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莫斯科警察,想讹钱想疯了
图 | 关斌斌
人嘛,小事糊涂,大事担当,遇弱则弱,遇强则强,走哪里人都敬你。
前言
今年8月,我去德国待了一周,然后去了瑞典,回来是从莫斯科转机。三座城市,三段故事,这是此行我最大的收获。此文为《从祖国离开的孤岛》连载第二篇。
“你是单独一个人吗?”迎面走来的中年男人突然问我。
那时,我刚从柏林飞到莫斯科,办完转机手续,在等飞往北京的班机。刚到登机口,这个男人就出现了。
“呃……是的。”我迟疑了片刻回答,心里却开始恼恨自己的诚实——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行,跟我走吧!”男人转身往前走,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再一次,我恨自己的软弱——为什么要冒险?然而,我的脚步没有停下来。
他在前头一边走一边解释:“我有白金卡,可以带一个人去贵宾室。朋友没来,这个名额也不能浪费啊,所以我想带个人过去。”
我乖乖地跟着他上了楼,沿着过道走到了VIP贵宾休息室。他把机票和白金卡递给了前台,然后让我也把机票递过去,我照办了。
休息室里宽敞明亮,沙发上有稀稀落落的人或坐或靠或干脆躺倒着睡觉。他把自己的包裹放在沙发旁边,然后指着靠墙的长桌说:“随便吃,随便喝,不要钱。”我看过去,是自助餐。
他径直走过去,手里拿的餐盘很快被火腿肠、奶制品、面包片放满了。我也跟着拿了一些。
两人对面坐,总得找点儿话题聊聊。我问他:“怎么称呼您?”他抬头看我一眼,“哦,我姓曹。”我立马说:“曹大哥好!”
他又看了我一眼,“你不应该叫我大哥,我今年都六十二了。”
休息厅墙上的电视正在直播里约奥运会,是竞走项目,“领头那位真厉害!把后面的一群甩开了一大截。” 我说。他转头瞅了一眼,摇摇头,“这算什么!换我去走,甩他一大截!”
我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只能低头吃东西。他又去拿了一盘,坐下来感叹,“我年轻那会儿,在北大荒,嫩江西边儿,下了火车,离要去的地方三十多公里!那时候可荒凉了,没有公交车,也没马车,带着行李也不能跑,怎么办?走呗!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道怕,就一路走。”
顿了顿,他接着说,“这走路啊,也有技巧,他们是比赛,吭哧吭哧的,累!我不一样,反正就甩开了步子走,重心要放对,走起来就不累。”
正说着,隔壁来了个年轻小伙,一坐下就大声抱怨,“俄罗斯警察真他妈黑!”
“咋了?”曹叔立马转身过去接了话。小伙气愤地回他,“过关的时候,非说我包有问题,要交六千卢布给他!我说身上没有那么多钱,他就说让我给三千!妈的,这么讹人,我的包又没超重,又没带违禁品,压根儿就是找由头讹钱。”
曹叔撇嘴摇头,“这帮龟孙子,就知道讹中国人!你也是老实,要叫我啊,一分钱都不会给!”
“不给不放行,叫我怎么办呢?我还要赶飞机,耗不起!”
曹叔跟小伙说了一会儿话,转过来,又起身去餐桌那边端了一整盘土豆泥和一杯咖啡,叹了一口气,“在俄罗斯,你得学会防警察,他们都坏着呢!有一次,我坐在大巴上,忽然上来两个警察,其他人他们都不管,单单把我和另一个中国人叫下车。那时候我才来,没有莫斯科这边的居留证,只有中国护照。那两个警察翻了翻我们的证件,说不行,要我们交三百卢布罚款。另一个中国人把钱掏出来,我就对他说,你掏什么掏啊!”
说到这里,他把咖啡杯子往桌上一顿,眼一瞪,“我们是犯法了还是违规了?坐个车,凭什么要交罚款?我就跟警察硬扛着。另外那人小声说交钱走人算了,我就说那怎么能行!警察是保护公民安全的,讹诈这样的事情亏他们也干得出来!僵持了一会儿,警察也烦了,让我们交一百卢布走人。那人又要掏钱,我就生气了,我说你还有点出息没有啊,中国人就是因为个个像你这么怂,他们才拿准了欺负我们。一百卢布?哼哼,一个子儿老子也不给,你爱咋咋的!结果怎么着,警察挥挥手放我们走了。”
咖啡喝完了,他起身,“你不去拿点儿?不拿白不拿,反正是免费的!”
我摇手说不用了,他又去泡了一杯茶端来。等他坐下来,我感慨他真有胆量,他笑了笑,喝一口茶,“是吧?那人也这么说,他说他吓得直发抖。这有什么好怕的?!俄罗斯的警察就是欺软怕硬!你越怕,他越讹你!妈的。”
曹叔就这么喋喋不休地讲起了往事。
有一次,警察把没犯任何事的他带到局子里,要他交钱。他把身上的几万卢布拍在桌子上,“你们说说看,我犯了什么法?说出来一条,钱就全给你们!”警察不说话,把钱都拿走了,再还回来的时候,少了六千卢布。
曹叔当时就拿起手机,那帮警察立马问是给谁打电话,“莫斯科我好歹认识几个人,我还不信他们摆不平了,”说到这里,他做了个鬼脸,“其实哪认识什么人!这帮龟孙子就怕惊动了上头。果然,他们头儿都跑过来了,说有事好商量,把六千卢布又还给我了。”
“现在,这帮孙子见了我,点头哈腰的,老子正眼都不带瞅的!”
隔壁的小伙听了,又一次哀叹,“每次来取东西,都要被讹!上次取海鲜,交了九百卢布才放行!这次就两个包,居然要六千卢布!简直是疯了!”
曹叔哼了一声,“你就是太老实!我刚来莫斯科那会儿,他们看我老实就欺负我。欺负就欺负呗,吃小亏赚大钱,自己人能忍就忍,可外国人压到头上了,我答应,我拳头可是不答应的!”
曹叔弯起手臂,拍拍自己的肱二头肌。
● ● ●
早年曹叔隔壁住了个中国人,叫老王。老王是酒鬼一个,天天喝,把俄罗斯老婆喝跑了,孩子也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另一边儿住着兄弟俩,吉尔吉斯人,练拳击的,每天屋里打沙袋,嘭嘭直响。
一天,曹叔在屋里看电视,耳听着外头有打架的声音。开门一看,老王正让那兄弟俩打得满地找牙。他上前喝止住了,一问才知道,兄弟俩正坐着聊天呢,老王不知为何忽然就冲上去对人家骂骂咧咧。
地上的老王痛得直哼哼,还嘴硬说是他们打拳太吵了。曹叔让老王闭嘴,又扭头跟那对兄弟说,“骂人是他不对,但咱有话好好说,别打人不是?我们在莫斯科,都是外乡人,混口饭吃都不容易,相互体谅一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可好?”
兄弟不言语了,既然大家都不言语了,那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到了半夜,曹叔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又听到外头乒乒乓乓地响,开门一看,好家伙!老王的家门都给踢烂了。十来个吉尔吉斯人,个个人高马大的,堵在老王家门口呢。
远远的,还有几个中国人在等着看热闹。
“中国人各顾各的,一盘散沙。俄国警察不欺负咱们欺负谁?” 曹叔像是突然陷入了沉思,顿了顿,冷笑了几声。
他说自己本不想蹚这趟浑水,但看见那几个看热闹的中国人就来气。“今天这帮人打了老王,明天就能打到你们头上!还在那里看热闹,狗娘养的!”
这时,我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白色短袖,洗得有些薄透;黑色西装裤;黄皮鞋未上油,有些皱巴巴的;头发虽然花白,人却很精神,眼睛常会不易察觉地亮一下,那一刹那的眼神,让人感觉很有力量。
我等了半天,他没再说话,用手托着腮,眼睛定在某处,肚子一起一伏的。我小心翼翼地问:“后来呢?”他仿佛猛地回过神来,一拍大腿,“哎!虽然老王百般不是,可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就过去怼在那对兄弟面前说,我不是说过下不为例的吗?你们是聋子吗?”
当时,兄弟俩气坏了,他们左右两边打过来,“我左手右手同时一撩,往后一送,他们就倒地了。”
曹叔边说,边起身就地给我演示当时对打的场景,“他们哪里见过这套拳法?我十几年的鹤式拳可不是白练的。连续四五个人被我撂地上了,那拳击师傅脸上挂不住了,眼看要亲手出马了,我说可以了!”
他伸出右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我说我不是来打架的,中国人讲究个和气生财,我们有话好好说,刚才对你几位朋友多有得罪,我在这里给你们赔礼道歉,但老王也知道自己错了,你们也大人有大量,就此放过吧。那师傅掂量不出我还有多少本事,叫骂了几句便带人给撤了。”
他说到这里,嘴角上扬,拿手从头比到脚,“那些人一走,我从头到脚哗地一身汗,连鞋子里都湿透了,那些围观的中国人这个时候倒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这些小流氓也没什么本事嘛,还是曹大哥厉害!我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些人,理都不理回到房间,其实躺在了床上心还一直跳个不停。”
曹叔当时越想越后怕,他一个人对十几个壮小伙,要不是以巧制胜,哪里是他们的对手?那拳击师父两米的大个子,一身肌肉疙瘩,一拳揍过来,半条命都没了。
不过经过那次事件之后,那些吉尔吉斯人见了曹叔都蔫了。而那些过去欺负他的中国人,也知道敬重了。
“人嘛,小事糊涂,大事担当,遇弱则弱,遇强则强,走哪里人都敬你。”曹叔感慨道。
他看了看手机,“快到时间了,我们往登机口走吧!”
我跟着起身收拾东西,走之前,他拎着手提袋到冰柜那里,装了四罐可乐和两瓶啤酒过来,“你不去拿一点儿?”我说不用,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都是不要钱的,不拿白不拿,不要偏宜了这些俄国人!”
往登机口走的途中,他瞅了我一眼,哎了一声,“也是赶巧,你给碰上了。今天我办理手续的时候,告诉他们我有白金卡,他们非说我没有!我把卡掏出来往他面前一拍,他没办法,冷着一张脸让我过去了。”
“想讹钱想疯了,把我气的!我就想啊,我这卡可以捎上一个人,绝对不能便宜了他们!叫个女孩吧,怪怪的,不太好,这不正好就碰上你了么。”
我连忙向曹叔表示感谢,他摆手让我别客气。下楼梯的时候,他算了算,“刚才我们吃的,在外面买,总得要上千卢布吧?妈的,总算吃回来一点儿了。你真不去拿一些?我还可以带你去。”
我再次拒绝了曹叔的好意,他叹了一口气,“也罢,便宜他们了!”
编辑: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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