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真的“活着”吗?
“活的[1]”、“演化”、“灭绝[2]”:我们经常把语言当作活的生命来谈论它们。
使用这类隐喻的原因在于语言这一概念的高度复杂性,但是用这样的方式谈论语言也有一些弊端:这会让我们误解语言和社会之间的关系。
隐喻的根本机制在于将某些事物看作其他事物,尤其当一些概念比较抽象或复杂的时候,我们就会采取这种做法,从而使得这些概念能够关联到我们更容易理解的事物上。我们借助于隐喻来处理这样的概念,就好像它们是一些更加具体可感的、让我们更加熟悉的事物。
例如,如果我们谈到“浪费”或“节省”时间,便意味着我们把时间当作商品。又比如,我们说“度过”一段艰难的时期,这时候我们就把时间看作可以让我们在其中移动的空间。
与时间类似,语言也是这些复杂概念里的一种,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经常将其视为活的生命体来谈论的原因。在最近的电台采访中[3],我说过语言是有生命的。但这里隐藏着一个潜在问题。
隐喻构成了我们日常话语的极大部分,以至于我们甚至并不会注意到它们。为此,隐喻可能扮演着难以置信的重要作用。
它们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它们实际上决定了我们对它们所指涉概念的理解方式。这样所造成的风险在于,隐喻可能会从根本上扭曲我们对某些概念的理解。
- psyop -
检验隐喻
我将对“语言是活的”这一隐喻进行检验,方法是从生命的两个基本要素(诞生与演化)来考量。
诞生很容易处理。简单来说,语言没有一个可用来和生命诞生相比较的特定起点。
学者们经常讨论一种语言的“诞生[4]”、“根源[5]”、“起源[6]”,但这些不是起点。
相反,它们是一段历史时期,一个特定社会在此期间为自己获得某种身份,也即获得了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也命名了他们所说的语言。
最早关于英语命名的记录可以追溯到9世纪阿尔弗雷德国王(King Alfred)[7]所写的文本中,“Englisc”(English),既指代英格兰人也指代他们的语言。但这显然不是人们说英语的开端——也不会存在这样一个开端。
下面是阿尔弗雷德国王称为“英语”的语言[8]:
Ða ic ða gemunde hu sio lar Lædengeðiodes ær ðissum afeallen wæs giond Angelcynn, & ðeah monige cuðon Englisc gewrit arædan, ða ongan ic ongemang oðrum mislicum & manigfealdum bisgum ðisses kynerices ða boc wendan on Englisc ðe is genemned on Læden Pastoralis, & on Englisc Hierdeboc.
当我意识到整个英格兰的拉丁文知识是何等衰败,然而许多人却能读懂英文时,我开始着手将这本拉丁文称为Pastoralis,英文则称为Shepherd's Book的书翻译成英文,并且还要处理这个王国面临的其他各种麻烦。
阿尔弗雷德写给韦尔弗斯(Wærferth.)的信。Bodleian Library MS. Hatton 20, fol. 1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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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odleian Libraries, University of Oxford, CC BY-NC
如今讲英语的人会发现,如果没有上述语言的特定知识就无法理解这篇文章。
所以,如果这些并不能够代表英语“诞生”的话,那么是否能作为语言世代演化的证据呢?
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但问题是这样会将语言“客体化”。换言之,这会导致我们把阿尔弗雷德国王的语言与我们现在所说的语言视作同一个客体,前者仅仅是后者的一种古老形式。
归根结底,它将英语(或任何其他语言)看作是一个自治的实体,能够仅仅依凭自身而独立存在。
-Tù.úk’z -
是人,而不是语言
事实上,语言是我们作为社会性动物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社会则随着移民潮、侵略、技术进步而发生变化。
社会变化也确实改变了人们使用语言的方式。语言的自主性在于其使用者,而非语言本身。
阿尔弗雷德国王的英语,并没有因为语言自身的演化倾向而变成查尔斯三世国王的英语。语言并没有这种倾向。
语言自身没有做任何事。它没有诞生,没有生长,没有演化,也没有去适应变化着的环境。是人在做这些事。
尽管生命体的隐喻在认知上提供了一个便利的捷径,但它也会导致这样的误解,颠倒人与语言的关系。例如,当我们讨论与社会公正和不平等有关的语言时,这就变成了一个问题。
如果我们说“英语正在占领全球[9]”,我们很可能在这一议题上放错了重点。问题并不是语言自身过于强大,而在于世界权力和财富的极度不平衡,这是长达四个世纪之久殖民主义的直接遗产。
如果我们用描述植物生长的方式来描述语言的历史,我们就遗漏了这样一点,那便是语言的历史与社会的历史是无法分割的,而它们之间的关系往往是不平等的。
- Miguel Montaner -
后记
木姜子:翻译时想到了那本《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从惊叹于“概念隐喻”的提法再到这篇文的省思,我意识到所谓隐喻不单单是认知、修辞或思维,还有权力关系、现实对过往的再叙事、社会力量的博弈等,这些并不应该借由语言之名被蒙蔽。
对于语言是否有生命的问题,我还想起日本文化里“言灵信仰”之说,简言之,部分人相信语言有强大且神秘的力量,所以敬畏所言。可见,语言认知脱离不了文化与社会,维系交流而不可名状的存在真切影响着每个人。
晏梁:语言本身就具有将某种虚构之物误以为真的特点,当它用于自身时也是同样。将“语言”比作一种独立存在的生物,似乎可以从某种层面上满足了我们想象它、认识和理解它的需求,但却会使我们忽略掉它的存在原本只是与我们自己绑定在一起的,它是我们自身存在的方式和条件。或许更好的说法是,存在着的只有人类,具有并且不断产生新的语言规则的人类。
参考文献
1. https://theconversation.com/language-isnt-alive-why-this-metaphor-can-be-misleading-205793
2. https://www.theguardian.com/uk-news/2020/jul/02/scots-gaelic-could-die-out-within-a-decade-study-finds
3. https://www.cbc.ca/radio/ideas/english-friend-or-frenemy-1.6849083
4. https://www.routledge.com/History-of-English/Culpeper/p/book/9781138891753#
5. https://www.cambridge.org/core/books/history-of-the-english-language/B4B008D01707BD1BFEBBC6D6DF8CA8EC
6. https://www.routledge.com/History-of-English-A-Resource-Book-for-Students/McIntyre/p/book/9781138500723
7. https://www.bl.uk/people/alfred-the-great
8. https://www.bl.uk/collection-items/king-alfred-translation-of-the-pastoral-care
9. https://www.theguardian.com/news/2018/jul/27/english-language-global-dominance
作者:Mario Saraceni | 译者:木姜子
审校:晏梁 | 编辑:光影
排版:盐 | 封面:Tù.úk’z
原文:
https://theconversation.com/language-isnt-alive-why-this-metaphor-can-be-misleading-2057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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