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秘密”的桑拿外交
“外交无小事”,包括怎样坐车、打电话联系,怎么与外国人接触、交朋友,都有学问,得从头学起。
刚进外交部时,老同志告诉我,小轿车后排右座是首长专席,所以我每次都坐在前排司机右手的位置。有一次到中苏边境地区考察,坐的是吉普车,我也抢着坐那个位置,结果出了洋相,原来吉普不一样,前排右座是好位子。
有这样一件事令我终生难忘。领导让我誊抄文件,因为字迹潦草,也未核对,受到严厉批评,开始还不理解。当看了周恩来总理阅退回的手抄件,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包括打错的标点都改了过来,我如醍醐灌顶,这才老老实实地一笔一划重新认真誊写。从此牢记这个教训,再未犯类似错误。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中苏关系处于调整变化的微妙时期。而当时两国官方几乎没有交往,相互间很难进行正式交流,更无法传递信息。在这种特殊背景下,“киноканал”(电影渠道) 应运而生。所谓“电影渠道”,是指我们外交部苏欧司和苏联驻华使馆之间各有两名联络员,以借放苏联故事影片为名,进行定期接触,释放某些信息。
譬如,双方开始酝酿改善关系时,苏方十分着急,想加快进程,中方通过这一渠道转告对方,不能急,要“小步走”。
1982年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去世后,安德罗波夫就任苏共中央总书记,主动提出要派主管经贸的第一副总理阿尔希波夫访问中国。开始时,我方对此没有回应。苏方就通过“电影渠道”向我们放风,推动促成这一重要访问。
在借还苏联影片时,双方联络员可以进行自由交谈, 起初在对方大使馆接待室内,后来改到外面中餐厅见面,双方边吃边聊,更加自在方便。正如苏方当事人所说,这一渠道开启了相互关系“解冻”的积极进程。
1994年至1996年,我在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担任公使期间,为了加深与俄罗斯朋友的关系,定期邀请他们到使馆洗桑拿浴。除了俄外交部主管局同事外,有时还包括总统府官员和新闻界朋友。作为正式交往的一种补充渠道,在热气腾腾的桑拿房中,双方都赤裸松弛,没什么“秘密”可言,更易坦诚相见,被俄罗斯朋友笑称为“голая дипломатия”(意为光屁股外交)。实际上,这是“电影渠道”在新形势下的某种延续,而且内容更为充实丰富。
作为一种非正式接触管道,双方交谈内容几乎无所不包,除了一般性交换意见外,有时也涉及重要的敏感问题。在准备高访的过程中,我们主要通过正常的外交途径来讨论解决各种问题,但有时遇到一些不方便直说的难题,也可借助桑拿外交。
如有一次叶利钦总统访华前健康状况不佳,对方就在洗桑拿时“顺便”提到,希望在欢迎国宴上不要上茅台。我们立即将此信息报告北京。
又有一次,叶利钦总统访华正值俄国内大选前夕,我国领导人在谈话中两次提到,希望俄罗斯在叶利钦总统的领导下,中俄两国关系平稳、健康地向前发展。
在洗桑拿时,我询问他们是否明白其中的含意?对方说,无论外交部,还是总统府,都注意到了这句话的份量,并认为这种支持反映了两国最高领导人之间的信任关系。
中俄实行国家元首定期互访机制后,俄方想推动建立两国总理定期会晤制度,但又没有把握,就利用桑拿渠道先进行试探。俄方一再强调,两国总理会晤制度与总统互访机制不会有什么冲突,相反,有助于落实两国最高领导人达成的协议。在我方表示愿意就此问题进行探讨后,俄外交部正式提出建议,双方很快就此达成了协议。
“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我们从外交第一线退下来后,成立老朋友俱乐部, 依然定期见面聚会。中俄外交官在同一“战壕”中形成的真挚友情历久弥坚,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两国人民的深厚传统友谊。
在中俄友好、和平与发展委员会及两国外交部的大力支持下,我们成立了中俄老朋友理事会,双方各由十多名资深外交官组成。作为数十年来两国关系发展的见证者、参与者和推动者,中俄老朋友们虽年逾古稀,仍老骥伏枥,各有所为,以满腔热忱致力于两国友好交流与合作,包括联手出版纪念文集、外交回忆录,参加各类中俄关系问题研讨会、论坛,借助新媒体积极发声,为新时代中俄关系传递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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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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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沛
曾任中国驻俄罗斯使馆公使,驻乌克兰、波兰、哈萨克斯坦特命全权大使。现任外交部外交政策咨询委员会委员,中俄友好、和平与发展委员会老朋友理事会主席。
曾荣获波兰共和国高级十字功勋勋章,哈萨克斯坦共和国荣誉证书和共和国独立20周年奖章,外交部优秀外交官称号和优秀共产党员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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