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大院里的那些人 | 集体宿舍里的四个山娃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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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说完了外交部集体宿舍中的章洪，接下来说一说第二个山娃子范镇、第三个山娃子马钢、第四个山娃子周培。

初来乍到

范镇进入外交部时是机要员，文革中间突然被调到外交部领事司司办担任秘书。领导对他说仍搞机要工作，给他的感觉却是上级已经认为他不再适宜当机要员了，因为他在东北吉林任领导的叔叔成了“靠边站”的走资派，他本人似乎受到牵连。领导说他在机要局的集体宿舍床位需要腾出给别人使用，于是他就搬到章洪这屋。

刚搬进来时，章洪满腔热情地欢迎新室友，帮他们拿行李、放东西，对他们说每个热水瓶里都是刚装的开水。安顿后，又领他们满院看看。他把热水炉、水房、公共厕所一一指给他们，还把院里都住了哪些单位的人员作了介绍。

马钢、周培高高兴兴，满口夸奖条件很好很好。范镇则满脸阴云，这里不但离部远，上班不方便，条件也与他原来住的集体宿舍差得多。三人的情绪被章洪看得一清二楚，别忘了他当过连指导员，在观察人方面是个心细的人。他还发现，范镇是山东人，却没有一般山东人那样的高个子，周培是南方人口音，却长个瘦高条，不像一般南方人那样矮，马钢不高不低则显得壮实。

马钢、周培作为新入部的人，新鲜感觉与兴奋情绪持续了好长时间。一下班，两人就嘀嘀咕咕说个没完，互问对方的司处领导如何、处里有多少人、男多少女多少，还互相交流刚到处里都干什么、有何心得体会，如此等等。他们俩是名牌大学同年毕业生，年龄相近，共同语言自然特别多。

马钢、周培交谈得热火朝天，同为新舍友的范镇似乎插不上嘴，实际上他情绪低落，根本不想说话。章洪见状，就来跟范镇聊天。

倾心相谈

“小范，现在天还早，外面空气也不错，干嘛憋在屋子里，何不到外面走一走？”章洪问范镇。

“外面到处乱糟糟的，还不如憋在屋里。”小范说。

“最近还行，我连着几天晚上出去散步，平静些了。”老章说。

“是吗？好吧，走吧。”小范起身说。

章洪问另两人去不去？马、周二人说有点口渴，要坐在屋里边喝边聊，不想去。章、范二人就迈步出了院子。

出大门往西遇一丁字路口，往右是正义路，正义路中间是个街心公园，直通长安街。文革前在这个街心公园散散步挺不错。可就在两星期前，外语学院、外交学院等大学的极左学生造反在这里安营扎寨，使用高音喇叭日夜不停地拼命嚎叫，要到外交部揪斗陈毅，闹得附近天无宁日。

文革期间揪斗陈毅

周总理严厉地批评这些学生，算是撤走了。可他们在中央文革小组的背后支持下策划了新的阴谋，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利用陈毅到外交部时，突然从四周冒出几批人马，冲进外交部要抓陈毅。周总理立即调来警卫部队一个连，把陈老总保护起来，然后接见造反派，痛斥他们，说：“你们再这样冲击陈老总，我就挡住大门，让你们从我的身上踏过去。毛主席说‘陈毅是个好同志’，对他要‘一批二保’。”这些学生才不敢进一步对陈老总造次。

全国红卫兵大串联时正义路更是不得安宁，整条街天天挤满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要到路东的共青团中央办公大院，参加批斗“胡家店”：共青团中央三位书记胡耀邦、胡克实、胡启立。

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红卫兵

不知道这几天怎么了，也许那些疯狂的造反派嗓子喊哑了，也许他们想睡会觉，以便积蓄力量再掀起更大的恶浪，也许他们的指挥者这会弄不清下一步该怎么闹，所以才安静几天。那时能有几天安静，就显得挺难得。

老章问小范他们老家那里如何，是不是好一些？小范说好长时间没有同老家的人联系了。

“我们竹沟那里好些，只要不是外地的人去捣乱，问题就不会太大。”老章说。

老章接着说了一通他们老家的好处。这一说触动了小范，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常为自己家乡是个著名革命根据地而自豪，说电影《南征北战》的故事就发生在他们那一带。说起这些，他总是滔滔不绝。

山东沂蒙山区革命根据地

“那你们家里肯定有人参军参干了？”老章问。

“我们家好几个呢。”小范答道，“现在职务最高的是我叔叔，在吉林当副省长。就数他职务高，现在他倒的霉最大，我一直想去看看他，却没有机会。”

说到这里，小范停顿不讲了，苦恼情绪从心里直往脸上涌。老章找个地方要小范坐下来，想安慰他一番。

小范终于忍不住，要对老章一吐为快，而且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声音也高了。老章连忙看看四周，今天这里确实人不多，但他还是提醒小范要压低语声，免得让外人听到引起麻烦。老章向路西努努嘴，意思是说路西就是公安部，现在的公安部长谢富治专害老革命，小心隔墙有耳，被那帮坏家伙听到。

其实他们俩同病相怜，提起自己的家人，老章也有满肚子话想说。文革中他们俩都有亲属在外面工作而被本单位的人打倒，本来是老根据地，家里的多位亲人是老革命，当年都是不顾身家性命闹革命的，怎么文革一来都挨斗、靠边站、被打倒？过去没有被敌人捉住杀害，现在却要被自己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现在连周总理都有人要反对，陈老总是多么好的人，被整得不成样子！

章洪虽然要小范喊他老章，实际上他是部里最年轻的处级干部之一，外号“小小当权派”。本来他想安慰小范，倒引起了自己的愤懑。他到底是个经历过风雨的人，有些经验与教训了，所以很快又冷静了。他说“街上不是说这话的地方，回头咱们回屋好好聊聊”，这才把小范止住。通过这次谈话两人的心完全互通了。

老章对小范说：“别灰心，老革命就是老革命，这已是铁定的历史，眼下的混乱会过去的，是黑是白最后肯定会搞清的。”他劝小范不要消极，不让当机要员而去领事司是好事，是机会，机要员不能当一辈子，年纪大了不好干，趁年轻到业务司学些本领是好事，外交部是个大学生窝，没有一点特长会被人看不起。小范是个挺聪明的人，这几句话开始拨开他心中的那团乱麻。

潜心向学

经过与章洪同住和密切交往，小范有了变化，他在领事司的工作情绪大涨，不仅不满足于完成一般的司办秘书工作，而且有空就学习领事知识，在这方面进步很快。他发现领事司的工作不像外面的人说的那样很简单、不重要，而是挺有学问、专业性很强，涉及许多法律知识，挺有意思。

他还抓紧学外语，自己没有上大学，高中学那点外语在外交部简直不值得一提。他听说熊德兰教授教得好，就去听她的课。熊教授发现小范学英语很用功，就认真教他。几年后他的成绩突飞猛进，成为熊教授的得意门生，熊教授常以他为例鼓励其他学员。

熊德兰教授

像小范这样的同志在外交部有些数量，由于各种原因没有上大学，但他们的能力不低，而且正是由于没有上过大学，在大学生成堆的外交部更加有紧迫感，于是格外努力地加强学习，提高自己。后来他们中有人陆续到了几个业务地区司，被提拔为处级、司级领导，有几位最后担任了大使，有的写文章写书颇有成绩。

当年的小范后来担任了驻外大使，他常年随身带着本子，走到哪里记录到哪里，为了考证一个问题，不惜花费好多年时间，找很多资料，拜访很多人，颇有学者进行学术研究的专业精神。他发表了许多文章，写了几本书，撰写了数十万字的《中国护照》，成为我国首屈一指的具有一定学术价值的专著。

我国是长期以农业经济为主的国家，山区农田少，耕作不便，对外交通困难，所以解放前后大多仍处于经济落后状态，民生艰难。可以说，这四个山娃子都是来自穷乡僻壤，其中马钢、周培能脱颖而出考上北京的名牌大学实在不易，他们的奋发努力、刻苦学习精神是十分突出的。

机要员出身的范镇，之所以能获得后来的成绩，就是因为他有着与马钢、周培同样的优秀品质。至于章洪，到外交部后不是靠他的光荣出身与经历，而是靠他的努力工作和骄人成绩才有了一席之地。外交部挑的都是挺棒的优秀人才，谁要是在这里懈怠谁就会落后于人。

未完待续

文字 / 青峰石

图片 / 网络

排版 / 撒哈拉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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