔盖,然后在大雪中翻过雪山,在郎木寺住了三天,再坐车才到甘南。在甘南的第一天,我住进了一个小旅馆,然后受朋友所托,徒步到附近的村子去探望一个她资助过的藏族女孩。女孩的父母很是好客,得知我住旅馆,就邀请我搬到家里来住。我正想体验当地生活,想到顺便还能省钱,于是便开心地答应了。没想到,一搬进来我就病倒了,结果,客人变成了需要照顾的病人。
这样的病倒其实合情合理。来甘南之前,我已经在外游历了一月有余,平均两三天换一个地方,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住进了一个安全温暖的居所,身体便“哗啦”地一下子倒下了。
白天,女孩要去上学,她的父亲要去工作,只有女孩的母亲在家里。这是一位四十来岁的藏族妇女,沉静,不会说汉语。早上,我大概睡到九点钟才醒来,女孩和父亲都不在,房间里很安静。我走出客厅,然后女孩的母亲会端来一碗面条,做出手势,让我吃下去。我接过面条,上面有几根青菜,清淡,但我却觉得很好吃。
最难忘的,是当我清晨躺在床上或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雾气随着日出渐渐散去,阳光温柔地却又坚定地慢慢洒满屋子。这时候,我会感慨光阴的变换无方,同时又会感慨,身体不也是同样的脆弱无定吗?而后又倍感幸运,我能住在温暖的房间里,并且被陌生人所照顾,是多么难得的福分呀。
许多年过去了,我也去过了更多的地方,但每次想起旅途中的感动,这个甘南的冬天,这缕隔了雾气透进来的、变换无定的阳光,总是第一幅自动浮现出来的画面。
这次来林芝,没那么幸运,没有人照顾我。于是,一个人面对着雪山,雪山变成了我凝望和冥想的对象。我甚至想到这是某一种形式的闭关。我喜欢闭关这个词,它让我想到自由,不被打扰的自由。被照顾有被照顾的感动,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自由。在闭关中,我可以更沉浸地思考,就像比尔盖茨每年会分别两次、每次花一周的时间去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小岛,只带上一堆书和几个萦绕于心的问题(通常是关于公司、行业甚至人类未来方向的大问题),然后,阅读、思考。
他称之为“思考周”。
几年前,我曾想过整年地过这样的生活(思考年),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是工程师的思维,有想法就要做出来,因此很难忍受一整年只有思考而没有行动。不过,一周到一个月的时间倒是适合我的。
所以今年下半年我打算尝试一种新的旅行方式,找到一两个地方,每个地方呆上一个月。我想,这或许能给我带来一种不同的生活体验。
第一个地方已经选好,夏天我会去丽江的阿纳果山上呆一段时间,同时还想在呆的同时做一个流动的书院,如果你有兴趣,不妨看看:这个夏天,找一座山,共同生活一个月
我想,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年龄的变化(以及身体的变化)带给我的礼物。年岁渐长,我的旅行方式也在变化。如果说以前自己更关注“走”,走更多的地方,见更多的风景,那么现在就更倾向于“留”,在一个地方呆久一点,对它的了解深一点,把自己的日常(例如工作)融入到当地的生活背景当中,假装(并且渴望)像本地人一样生活于此,工作于此。 
最后,我在大峡谷呆了两天,周五回到林芝,然后周日飞到重庆,再坐高铁回到成都。线路跟来时一样,只不过方向相反。如同一个倒霉的猎人,瞥见了凶猛的野兽,于是谦卑地沿着原路,一步一步地后退着,离开了这片神秘的森林。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安猪的实验室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