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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岛战火在我们身边燃烧(下)

黄志良 外交官说事儿 2023-12-06
 

作者简介    


黄志良 江苏苏州人,1931年出生;1951年入北京外国语学院,就读于英语系和西班牙语系,毕业后留学古巴哈瓦那大学;1960年调入外交部,先后在中国驻古巴经济代表处和中国驻智利商务代表处工作,1980年任中国驻阿根廷大使馆一等秘书,1985年任中国驻巴西圣保罗总领事,1989年任中国驻尼加拉瓜大使,1991年任中国驻委内瑞拉大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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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岛战火在我们身边燃烧(上)


美国倒向英国,马岛战争成为一场噩梦


那是4月10日,美国国务卿黑格受里根总统派遣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就阿英冲突进行调解。

就在他和加尔铁里总统在总统府玫瑰宫举行会谈的时候,玫瑰宫被成千上万的愤怒群众包围得水泄不通,“美国是帮凶!”“美国佬滚回去!”的喊叫声响成一片。当时黑格面色阴沉地对加尔铁里说:“总统先生,我怕是你们把我们当成英国的代理人了,这可是个莫大的误解。”其实,后来事件的发展,证明群众并没有弄错,他们总是能很直觉地区分出朋友、敌人和敌人的朋友。

△ 1982年4月,阿根廷总统加尔铁里(右一)在接受中国大使魏宝善(左一)的国书后,与之亲切交谈。图源:《中拉建交纪实》


外交部召见使节那天,我陪同魏大使一起前往,当我们走出外交部大门时,人群挥动国旗高呼:“中国!中国!”“香港是中国的,马尔维纳斯是阿根廷的!”作为饱受了殖民主义、帝国主义欺凌的中国人,我们完全理解阿根廷人此时的表现和感情,故而彼此间也更多了一分亲切感,多了一份信任。

记不清有多少次,当我们和阿根廷人谈起这场战争时,他们情绪总是十分激动,常常用充满希望的热切目光看着我们说:“中国会支持我们,是吗?中国一定会支持我们的!”这时,我的心总是热乎乎的,仿佛第一次真正领悟到了我们常对拉美朋友说的一句话:“我们地理上相距遥远,但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阿根廷攻占马岛的消息像地震一般,震动了英伦三岛,这天,伦敦《泰晤士报》的头版标题是两个大字:耻辱!


英国的确没有想到,小小的阿根廷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这无异是对大英帝国的公开挑战和羞辱。首相撒切尔夫人怒不可遏,当即召开了紧急内阁会议,半小时后,议会两院以二战后没有先例的全票,通过了她的动议。对阿根廷宣战。

△ 1982年4月5日,无敌号航空母舰驶离朴茨茅斯,前往南大西洋。


4月5日,英国外相卡林顿勋爵以自己“失察”之过引咎辞职。同日,撒切尔夫人派出以“无敌”号航空母舰为首,由40余艘舰只编成的特遣舰队主力,浩浩荡荡向着1.3万公里外的战场开去。在这支代表了英国1/2海军力量的舰艇上有2万余名将士,其中包括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的次子安德鲁王子。

自战争开始以来,我们几乎没有时间上街,只是有时在晚饭后到街上去走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夜依然十分安静,一种充满紧张气氛的宁静。素有“不眠之路”之称的科林特斯大街上,往日那些争奇斗艳、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光消失了,只有孤零零地竖立在街旁的路灯发出苍白的光芒。商店的玻璃橱窗黑糊糊的,看上去很不习惯。

战争开始以后,为节约用电,首都已实行灯火管制。街道上虽然还像往常一样不时走过行色匆匆的路人,但他们眉宇之间似乎都添了几分忧虑。英军在逼近,英国及其欧洲盟国已开始对阿根廷实行经济封锁,阿根廷货币一夜之间贬值60%。

大概是4月中的一个夜晚,我们和使团中的一些朋友在美国使馆参赞约翰逊家里做客,约翰逊夫妇笑容可掬地周旋在客人之间。客人们三三两两,或倚在酒吧柜台旁边饮威士忌边聊天,或漫步在花园草地上,我们和一些熟悉的拉美国家外交官在一起交谈。

△ 1982年4月13日,阿根廷士兵在马岛降落后开始搬运军需品。


“对目前形势,各位有何高见?”我们的话题又转到了这场可能迫在眉睫的决战。

“不容乐观。双方都很强硬,互不相让。”巴西朋友慢悠悠地说。

“从双方兵力看,阿根廷的全部舰只数量与英国特混舰队不相上下,英舰队装备先进,阿舰比较陈旧,但阿根廷占有地利优势,以逸待劳,英舰队却是万里迢迢而来,很易受袭击。在空军力量方面,英国舰载机比阿根廷飞机先进,但速度较慢。双方都有七艘携带‘飞鱼’式导弹的驱逐舰,导弹数量也大致相当。”墨西哥外交官对双方的军事实力认真地进行着分析。

“不过,从总体上来讲,英国的军事、技术力量还是远高于阿根廷,而且它还有欧洲共同体的支持,它们正在使用经济封锁这一武器打击阿根廷。”

“这会给阿根廷造成困难,但不可能置它于死地。要知道阿根廷是世界上有名的粮食出口国,石油可以自给,又拥有相当的工业基础,应该说它是拉丁美洲最能承受得起外界经济封锁的国家。”这番话言之成理,很多人都有这种看法。

“战争的胜负还要取决于许多其他因素,比如国际环境、军队素质、指挥得当,等等。”对此话,大家又都不禁点了点头。

“阿根廷这次冒了很大的风险,‘铁娘子’挥军南下,又何尝不冒很大的风险呢?现在英国决心要挽回面子,阿根廷是欲罢不能。双方决战恐怕难以避免,胜负也还难以预料。”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秘鲁朋友此时插嘴道:“秘鲁是明确支持阿根廷的,英国这个老牌殖民主义欺人太甚。我们拉美国家就是应该团结一致,声援阿根廷。”

“不过,对这次战争胜负真正起着决定性作用的是美国的态度,看美国究竟是站在哪一边”,不知是谁,一语道出了我们许多人的想法。

这时约翰逊正好走到我们身边。他手里拿着酒杯,对大家说:“噢,你们也在谈打仗。问我们美国的态度吗?我们的态度很明确,中立。当然,我们很希望他们能谈判解决,这些天来,黑格将军一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和伦敦之间穿梭斡旋,但愿他能成功。”

实际上,我们这些在场的人中,没有一人相信美国政府的“不偏不倚”。大家心里都清楚,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即将开始,而美国正准备把筹码押在军事、技术上占有优势的主要盟友英国一边。

△ 1982年5月21日,阿根廷武装部队在古斯格林向英国马岛特战队投降,被其遗弃的钢盔散落一地。


实际上,自美国公开倒向英国,为英军提供情报、军火、后勤等各种支持后,马岛的战局便开始急转直下。5月20日,联合国秘书长亲自出面调停,但英国已根本无意与阿根廷认真谈判,它未等秘书长的调停活动结束,战时内阁就作出了全面进攻马岛的决定。加尔铁里如梦方醒,可惜为时已晚。

严酷的事实也给阿根廷人以深刻的教育。阿根廷人过去不把自己看作是第三世界,他们认为自己是欧洲人的后裔,是优于其他拉美民族的欧洲人种,战争终于使他们清醒了,阿根廷只是美国手里的一个小卒,随时都可以被牺牲、被出卖,西欧主要的国家从一开始就完全站在英国人一边,在他们一些人眼里,阿根廷人只不过是他们遗留在南美土地上的二等公民,在阿根廷最困难的时候,是第三世界国家向它伸出了友谊的援助之手,是所有的发展中国家给了它同情和支持,许多阿根廷人含着眼泪向我们说,他们衷心地感激第三世界的弟兄。

大决战的阴影一天一天逼近,压得人们透不过气来。5月2日夜晚,我们大家像往常一样守候在电视机前收看最新战况,突然,播音员用沉痛的声音宣布:阿根廷巡洋舰“贝尔格拉诺将军”号被英国核潜艇“征服者”号击沉!舰上1000余名水兵将士生死不明,紧急救援工作正在风急水寒的南大西洋海面进行。这一不幸的消息震动了每个人的心。

△ 英军惨遭击沉的“谢菲尔德”号导弹驱逐舰

在我的印象中,最能激发阿根廷人兴趣和热情的莫过于足球、探戈和烤肉。如今,战争改变了他们的习惯,他们此刻最关心的是前方的战况。这些天来,阿根廷空军接连传来捷报,使忧心忡忡的阿根廷人精神为之大振。阿根廷空军是三军中最年轻的兵种,建于40年代,自建军以来还从未参加过实战,马岛之战使空军面临火的战斗洗礼。

正当英国人为击沉“贝尔格拉诺将军”号而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阿根廷正在积极筹划和捕捉报复的时机。5月4日,阿根廷海军第三飞行中队的3架“超级军旗”式战斗轰炸机携带着两枚法制“飞鱼”式空对舰导弹直奔英舰飞去,一举击沉了英军的主力战舰之一“谢菲尔德”号导弹驱逐舰——一艘集侦察、通讯、攻击、干扰、防空于一体的现代化军舰。“谢菲”号的沉没引起了英国舆论一片哗然,西方军界也为之震惊。

年轻的阿根廷飞行员驾驶的飞机像勇敢的雄鹰,出没在马岛海域的水面。他们不顾危险,常做超低空飞行,靠近目标后突然拔高和俯冲,向敌舰发起攻击,就这样,英国又接连损失了七八艘舰艇。这段时期,我们从“美国之音”、BBC电台也不断听到阿空军轰炸英舰队的报道,对于阿根廷的飞行员的勇敢和牺牲精神,无论是他们的敌人,还是敌人的朋友们,都不得不表示出赞叹和钦佩。

5月25日是阿根廷独立172周年的节日,这是我在国外度过的最难忘的一个节日。这年的活动中看不到往年在“7月9日”大道举行的阅兵式和载歌舞的群众游行,只举行了简单肃穆的宗教仪式。一大清早,加尔铁里总统率领全体内阁成员到五月广场旁边的大教堂,举行国庆弥撒,各国使节应邀参加,我也陪同魏大使前往。参加这次国庆活动,大家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对阿根廷命运的无比关切,马岛已是兵临城下,危在旦夕,明天将怎样?只有上帝知道。

做完弥撒,加尔铁里走过来和各国使节握手,他显得很激动,眼睛里闪动着泪花。此时此刻,任何语言似乎都显得多余,魏大使只说了句:“祝贺国庆,为阿根廷人民祝福!”我只和他紧握了一下手。

接着,大家相随着走向竖立在广场中心的独立女神像,由总统向纪念碑献花,走在我们身旁的是西班牙和亚洲国家一些使节。他们告诉我们,阿根廷对秘鲁总统最近提出的调解方案比较满意,认为比较公正,准备考虑接受,可是英国已完全关上了谈判的大门。

“英国是决心要打到底了。”他们叹了口气说。

就在我们在首都参加国庆仪式的同时,马岛前线的阿军以自己的方式纪念了祖国的独立节。已经意识到形势严峻的加尔铁里此时只能依靠空军作最后拼死一搏了。阿根廷的飞行员们也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临出发前,他们写好了遗书,将妻儿的照片深情地揣进了贴身口袋,有的人还对着录音机留下了自己“为祖国而死”的最后遗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飞机。


这天,阿根廷出动了所有的一线飞机,“5月25日”号航空母舰也首次派机参战,还动用了已隐蔽20多天的“超军旗”式攻击机和“飞鱼”式导弹。72架阿根廷飞机向英国舰队发动了规模空前的袭击,上午9时许,三个中队的“天鹰”式、两个中队“幻影”式和“短剑”式战斗机超低空飞临英舰队上空,发动了一次最凶猛的攻势。

当雷达发现第一架执行侦察任务的阿根廷飞机后,立即发射导弹将其击落。可是这种导弹发射架一次只能打击一个低空目标,虽能自动装弹,却要等到第一个目标被击中,雷达才开始跟踪下一个,如果几架飞机同时进入,则必有一架可以突破防卫。

此次参战的阿根廷飞行员个个舍生忘死,凶猛地向敌舰扑去,他们突破了英军士兵操纵各种武器在天空织成的一道道火网,出没在浓烟和火光之中。一架阿军的“曹卡拉”式攻击机被火炮击伤后拖着浓烟眼看就要扎进大海。突然,飞机一声怪叫,机头又重新抬起,直端端地向一艘英舰冲去,顷刻间,碎片四裂,这艘英舰顿时火光冲天。阿根廷的飞机有的被击落了,却掩护了战友的进攻。英舰“考文垂”号在阿机轮番轰炸下被击沉了,护卫舰亦严重受损。

拔掉了英舰的“钉子”,阿根廷两架“超级军旗”立即挂弹起飞,继续向位于马岛东北的“无敌”号航空母舰飞去。它们发现前方目标后,断定那是“无敌”号主舰和它的护航舰只,迅速按动发射电钮。当英舰陷入一片混乱时,阿机已经返航。事后英方宣布,被击中的目标不是“无敌”号,而是“大西洋运送者”号大型运输船。尽管如此,阿方的“国庆攻势”还是取得了重大战果。

没有把阿根廷人放在眼里的英国国防大臣接到报告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久,才愁容满面地哀叹:“皇家海军受到了沉重打击!”这天晚上,撒切尔夫人在她日记的最后一行写道:“5月25日,黑色的一天。”

阿根廷人的勇猛、强悍和智慧,在他们空军飞行员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他们在马岛战争中的英勇表现令世人刮目相看,只可惜孤掌难鸣,最终未能挽救全局。

战争已经进行了2个多月,60几个昼夜中,我们密切注视着形势发展和战局变化。进入第2个月后,形势明显向不利于阿根廷的方向发展,美国宣布黑格调停失败后,开始公开地、大量地向英国提供援助和合作。力量对比的变化使人们普遍预感到阿根廷已难于打赢这场战争,但也不曾料到它会失败得如此快,就像当初发动进攻时的情形一样,来得那么突然和令人吃惊。

△ 阿根廷战俘在马岛首都斯坦利港集中


英军指挥官伍德沃德利用阿军集中力量打击英舰队的机会,迅速向马岛的首府阿根廷港挺进。5月20日晚借助夜色掩护,登上了海滩,同时伞兵也在附近降落。毫无思想准备的阿军仓皇应战,被迫撤退。

这时,我们一直为阿根廷人担心的情况也果然出现了,由于加尔铁里对各方形势的错误估计,战前他根本没有认真作好打仗的准备,一旦与强敌交手,种种弱点便暴露无遗:

参战的士兵缺乏训练,不仅没有实战经验,大部分人甚至没有完成最基本的训练项目就被送上了前线,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英国士兵的对手;弹药失效,仅空军投掷的炸弹就有60%未能爆炸,基本上都是因雷管失灵未能引爆。据西方报纸评述,如果阿根廷空军投中目标的所有炸弹都能爆炸,足以摧毁1/3的英国舰队;给养不足,守岛的士兵没有足够食品和御寒的衣服,也直接影响了士气。加尔铁里发动这场未经充分准备的战争,在军事上犯了兵家之大忌。

英军登陆后,双方经过几次激战,阿军连连失利。12日,英军向阿根廷港发起总攻。次日,英军发出了要阿军投降的最后通牒。加尔铁里表示拒绝,宣称要战斗到最后一个人。然而,这位曾被认为是铁腕人物的军人总统,此时已完全失去了对战场的控制权。

6月14日,阿根廷人将世世代代记住这个日子——马岛首府阿根廷港宣告陷落。这天,我们从媒体报道中获知,阿、英双方宣布停火,阿根廷剩余守军全部投降,2万余名士兵成了俘虏。

阿根廷人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收复马尔维纳斯群岛壮志未酬,却换来了更大的屈辱。马岛战争结束了,我们的心中永远留下了聚集在五月广场上的阿根廷人那一张张无比痛苦的面容。

当时我们正默默地看着电视台转播广场上例行的降旗仪式,阿根廷的蓝白国旗在寒风中徐徐降下,军乐队在演奏国歌,两鬓斑白的老号手,一面吹号,一面任泪水顺着面颊不停地流淌。两位年轻的姑娘紧靠在一起,失声痛哭。在场的人群肃穆立正,强忍着啜泣,高唱国歌。我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感到这首产生于独立战争时期的歌曲竟是如此地悲壮;人们好像把自己满腔的悲愤、痛苦和仇恨统统融入在那时而高昂、时而低沉的歌声里。

持续的紧张和忙碌加剧了我的眼疾,战争一结束我便因视网膜脱落而住进了医院动手术。出院后不久,我因事路过香港,在新闻电视中正好看到那位不可一世的“铁娘子”撒切尔夫人在同邓小平会谈后,神情沉重地从人民大会堂东门外台阶走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第二天,香港媒体透露:邓小平态度强硬,明确表示,香港主权问题不容讨论,中国将以适当方式在1997年如期收复香港。两个本质上有许多相似之处的问题结局可以如此不同,其原因真是令人深思!




-End-

文字 | 《中拉建交纪实》 

作者 | 黄志良

图片 | 除标注外源自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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