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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外事 | “无冕之王”赵浩生:“我的爱国情感是与生俱来的”

李天震 外交官说事儿 2023-12-06
 

作者简介    


李天震 曾任上海市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主任科员、副处长、处长,上海市人民对外友好协会秘书长、党组成员。


初闻赵浩生其名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上半叶,一篇《中国回来答客难》的文章在《参考消息》上连续转载,吸引了无数读者的眼球。

很少有人知道作者赵浩生为何方人氏。八十年代初,听说他在上海有过多次演讲,可惜都错过了机会,无缘一睹风采。

赵浩生(中)与作者(左)合影。右为上海市政府侨办张家骝。


真正见到并得识浩老是在八十年代中期。当时他已退休,在一家跨国公司当顾问并亲率一个团组访沪,时任副市长倪天增宴请他们,我忝列末席作陪,而且正巧与浩老比邻而坐。这次难得的零距离接触让我领略了一个率真老人坦荡而真诚的心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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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浩生是学者,美国耶鲁大学的教授。但他似乎更愿意被人称为记者。这不仅因为他人生中的第一份职业就是记者,更因为他一生都未曾停止过以记者的笔触向世人揭示他所感知的世事沧桑。他酷爱“记者”这一角色,并特意在联合国注了册。老人告诉我:“年轻时之所以选择了新闻记者,一是酷爱写文章,二是喜欢出风头。”这两件事几乎跟随了他大半生。

自从二战结束由于一个偶然的机缘当上“中央日报”的记者后,特殊的身份使赵浩生得以有更多的机会在重大历史时刻置身于中国政治舞台上最显赫的人物之侧,蒋介石、毛泽东、周恩来、马歇尔的名字都曾跳跃于他的报导之中。这些经历令他在圈内很快名声大噪,“写文章”“出风头”,名利双收。

1948年他作为《东南日报》特派员东渡扶桑,继续“写文章”、发报导。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他留学去了美国,先是学习,继而任教,退休后又当起了公司顾问,角色几经转换,不变的却是从未放下手中那杆“记者的笔”。

他采写的对象除政界显要外,还有科技泰斗,如华罗赓、贝聿铭;学界耆宿,如钱穆、林雨堂;也不乏文坛巨子,如茅盾、冰心、曹禺;艺苑明星,如白杨、吴作人、李可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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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为赵浩生题联——“一点浩然气,快哉万里风”。






在老一辈文化艺术家中浩老似乎很有人缘,他称赵丹为“本家”;呼曹禺“万先生”(曹本名姓万);几十年后重逢,张瑞芳他开口就说:“您是我的‘梦中情人’!”;年轻时他爱看白杨主演的话剧《日出》,以至老来相见两人竟能在餐桌上来上一段对口戏。与浩老多有过从的曹禺先生曾亲笔为他题联——“一点浩然气,快哉万里风”,对其云游天下、浩然忘势的赞赏之情跃然纸上。

记者这行当,真的为他增添了太多的人生欢乐。或穿行于各色沙龙之间,或访谈于寓舍府第之上,可谓风云际会、历经沧海。可是当我就此向老人讨教时,得到的回答却大出意料。

“干了大半辈子记者,您最深的感受是什么?”我问。

“交游遍天下,知己无一人。”几乎是脱口而出,而且一鸣惊人。

“难道在你心中就没有什么值得魂牵梦绕的人和事吗?”

“有,‘乡情’。”

浩老重乡情,这一点我是能感觉到的。虽然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口气显得很平淡,但从眼神中可以看出老人的内心并不平静。

他称自己此生饱受“三W”之苦,其中有一个W就是“Wander”——“流浪”。这是他几十年前无奈地离开祖国后浪迹天涯之游子生活的写照。

浩老说:“在国内,人们生活在祖国母体之中,同祖国浑然一体,大抵是不大会特意想到自己是中国人的;但是到了国外,除了‘梦里不知身是客’外,身边的一切都会随时真真切切地提醒着你,你是中国人。”他忘不了初到美国租房时因为是中国人而遭到拒绝的尴尬;也忘不了在马路上几个美国小孩放出狼狗来咬他的场景,那几个孩子恶作剧的笑声至今仍沉沉地堵在他的心口。“一个没有强盛祖国背景的侨民,在人家的土地上迎对的少不了是屈辱。”说出这句话时,我注意到,老人依在桌面上的左手在微微颤抖。

漂泊在外大半生,时空阻隔了他同祖国的联系,却从来未能割断过他汲取中华文化营养的“精神脐带”。赵浩老喃喃而语道:“与中国距离越遥远,感情上就越是亲近。”1971年,他在法国得知基辛格秘密访华的信息后,激动地接受法国《世界报》的采访说:“这个消息给海外华人带来的兴奋如同抗战期间沦陷区民众听到日本投降的消息一样,我的感觉是‘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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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浩生家庭合影






1972年,中国乒乓球队访问美国,赵浩生带着夫人和儿女一路紧追球队的赛程,从一个城市跑到另一个城市,一场接着一场观看比赛。在赛场上,当他看到来自大陆的中国人,听到了久违的《义勇军进行曲》时,他一动不动、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任泪水顺着两颊淌下。

及至1973年当他应新华社之邀第一次回国访问时,老人更是由衷地感叹:“假若大家也要我用一句话来表达我此时的感想,我的回答就是我母亲常说的那句话:‘比做梦还好’!”

浩老对我说过这样两句话:“我是中国的儿子”“我的爱国情感是与生俱来的”。说这番话的时候,老人眼眶内噙满泪花。为了这份情感,赵浩老曾建议日本籍的夫人学汉语,因为“夫妻俩亲热说悄悄话时不能说外语,要用母语,要用吃奶的语言说从心里流出来的话”。

也是为了这份情感,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他每年都要在中国住上半年,不为别的,就是“想听听、说说中国话”,为此他在北京饭店订了一个“长包间”。他把从美国到中国的旅程叫做“回国”,2001年当他步入人生第81个年头来到中国时,已是自1973年第一次返乡以来的第81次“回国”。

浩老对河南老家有一种难以割舍的眷恋,这里有他的亲人,有他熟悉的泥土芳香,也有他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的生命印记。1973年第一次回国时,他就把自己的日籍夫人领回了家。事后他问她:“你看了我们家,觉得怎样?”得到的回答是“穷,但是有自尊”。

他很满意这个评价。他的家乡人有志气、也有自尊;这片土地更是养育了不少有自尊、有志向的时代人物,当年从他的母校开封中学就先后走出过革命老战士焦若愚、穆青、吴芝圃、胡炜、柴成文等一大批热血青年。1937年参加八路军、后来曾担任新华社社长的穆青说过,他和赵浩生是“三同”关系——“同乡,同学,同行”,年轻时在家乡是同学,几十年后在新闻界又成为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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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浩生的签名名片






浩老还对我提起过上世纪八十年代他第一次走进中南海见赵紫阳的情景。当时赵紫阳还担任着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职务,见面时他先是盯着赵浩生的额头看,看得浩公多少有了些不自在。接着赵紫阳问:“你头上那块疤怎么不见了?”此刻浩公才缓过神来,原来他还记得中学时期自己头上的一块伤疤。“早好了,无踪无影了!”会见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浩老对我笑称,赵紫阳是他的“四长之尊”,即“一国之首长,一地之乡长,一宗之族长,一校之学长”。聚首于乡音缭绕之境为他带来的欢愉,远不是那种“人作殊方语,莺为异国声”的生活所能比及的。

常听人把赵浩生的身份标注为:“中国的儿子,日本的女婿,美国的公民”,而赵浩生则会这样告诉人们:“我是外籍,但不是外人。我和祖国的关系,不只是血缘,更是生活、山河、岁月交织起来的全部人生。”




-End-

图文 | 李天震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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