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视界 | 我眼中的瑞士
作者简介
朱青 1924年生于上海,早年就读于沪江大学,1942年参加新四军,1946年担任过陈毅军长的翻译;上海解放后,曾任陈毅市长、潘汉年副市长的秘书;1953年进入外交部,曾任外交部第二亚洲司副司长;1981年被任命为中国驻日内瓦总领事;1994年11月22日,于北京病逝。
世事的变化之快,有时的确令人吃惊。十几年前的事,要是拿到今天来说,听的人难免会觉得难以置信。
1981年,我去日内瓦时,比预定的到任时间晚了一个多月。没有按时走成的原因,是我为出国定做的服装还在店里没有完工。那时,出国制装在偌大的北京城里只能去“红都”一家,而且面料也要在“红都”选,仅有的三五种花色,大家选来选去总是错不开。至于款式,更没有什么挑选余地。所以衣服做成以后,不同的地方差不多只剩下尺寸了。当出国的人聚到了一起,谁看谁的衣服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去瑞士,乘的是中国民航的班机。登机以后,空中小姐便把大家的外衣收去,集中挂起来。这本来是头等舱的一项特殊服务,但是在快到目的地时却出了麻烦。只见她随手拿起一件大衣高声问:“请问这是哪位的大衣?”因为大家的衣服太相像,结果空中小姐的话音刚落,差不多所有的人都举起手来答道:“是我的!”最后,还是要一个人一个人地仔细辨认。
后来,我注意观察汉莎航空公司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我发现他们的航空小姐把大衣拿走以后,是按照乘客的座位号顺序放置的。临下飞机以前,她们不用多说一句话,大衣就可物归原主了。这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反映出来的服务水准的差距却并不算小。
一个社会的服务要想普遍达到高水准,非要经过一番艰苦努力才行。这就像今天的瑞士,令世人艳羡的是它头上那顶世界首富的桂冠,然而回首既往,瑞士人脚下的每一级阶梯,无一不是一代代人用智慧和辛勤的劳作筑起来的。
瑞士是一个内陆的小山国,先辈们经受过的辛酸和苦难,几乎令人不堪回首:从15世纪到19世纪,它先后把200多万青壮年男人输送到别国,为王公贵族当“炮灰”。因为是受雇于不同的国家,尽管是同胞手足,却不得不在沙场上互相厮杀。一直到今天,你都可以在不少瑞士人的家中,看到身着戎装的祖先们的大幅画像。主人还会向你介绍他们便是死在异国战场上的亲人。
比他们稍稍幸运一些的人,则背井离乡,移民到美洲去谋生。一代一代的人,都把用劳动换来的点点滴滴的收入寄回家乡。他们当中虽然也有人发迹,但更多的人则辛劳一生,甚至客死他乡。早几代的瑞士人,就是凭了这种血和汗的付出,才为这个国家后来的发展蓄积起了最初的能量。
我在瑞士时常想,那后来的瑞士人又是如何使国家变得富有的呢?慢慢地,我终于用自己的眼睛找到了答案。
瑞士的钟表业和精密仪器制造业闻名于世,它们为这个国家带来了滚滚财源。一位制表业人士对我说:“一只钟表所需要的原材料的价值,只占整个钟表价值的十分之一,而人们付出的十分之九的钱,是在买制造钟表的工艺。”这真是一语道破了天机。
对于像瑞士这样一个资源匮乏的国家来说,选择依赖智能和科技赚钱的产业来发展,不是一种很聪明的决断吗?时至今日,要去查阅一下已经设立了80多年的诺贝尔奖金的得主名单,你会很惊讶地发现,其中瑞士人占到了16名,如果和它的600万人口比,其比例之大,当属世界前列。可见瑞士是一个很典型的凭借科技走向富裕的国家。
在瑞士,与钟表业和精密机械一样支撑着国家经济的产业还有金融业和旅游业。这样两项产业的发展,更多的靠的是瑞士人那种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认真,几乎可以说是瑞士民族的天性。
我刚到瑞士时,在巴塞尔参观过一个博览会。参观结束后,主人送我们每人一把小刀作为纪念。在瑞士,送刀作礼物并不奇怪,因为它生产的刀子举世闻名。奇怪的是,“送”了刀子却又要从每个人那里收取一角钱。尽管我不明究竟,但还是入乡随俗。后来,同样的情况又碰到好几回,这才忍不住向瑞士人打听底细。结果是,因为这种刀子非常锋利,稍有不慎就会伤人,而瑞士人认为,倘若是他们“送”出的礼品,那就一定要负责到底。收点钱,就好比是你自己“买”的了,再伤了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虽然这只是走一走形式,但我暗中还是很佩服瑞士人的这种认真精神。
瑞士人做事认真体现在方方面面。我见到过瑞士航空公司员工检修飞机,除了仔细查看机械部分的每一个零部件以外,就连机舱里的座椅也要拆下来逐一检查。那么用这样的人力和时间去检查每一只座椅是不是划得来呢?况且,即使某个座椅出了点问题,又有什么大碍呢?不过瑞士人是不会这样来判断得失的。他们有一个很明确的思想,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们宁肯为防止那个“万一”的出现投入大量的劳动。“有失就必有得”,我看到,在瑞航的飞机检修厂里,还停着其他国家送来检修的飞机。瑞士航空公司享有很高的国际声誉,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得益于这种认真。
我想,凡是看过他们检修飞机的人,一定不难理解为什么世界上信誉极好的银行会是在瑞士的苏黎世。瑞士银行在二战期间的表现令人至今难忘:为了对自己的储户负责,即便是纳粹德国以武力相威胁,他们也没有透露德国犹太人的存款情况。当然,它们不仅对犹太人如此,对于其他在本国有争议的人的财产也同样如此。这种做法究竟对不对,人们的看法就见仁见智了。不过,正是凭着这种铁一般的信誉,苏黎世发展成为重要的金融中心,同时,它还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黄金市场。
瑞士在许多国家有大量投资。1993年,我在美国时,看到纽约最繁华的第五街上也矗立着两幢瑞士的银行大楼。
谁又能计算得出来,瑞士人的这种认真,曾经为他们带来过,并且还将为他们带来多少财富呢?因为自己认真,瑞士人为别人设想得也十分周到。这种周到,在瑞士的旅游业里更是一种一本万利的投入。
其实,瑞士不能算是一个旅游资源丰富的国家,然而在它的国民收入中,排在第三四位的恰恰就是旅游。在这个只有600多万人口的国家里,每年来来往往的境外旅游者就达三四千万人次,这个数字已经是瑞士总人口的六七倍了。
如果说瑞士人选择高科技产业发展是避短扬长的话,那么瑞士人经营旅游业则刚好是以短变长。瑞士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也没有很多可以吸引人的自然风光,但是去过瑞士的人都会发现这个国家很美,花多。瑞士人用姹紫嫣红的鲜花,把自己的国家装点成了名副其实的“世界公园”。不论你走到哪里,即使是去到一个很小的村庄,都会在家家户户的窗口、门前,看到争奇斗艳的鲜花。
据说,瑞士人甚至用是否长于用鲜花装饰环境,作为衡量家庭主妇是否贤慧的一个标准。我曾请教过一位来瑞士访问的清华大学的教授,为什么人人都说瑞士美?他想了想说:“你可以同时感受到四季的景色:远处山顶有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天空放晴时,总是湛蓝的天,白云飘;脚下可以踩着因地温高而常绿的草坪,而各种花朵更是终年不断。”我看这个说法不无道理。
如果你乘车沿着高速公路驶进阿尔卑斯山的崇山峻岭时,你更会十分惊讶地发现,这里早已不是渺无人烟的地方,而是设施完善的旅游点。你可以乘坐爬山火车,轻轻松松地到达海拔4000多米高的山顶去观赏雪景,同时还能品尝瑞士风味的乳酪。至于开发利用那些海拔二三千米的高山,更不在话下。
瑞士的面积虽只有4万多平方公里,还不到我国江苏省的一半,但她能地尽其用,这不也能弥补“国小”的缺陷吗?
我去瑞士最东北端的达沃斯开会时,有了一些亲身体验。我原以为在那种偏僻的山区,各种设施和服务水准可能都赶不上我们去过的一些大城市,但是到了那里一看,证明我的想法错了。先是通往达沃斯的那条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也可以同时通过两辆大型客车。沿途还有天气和道路情况显示器和服务电话。至于指示行车方向的路牌,绝不会令你着急,它们总是及时地进入你的视野。
达沃斯滑雪场
本来这里都是冰天雪地、穷乡僻壤,但当地人靠山吃山,靠雪吃雪,因地制宜,把这个山沟沟里的小城镇变成一个现代化的滑雪胜地,设备齐全,不亚于其他城市。每年都有很多国内外的游客去那里度“雪假”。而等他们开心地度完假以后,所用的那一米多长的滑雪板,便可以通过邮局寄走。当你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像“上帝”一般的享受之后,再慷慨解囊也就不在话下了。
一些当地住户在旅游旺季,在自己家门口挂上“房间出租”的牌子,就可以招揽到顾客,而得到为数不小的收入。有的店铺只是在旅游旺季开展正常营业,而其他季节,店主挂上“停业”的牌子,自己也外出旅游了。
在瑞士,不论哪一行的从业者,都有过硬的专业知识和技能。有一次,我们去机场接客人,离飞机到达只有5分钟了,却仍旧不见瑞航小姐的倩影。我开始有些焦虑起来,可在场的中国民航的朋友却胸有成竹地说:“尽管放心,她们会像‘标准钟’一样准时出现在你面前的。”果然,就在说话之间,一位瑞航小姐款款走来,只见她从容不迫地开启电梯,把我们一行送到贵宾室,然后系上一条白色围裙,为我们送上饮料。等到飞机快降落时,她又脱去围裙,驾车把我们送到飞机舷梯旁边。
最让我们吃惊的,是她可以操着流利的英、法、德三种语言,回答客人提出的问题。她一个人应付裕如地做了三四个不同工种的活。如果她不是很能干的话,要想在瑞士得到这样一份工作就不可能了。
一个国家要想富有,不仅要善于开源,而且一定要注意节流。在外人眼里,瑞士人似乎过于吝啬。但是他们却说:“与其说我们吝啬,还不如说我们尊重金钱。如果有人把钱浪费掉了,在我们看来是愚蠢的表现。比如说,你喜欢把自己的房间装饰得金碧辉煌,这是一种合理的享受。但是如果在一间没有人的房子里无故开着灯,那就是浪费,就是犯罪了。”
老一代的瑞士人注重节俭,新一代的瑞士人也基本上承袭了这种美德。你可以随便到一所大学的学生餐厅里去证实一下,在一间间千人就餐的餐厅里,当学生们用餐完毕离去之后,很难找到丢下的残羹剩饭。今天的瑞士人虽然早已不像他们的祖先那般辛苦,但在西欧,他们差不多仍然是每周工作时间最长的人。有人曾经呼吁缩短工时。为此,瑞士曾进行了全民表决,结果缩短工时的提议被否决了。许多瑞士人说:“我们应该工作这么长的时间,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使国家更加富有。”
我想,对于瑞士来说,勤劳、智慧、敬业、俭朴,这些,就像《天方夜谭》故事中的“芝麻开门”的秘诀对阿里巴巴一样,是帮助他们开启富足之门的钥匙。然而这把钥匙,并不仅为瑞士人所独有。任何一个国家,要想真正富强起来,手中都必须握有,也是可以握有一把这样的“钥匙”的。
岁月不居,时光如流。屈指算来,我离开瑞士已经6年有余,然而在瑞士的一幕幕经历,想来依然新鲜生动。6年间,我曾3次重访瑞士,碧波连天和山峦青翠,是那样的迷人;朋友相聚,情谊依旧。所不同者,两国间已有多得多的往来及合作,相信这对彼此的发展和繁荣都大有裨益。
-end-
文章节选 |《女外交官》(1995年版)
作者 | 朱青 整理 | 阮虹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阅读延伸
敬请关注“外交官说事儿”
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