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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神赐福的右手去了美国

2017-01-06 小杜 人间theLiv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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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姊妹们手拉着手,一起闭上眼,祈求上帝赐福勇哥,赐福那位“愿意来美国”的姑娘,大家越祷告越有信心,仿佛那姑娘已站在教会礼堂中间,和大家一起祷告,一起敬拜上帝。

 

  

1


有一年,教会招了不少“小留”,一群刚从国内过来,叽叽喳喳的孩子,什么都还没置办,团契、礼拜都需车接车送。勇哥就当仁不让地成了主力司机。

勇哥在我们教会算是小有名气。

他是多年的主内弟兄,还是一位新晋的助理教授,而他所在的系又出过好几个诺贝尔奖得主。除此以外,他早早就通过了“国家杰出人才”快速通道,不到一年就“染了绿”(注:获得绿卡的戏称);还有他那辆新款的大越野,一上I74号高速,真的很拉风。

当然,这些都是世俗的,虚空的虚空,不论是《旧约》里的所罗门王,还是教会的兄弟姊妹,都不会挂在心上。

当然,即便是备受神之恩典的他,也有些不如意。勇哥至今还是单身,三十好几了,非但单着,连恋爱都没谈过。若深究原因,除了神给他安排的那位姊妹迟迟不肯现身,大概就是他那只不受赐福的左手了。

勇哥的左手是萎缩的,一直蜷着张不开,像是鸡爪,被无数条隐形的戏绳线紧紧捆着。

据教会里最有权柄的王长老说,这是麻风病,当年耶稣周游以色列就没少治这病,咱们还得多多献上祷告。

整个教会为这只左手祷告倒真有几年了,花样很多:触手的,下跪的,开会祷告,灵命祷告,可这手就是倔强着不肯张开,好像故意跟神的美意过不去似的。

好在勇哥蒙主恩典多年,想得够开。每次大伙祷告完,他肯定要再添几句:“感谢主守护我的右手,感谢主时时刻刻用左手提醒我,人的生命是多么有限多么脆弱,人是多么需要祢。感谢主,赞美主,以上祷告以主耶稣的名献上。阿门!”

不消说,勇哥这样的祷告,更让教会上下觉得他是个蒙神赐福的兄弟了。

 

2


也许是单身太久,勇哥竟有点放弃了。

光看那乱蓬蓬的头发,就知道这是个不懂跟姑娘打交道的单身汉。若非要给学生讲课,他恐怕连洗头的动力都没有。

除了左手和头发,他还有一样要命的:皮肤不好。三十好几一汉子,满脸都是粉刺。教会里的姊妹实在看不下去,就推荐了几款护肤品给他。勇哥嘿嘿一笑,萎缩的左手跟着在胸前抖一抖,打几句哈哈蒙混过去,可姊妹们又追着问:“教会新来这么多学妹,你开那么拉风的SUV,接来送去的,就没相中一个?”

毕竟是主内的姊妹,这话问得体面又体贴。

勇哥没法再打哈哈了。他扬起右手正色道:“比起信靠人来,我更信靠神。”

把神都摆出来了,姊妹们只好作罢。只是背地里,她们总说要给勇哥介绍个姊妹——就算不是“主内”(信奉基督教)的姊妹,“主外”的姑娘也行——让这么优秀的勇哥把主外的姑娘变成主内的姊妹,多好。

姑娘变姊妹,这主意好归好,却从未付诸实现。久而久之,姑娘变姊妹这事,竟成了跟美国大选、新款背包或亲子教育同等重要的话题。而作为被谈论对象的勇哥,到没那么重要了似得。


3


细想来,勇哥的越野车里,还真坐过不少学妹,高矮胖瘦、五颜六色,各路风格都有,总让他莫名其妙地想到手机店里摆的那些花花绿绿的手机壳。

实实在在地接触了一些,勇哥便发现她们有个共同的特性——爱迟到。不论礼拜还是查经还是祷告会,甚至连聚个餐,都要结结实实地迟个到。

勇哥出发了,打电话告诉学妹,电话不接;打了一路电话,没人接;车停在学妹楼下了,还是不接。

勇哥只好在车里端坐,翻开黑皮子封面的《圣经》,一边耐心等,一边读读今晚要查的经文。正读到心有戚戚之处,电话响了,“对不起,能再等五分钟么?马上就好!”

当然,这“马上就好”也绝非五分钟。十分钟要能好了,都得向神献上感谢。几年服侍下来,勇哥早见怪不怪心平气和。

刚来教会的女孩子多是这样,不把别人的时间当时间。但别着急,上帝会改变她们的。连上帝都暂时改变不了的,那不来教会也罢。能高高兴兴来教会的,都是有福的,都是能亲近上帝的……正胡乱想着,砰砰砰有人敲车门,是学妹,赶紧开门让进来——这一身裙子,这一身香水味儿。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事没事,来得及。”勇哥不敢直视,脸上的粉刺简直红得发了胀。

“您这车真带范儿……能用一下镜子么?”

“镜子?”

没等勇哥反应过来,学妹已掏出了化妆盒。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勇哥忙收起《圣经》,用左臂把住方向盘,右手拉出遮阳板后的化妆镜。

他那只蜷缩的左手就露在外面,露在学妹眼皮底下。

要说教会里也不是没人劝勇哥戴个手套之类,尤其是他还参加了唱诗班。可勇哥却总是反问,这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大伙见他如此倔强,又看王长老也没明确表态,也就作罢。

所以勇哥那左手便一直在兄弟姊妹面前露着。

时日一久,大伙甚至都忘了他还有一只健康的、蒙神赐福的右手。


● ● ●

坐在车里的学妹,没法不注意那只奇形怪状的左手,她是刚来的小留,还不知道勇哥的鼎鼎大名,当然,也不知道那只左手。

在此之前,她从没去过教会,也没读过《圣经》。升学、考试、升学、再考、再升……考考升升之间,二十岁的青春几乎被榨干了,从没有功夫仔细想过到底有没有神。

有神还是没神,又究竟意味着什么。上帝用七天造万物,夏娃是亚当的一根肋骨,耶稣死后复活升天……《圣经》里的故事怎么听怎么像是迷信。尽管如此,她还是答应了参加教会的活动。


● ● ● 

一路无语,越野车停在学生公寓楼下。她问这是哪。勇哥说这是他家。

“你家?今晚不去教会么?”学妹愕然。

“今晚临时安排在我家,先吃饭,再查经。先到的几位姊妹应该把吃的都准备好了。”

“对不起,我晚上七点以后从来不去男生公寓。就连男生的车也很少坐。”

车内一片沉默。

“能麻烦您把我送回去么?”

沉默,然后是引擎声重新响起。


4


把聚餐和查经安排在勇哥的住所,也还是姊妹们的主意。

她们认为这是“把我们优秀的兄弟展示给新来学妹”的大好机会,所以不但准备了好吃的,还兴高采烈地把单身汉的屋子打扫了一遍。

可这晚大伙等了很久,却发现勇哥一个人推门进来。问到底怎么回事。他笑笑说:“是我把地址记错了,没找着人。咱们赶紧开始祷告吧。”

有几位心细的姊妹似乎猜倒勇哥没讲真话,心里叹口气,一切也就照旧了:开始祷告,求神的智慧读懂经文,翻到《约翰福音》,撒马利亚妇人与井,讨论经文,总结经文,结束祷告,感谢神的话语,求神继续看顾勇哥的左手,端上甜点,说笑一番,便散了场,各回各家。


● ● ● 

想是这些祷告真的起了效力,那年入冬时,勇哥的左手居然张开一些了。整个教会的兄弟姊妹都像是看到了希望——感谢主垂听我们祷告。

还有就是,勇哥的姻缘也似乎有了眉目:他要回国相亲了。

据说他的父母在国内老家县城相中了一位姑娘,年轻,刚毕业,正备考公务员,但很愿意来美国,最关键是两家老人“知根知底”。

据勇哥私下抱怨,他父母极力反对他去教会,认为是耶稣把儿子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当然,两位老人并没看见教会上下对勇哥是多么热心,只是拼命地催儿子——回国,回老家,回来相亲。勇哥为此很是苦恼。

依照他对教规的理解,基督徒断然不可与“主外”的人谈婚论嫁。可他偏又是独生子,计划生育政策的第一代产物,若不按父母的意思抓紧婚配,传宗接代,就会让两位老人在老家那小县城活得毫无存在感。

勇哥甚至感慨过:“所谓老无所依,不是活到老了没人养,而是活到老了发现那个养你的人不按你的想法去活。”

勇哥就这样被夹在信仰与孝道之间,进退不得。

为此,他常和王长老一起谈心,王长老劝他:“神爱世人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基督徒爱世人也该如此。你对父母的感情当然也是一种爱。神的道是光,神的道是爱,教规的内核是让你去爱神,去爱人。所以就听父母的话吧,高高兴兴回国相亲,神会保守你的。”

还是王长老灵命够深,说话分量也够足。勇哥当下跟系里请假,订了回国的机票。勇哥这么做,如果按网上那帮华人的说法,便是在美国混得不好,找不着老婆,打熬不住,跑回国来“搬运妹子”了。

但在教会里可不然:送行祷告会上,兄弟姊妹们手拉着手,一起闭上眼,祈求上帝赐福勇哥,赐福那位“愿意来美国”的姑娘,请上帝用勇哥把福音传给她,把她带到教会,把她变成主内的好姊妹……

大家越祷告越有信心,仿佛那姑娘已站在教会礼堂中间,和大家一起祷告,一起敬拜上帝。

 

5


满载着兄弟姊妹们的祝福和期盼,勇哥飞回国了。姊妹们不断在微信群里催问,勇哥只说他和那姑娘见面了,而且“感觉都挺好的”。

感觉都挺好?那还不赶紧上照片!姊妹们愈发兴奋了,仿佛相亲的是她们自己。

这回勇哥也出奇的痛快,马上把照片发过来了,是两个人的合影。那姑娘穿着套头衫,弹丝裤,身上一股时髦漂亮劲儿,丝毫不输给来美国读书的的学妹们。

勇哥也很配合,穿上在美国置办的机车皮夹克。乍一看,两人挺登对。

照片里,勇哥那只左手被塞进皮夹克兜里了。也不知道大伙注意到这个细节没有,反正是没人对此发表议论。也许是勇哥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还是他喜欢上了这位老家的姑娘?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姊妹们都觉得他这次相亲有戏,继续献上祷告吧。


● ● ● 

就在勇哥把姑娘带回美国之前,教会出了一件大事:王长老的胃癌复发了。

前年初次诊断出来,开刀,胃切了一半,然后上化疗,以防复发。当时教会上下不但彻夜祷告,还安排兄弟姊妹轮流去医院照顾,帮他家人煮饭。

在神的保守下,王长老终于挺了过来。医生对那次治疗结果也很满意,说如果五年之内不复发,就不会复发了。

出院后王长老本人很注意调养,大伙也时常为他剩下那一半胃祷告。可是,癌细胞到底还是回来了,且来势更凶猛。

无论神到底是怎样的安排,王长老还是回到手术台上,二分之一的胃又缩成了四分之一。为防止癌细胞扩散,后续的化疗剂量更高了,单单那些副作用就能把人活活压垮。但疗效究竟如何,医生也毫无把握。癌症到了这个阶段,也只能如此。

六十岁的王长老,被癌细胞和化疗轮番折磨着。兄弟姊妹们眼睁睁地看着,除了献上祷告和帮忙煮饭,也别无他法。如果长老挺过去了,自然是神的大能;如果没挺过去,那也是恩典,因为神是要带他归天家了。大伙不知道会见证哪种情况,只能越发勤快地祷告和煮饭。

勇哥在国内也听到了这消息,可他正要变成新郎官,脱身不得。

没错,亲戚朋友们都已经替这小两口打算好了:把证领了,婚结了,新郎带新娘飞回美国,不过两年,新娘不但生了娃,还“染了绿”,两家老人轮流去美国帮忙照看娃,顺便旅旅游,岂不美哉?还等什么等。

勇哥因为没法飞回美国给王长老祷告而愧疚。在微信里,他甚至暗示这个节骨眼结婚简直是场罪过。在这群里,新婚燕尔的勇哥留下一条语音祷告:“全知全能的主啊,我们软弱无知,我们不知道王兄弟为何要经历这些痛苦,我们不晓得祢给我们备下了怎样的美意。我们不配得祢的爱,不配提祢的名,但还是求祢保守看顾王兄弟,坚强他的意志,伸手扶他走过这身体上的磨难。奉我主耶稣的名求。阿门!”

献完祷告,他还引用了那句他最爱的经文:“你们奉我的名无论求什么,我必定成全,使父在子的身上得着荣耀。”(《约翰福音》14:13)

在兄弟姊妹们的齐心祷告下,神再一次显露祂的大能和怜悯:王长老不但再次恢复过来,还可以重新摄入饮食。

等勇哥带上他的新娘飞回美国时,长老已重返教会,参加礼拜了。不但兄弟姊妹们觉得神奇,连犹太裔的医生都承认这是“不折不扣的神迹”。

 

6


王长老康复,勇哥大婚,教会这新年派对当真是人人喜气。

只有一样显得格格不入,那便是勇哥的新娘。这姑娘虽未出过国,却对美国有着自己的理解和期待。她实在没法将这座包围在玉米地当中的华人教会和浪漫无边的西雅图、《欲望都市》、苹果手机或是UGG靴子联系在一起。

在新年派对上,她沉默不语,眼神充满警觉和敌意。

难道相亲时,勇哥没跟她提过教会和《约翰福音》?兄弟姊妹深知勇哥为人,不相信他会刻意跟姑娘隐瞒什么。大家觉得要么是双方家里操办太急,要么是这姑娘对美国的误会太深了。没关系,咱们齐心祷告,连癌细胞都祷告没了,扳回一个小县城长大的姑娘的心,能有多难呢?

派对开始前,照例是手拉手的祷告。右手戴着婚戒的勇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献上了祷告词:“敬爱的主啊,感谢祢保守我们过去这一年……”

他的新娘就站在他身旁,既没戴婚戒,也没碰他的手。所有人都紧闭双眼,嘴里跟着他念念有词。只有新娘大睁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爱我们的天父啊,祢是自有永有的神。我要数算这一年中,祢浇灌给我们那丰富的恩膏。”

在老家的县城,她也见识过这个满脸粉刺的男人的祷告。“结婚”前,她和他一共吃过六顿饭,在双方家里,在县城最有格调的餐馆里。每次动筷前他都会垂下头,闭上眼,嘴巴一动一动,像是要说什么,却不出声。

到了美国,他这饭前的祷告倒是念出声了,她总算听清了他的那些字眼儿:“天父”“自有永有”“数算”“恩膏”……每个词拆开都是汉字,但凑在一起为何就那么别扭?

“天父啊,感谢您坚强王兄弟的身体——”

“天父我感谢祢,祢爱我,就像祢爱耶稣基督一样。天父我感谢祢,祢的慈爱常存,祢的慈爱比生命更美好——”

他的声音越发颤抖了,粉刺跟着越发红了。

“天父啊,感谢祢赐给我家庭——”

勇哥的祷告还在继续,这位姑娘,忽然痛哭了起来。

 

7


众人睁开眼,看着泣不成声的新娘,再看看新郎:他只是别过脸,戴婚戒的右手端起托盘,加入了排食物的队列。众人也只能当作没看见,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派对开始了。

姑娘独自去了角落。倚墙哭完,擦干眼泪,面前摆了一盘吃的:蓝莓蛋糕和炸鸡块。勇哥给她挑的。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在县里那家最有格调的饭馆,中西餐混着来。当时她就点了蓝莓蛋糕,他显然记住了。

她大口吃掉炸鸡块,拿着越野车的钥匙,头也不回走出教堂。

教堂里,姊妹们忍不住问勇哥:新娘是不是不舒服?

“有啥不舒服的?时差没倒过来而已。”勇哥专心对付托盘里的食物。

一阵尴尬。姊妹们转而问他的手怎么样了。

“还那样吧。在老家托人扎了几针。谁知道。”勇哥放下托盘,伸出左手,皱眉端详着,好像不认识这只手似的。

吃喝完毕,人就都散了。勇哥问王长老家里有没有睡袋。

“平日里都是她睡卧室,我睡客厅。家里沙发椅太硬,腰椎实在吃不住。”勇哥说。

“咱家没睡袋,再问问别的弟兄?”王长老叹口气,手搭在勇哥肩上,“大勇,咱们一起祷告吧。”

“祷告?我只是借个睡袋而已。”勇哥没有闭眼,也没祷告,转身便走了。


● ● ● 

没多久,又赶上查经班在各位兄弟姊妹家轮换。眼看轮到勇哥,大伙说要不就先去别家吧。

“为啥不去我家?地方太小么?”勇哥反问。

那时候,大家都已注意到勇哥右手上的婚戒不见了。也许是换到左手上了?可他左手最近偏又戴上了手套,实在搞不清婚戒到底哪儿去了。

“大勇最近是不大对劲。”趁勇哥不在,王长老跟兄弟姊妹们道出了担忧。“婚姻是什么?婚姻就是两个有罪之人捆绑在一起。如果没有神在中间,确实不好办。来,咱们替他好好祷告吧。

几番祷告下来,大伙信心又足了,觉得神没有理由不看顾勇哥的婚姻。虽然王长老因病体拖累不能同去,大伙还是带上《圣经》和热乎乎的烤蛋糕,来到了勇哥的公寓楼。

勇哥成家之后的这个家,和他成家前没什么变化:炉灶挂了厚厚一层油腻,老式冰箱轰鸣不已,丢了瓶盖的“老干妈”辣酱已彻底风干,从未翻洗过的地毯早被污垢换过好几重颜色。

破旧不堪的睡袋卷成一团,胡乱堆在地毯中央。卧室的门紧闭。勇哥扫了一眼大伙:“都来齐了吧?来齐了就赶紧吧。祷告——”

众人闭上眼,尽量不去想勇哥的新娘,尽量不去想卧室那扇紧闭的门。可从那门里偏偏又有歌声张牙舞爪扑了过来:“我在人民广场吃着炸鸡/而此时此刻你在哪里——”

不知是用手机还是平板电脑放的,歌声音量被调到最大,所以显得声嘶力竭:“不是我不知道/爱情需要煎熬/不是我没祈祷/我在人民广场吃着炸鸡——”

众人不知所措。勇哥已祷告完毕,翻开《圣经》,兀自说道:“《约翰福音》开头就说‘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道太初与神同在。’所以你们是怎么理解约翰这话的?”

可这一晚,没人分享自己对《约翰福音》的理解。只有卧室门板后的歌声在穷追猛打。

“蛋糕你们拿回去吧,我就不下楼送了。”勇哥收好《圣经》,摊开睡袋。

查经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8


出了勇哥家的门,兄弟姊妹们开始商量对策。

有人说:还得找王长老。有人说:长老他自己还康复着呢。还有人说:那咱们还是祷告吧。说来说去,恐怕也只剩下祷告了。

可这番祷告的结果,却颠覆了所有人的期待:没过多久,那位大声放着“人民广场吃炸鸡”的姑娘,勇哥的新娘,竟然被送去了急诊室。

众人惊慌失措,以为是那姑娘想不开,跑去医院,见勇哥坐在病房门口,满脸的憔悴,把粉刺都遮住了。

“人咋样?没事儿吧?”

“急性阑尾炎。你说有事还是没事儿?”勇哥扼住自己的左腕,漠然地盯着那手:虽然还戴着手套,但它已经能动了,一张一合,像是嘴巴,有话要说,却被卡住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美国,如果没有医疗保险,急诊室的开销往往比病症本身更可怕。勇哥的新娘没上保险,不知是她本人拒绝买,还是勇哥没来得及买。总之,那账单有点吓人。

众人七嘴八舌出着主意。有人说给她开一个低收入证明,这样就能申请豁免急诊费用。有人说这可不行,低收入证明仅限于持有绿卡的,两口子才结婚,女方得排几年,才能排到绿卡——

“不用排,也不用开证明。出了院,我就送她回国,离婚,办手续!”勇哥的左手忽然收成拳头,砸在病房门口的咖啡桌上。


● ● ● 

就这样,为了应对急诊费的账单,勇哥不但搭上读博士这几年攒下的奖学金,还在网上急卖了自己的越野车——买主是一位国内有钱的年轻小留,论起价钱也不算太亏。

他再一次硬着头皮跟系里请假,订了两张机票,回国,离婚。

若按旧例,教会是要送行祷告的。可这次情况有点特殊,兄弟姊妹不知该怎么办,只好问王长老。可王长老这边情况也不妙:他的肺部,探出了一个阴影,圆形的,日渐扩大,最终变成两个,简直是一个放大了千万倍的癌细胞,不断地发出死亡的信号。

眼看在世的时日不多了,王长老就越发信靠神,在教会说话也越发有分量了。

“祷告吧。不管大勇本人来不来,都替他祷告。一切交托给主。这世上的担子,人靠自己的肩是挑不起来的。”长老说。

闭眼,祷告。

祷告会上,勇哥一个人来了,只是他并没有祷告。跟那位即将和他离婚的姑娘一样,他大睁双眼,目光扫过每一个祷告的兄弟姊妹。

他的左手和右手互相握着。若非戴着手套,左手就跟一只正常的手没有任何差别了。

“感谢主的慈悲,感谢主的大能,感谢主救治大勇兄弟。”王长老还在领着众人闭目祷告:“人行在黑暗里,却看不见神的光……”

编辑: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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