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阿曼——贵宾簿上第一次出现中文方块字
作者简介
袁鲁林 1954年调入外交部,曾任中国驻芬兰大使馆一等秘书,中国驻丹麦、瑞士、西德、加拿大四国参赞,中国驻奥地利商务代表处正代表,中国驻阿曼苏丹国大使。
踏上阿曼国土
自50年代初,我就一直在西欧和北美地区的一些国家从事外交工作,并且打算在我比较熟悉的这个地区一直干下去。不料,1979年1月,我突然接到外交部调我去阿曼苏丹国任大使的调令。面对一个只有粗略印象的阿拉伯国家,我既乐意去那里开创外交工作,扩大视野,积累经验,但又感到对阿曼知之较少,需要从头了解、从头学习。
• 阿曼首都马斯喀特
“阿曼”在阿拉伯语中是“宁静的土地”之意,其首都“马斯喀特”意即“东西降落的地方”。可是,自从十六世纪以来,降落在这里的却是葡萄牙和英国长达数百年的殖民统治,长期贫穷落后,直到1970年卡布斯苏丹上台执政以来,才扩大石油开采,致力于国内政治经济文化建设,打破了长期闭关锁国的状态,使这个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在国际事务中日益发挥着特殊作用。
再一了解,当时海湾六个阿拉伯国家和巴林四国的大门都还没有对中国启开。这就使我潜意识地感觉到一种特殊的使命感。
经过一系列准备之后,我和我的夫人于4月19日告别了祖国和亲人,离开北京乘飞机去卡拉奇,稍事停留之后,于21日中午又从卡拉奇乘海湾航空公司的班机飞往马斯喀特。不到一小时,飞机就降落在首都西郊的西卜国际机场。
一踏上阿曼的国土,阿曼外交部礼宾司副司长苏莱曼就迎上前来同我们热情握手,电视记者也忙着拍摄。一进入机场贵宾室,专程来迎接我们的巴基斯坦大使赛义德夫妇就主动过来同我们握手、拥抱。赛义德夫人献给我们的一束鲜花,是我们踏上阿曼国土接受的第一束友谊之花,使我觉得格外鲜艳、芬芳。
阿曼外交部礼宾司副司长苏莱曼同我们寒暄之后就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代表阿曼苏丹国政府和人民,欢迎中华人民共和国首任大使阁下前来马斯喀特工作。阿曼外交部将尽一切可能帮助大使阁下开展工作。”我高兴地表示感谢。随后,我接受阿曼报纸记者采访,回答了他们提出的有关我国外交政策、如何发展同阿曼的关系,及我个人经历等问题。
在宽敞的贵宾室,墙的两面分别挂着阿曼的国徽和卡布斯苏丹的巨幅油画肖像,大厅的雕花门窗和地毯全是精美的阿拉伯图案,连招待用的茶具和咖啡具都是阿曼本土精湛的工艺品,总之,到处都充满了阿拉伯民族艺术的特色。只有活动在机场的几个女服务员和女警察,脱下了阿拉伯长裙和披纱,穿上西式的制服,使我感到伊斯兰传统的妇女观念有所变化了。
• 阿曼首都马斯喀特
结束机场的礼宾活动之后,苏莱曼便陪同我们前往下榻的海湾旅馆。汽车在一条高速公路上快速而又平稳地行驶着,公路两旁都是广袤的小山和沙漠,没有树木,没有绿草,偶尔有几棵小树,也是灰尘仆仆地在风沙中摇曳着,显得异常荒凉、沉闷。
苏莱曼先生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主动介绍说:“马斯喀特过去很贫穷落后,没有机场,没有公路,苏丹卡布斯1970年执政后,才开始搞城市建设,首先发展交通事业,西卜机场是1974年建成的,可以起降波音747客机。由于陆路交通十分困难,海上路途太远、太费时间,几乎没有客轮,所以西卜机场而今成了出入阿曼的最大国门。我们现在走的国际公路是联邦德国公司1974年帮助建成的。我们已制定了一个很客观的城市发展规划。根据这个规划,将来这条公路沿线都要兴建政府大楼、高级官员住宅,靠海边还将建设外交城,所有外国大使馆都可以在外交城兴建自己设计的使馆。马斯喀特市区将一直延伸到西卜机场,公路两旁也将是各种建筑群。”
后来的事实证明,阿曼在短短六年中已经把苏莱曼介绍的这个建设规划变成了现实,公路沿线挤满了崭新的政府大楼、高级住宅区、超级市场、医院、学校、宾馆和社会福利设施。
我们下榻的海湾旅馆在市郊的古尔姆区,离市中心十多公里,座落在濒临海岸的一个小山岬上。旅馆附近的山头上正在大兴土木,一座座高级住宅已拔地而起,有的已成为沙特阿拉伯、科威特和巴基斯坦等国的大使官邸,还有阿曼高级官员的一幢幢豪华别墅,四周十分幽静。
晚上9点,阿曼电视台播放了我到达马斯喀特的新闻节目,还替我转达了中国人民对阿曼人民的问候,使我首次在广大阿曼电视观众前亮了相。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呈递国书
1979年4月28日,是中国和阿曼关系史上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在这里办了两件大事。
一清早,我们就在新使馆的楼顶上庄严地升起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让五星红旗第一次在阿曼首都繁华的卢维区高高飘扬。使馆座落在马斯喀特最繁华的卢维区边缘的山坡上,使馆前面有条高速公路,往西30公里通向西卜国际机场,往东南绕一个山头经过马特拉海滨大道可抵马斯喀特古城——皇宫所在地。因而,卢维区的居民和过往车辆及行人都可以看到中国大使馆升起的五星红旗在微风中招展,显示了两国关系新发展。
就在这一天上午,我向阿曼国家元首卡布斯·本·赛义德隆重地呈递了中国的国书。
• 中国驻阿曼大使官邸
在呈递国书之前,我首先拜访了阿曼外交部礼宾司司长加扎利。他出任过大使,是一位老外交家。礼宾司长很热情地接待我,详细地介绍了阿曼的情况和呈递国书的程序。他还告诉我,苏丹(国家元首)卡布斯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国王,曾在英国接受良好的教育,在英国著名的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受过两年军事训练。
其次,我拜访了外交部的外交次官(相当于我国的常务副部长)阿拉维,向他递交了我国的国书副本和我向苏丹卡布斯致颂词的副本。阿拉维次官祝贺我担任首任大使,说阿曼愿和新中国发展良好关系,希望我在阿曼过得愉快,阿曼外交部将协助我顺利开展工作。这样,我就办完了呈递国书前的手续。
早上10点半,皇宫典礼局的代表前来使馆迎接我去马斯喀特城旗帜宫向苏丹卡布斯呈递国书。我随即坐上了皇宫派来的插有中阿两国国旗的奔驰600贵宾车前往皇宫,约二十分钟我们进入皇宫广场。在那里,举行了阿曼特殊又隆重的欢迎仪式:广场已排列着仪仗队和军乐队,当我下车时,仪仗队持枪立正向我致敬,然后军乐队奏起两国国歌。这种庄严的仪式使我激动不已。
检阅仪式结束,皇宫典礼局和礼宾官、警卫队长引导我进入苏丹卡布斯的接见大厅。
• 1979年,中国驻阿曼首任大使袁鲁林向阿曼苏丹卡布斯递交国书。图源:《新中国老外交官影像集》
苏丹卡布斯头缠紫红色的带有流苏的头巾,身穿黑色镶有金丝边的礼服,手握苏丹专有的金色宝剑,在苏丹宝座前等待。陪同他的左边是全副武装的侍从长,右边是宫廷大臣和外交大臣。我走上前去向苏丹卡布斯朗诵了颂词,然后把国书递交给他。卡布斯接受国书后致答词。答词完后我首先和卡布斯握手,再同宫廷大臣和外交大臣一一握手。卡布斯邀请我进入高出二级台阶的宝座内厅,他在带有金色王冠和阿曼国徽的座椅上就座,我和翻译在他右侧的沙发上就座,外交大臣和宫廷大臣坐在他左侧的沙发上,开始进行友好的谈话。
苏丹卡布斯很年轻,时年39岁,但已蓄有阿拉伯式的胡子。他谈话比较严肃、诚恳,间或流露一丝笑意,但稍纵即逝。
30分钟后,宫廷服务员端上用阿拉伯银托盘装的阿曼甜食——哈勒瓦,是一种用面粉、羊油、蜂蜜和果仁熬煮而成的软糕,宾主都用右手抓食,接着送上又香又苦的阿曼咖啡。最后服务员捧来银香炉,炉内点着乳香和龙涎香,香烟缭绕,请我闻香,我轻轻吸了一口,一股芬芳的香气沁人肺腑,使人顿觉精神一振。
闻香是阿曼最高礼节,也表示仪式即将结束。我即向苏丹卡布斯告辞,然后走下一楼,在贵宾簿上签名留念,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首任大使第一次在烫金的签名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也是在这本签名簿上第一次出现中文方块字。整个呈递国书的仪式就此结束,礼宾官又陪同我坐原车返回使馆。
晚上9点,阿曼电视台播放了我呈递国书的隆重仪式,长达5分钟之久,电视还出现了五星红旗飘扬的中国大使馆馆址,雄伟庄严。那时中国大使馆是马斯喀特第19个外国大使馆,是社会主义国家的第一个大使馆。
拜访外交事务大臣
卡伊斯·扎瓦维外交国务大臣是中阿两国建交的倡议者,也是积极的执行者。从1977年开始到1978年春天,阿曼外交部通过三条渠道——联合国、驻英国和伊朗使馆来同我国代表接触,试探性地和我国建立外交关系。我国做出了积极的响应。1978年5月25日,两国代表在伦敦签署了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的协议。
• 1978年6月23日,华国锋会见阿曼外交国务大臣扎瓦维。
建交1个月后,扎瓦维大臣即率领政府代表团访问了北京和上海。在会见中,我国领导人十分坦率地对扎瓦维说:“中国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曾一度支持过‘佐法尔人民阵线’,那时阿曼还处于英国的控制之下,我们支持的是阿曼人民的抗英斗争,但苏丹卡布斯执政后,阿曼加入了联合国,我们即和‘佐法尔人民阵线”断绝了关系,我们现在支持阿曼新政府维护民族独立的国家主权的斗争。”由于我国主动解开了这个悬在两国关系间的政治疙瘩,扎瓦维对中国领导人坦诚的谈话表示满意,并感谢中国政府真诚的立场。
我呈递国书后,首次正式拜会外交国务大臣。阿曼外交部设在卢维区商业大街背后的一幢普通的四层楼内,院子很小,是临时性的办公楼。扎瓦维在三楼办公室接待我。这是一套不大的办公室,分里外两间,里间是办公室,外间是会客室。在办公桌的后面插有一面阿曼国旗,一个标有世界各国的地球仪放在办公桌上。会客室的正墙上挂有一幅巨大的苏丹卡布斯的全身油画像。
我们在沙发上就座,扎瓦维再次表示欢迎中国首任大使的到来。我转达了我国外交部长黄华对他的问候,并阐述了我国和平共处的外交政策和我国对中东问题的立场,中国政府愿意在此基础上建立和发展两国间的友好关系。
扎瓦维说,他对中国的外交政策是信任的,所以阿曼不顾周围邻国的反对,坚定不移地和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我表示支持阿曼政府执行维护独立和不结盟的外交政策,中国政府愿意在政治上互相支持反对超级大国的霸权主义;在经济建设中互相学习、交流经验。
我还提出了一些发展两国关系的设想,希望得到扎瓦维大臣的支持。他表示阿曼政府愿意和中国发展各个领域的友好关系,大使可以拜访各国大臣,相互探讨合作途径。最后他说:“外交部的大门对阁下是敞开的,有什么问题可随时来找我,祝愿阁下在马斯喀特生活过得舒适、愉快!”这次拜访在相互信任的气氛中结束。
• 1980年9月,作者在中国驻阿曼使馆办公室。
5月19日,我对官方和外交使团的到任拜会基本告一段落。我馆搬入新馆址刚好就绪,趁两国建交一周年之际,举行大使到任招待会,出席者有王室成员阿巴斯、工商大臣祖贝尔、交通大臣布塞依德、司法大臣沙马尔、邮电大臣哈尔西、外交次官阿拉维等。
招待会两小时结束,客人都相继散去,我们正在收拾餐桌的时候,扎瓦维大臣亲自驾车前来,披着一件鹅黄色的披裟,一进门他就说,因为主持一个会议,散会后急忙赶来,为了表示友好,即使来晚了也要来向中国大使祝贺。他在使馆停留了半小时,谈笑风生,对我们非常亲切、随和。
8月1日,在穆斯林的斋月期间,还邀请了他率领的访华团成员外交部政治司长、工商部工业司长和埃及大使夫妇作陪。他知道我是第一次来阿拉伯国家工作,向我介绍了斋月日出到日落前不吃饭的原因,穆罕默德以此教育富有的人,体味穷人的痛苦,不仅自己封斋,而且对穷人也要给予施舍,对过往穷人要热情招待。他微笑着说,现在看来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对发胖的人可以减肥,经过一个月的封斋,可以消瘦十公斤。工业司长是一个胖子,他说已经减轻四公斤了。
谈话间,扎瓦维夫人带着打扮得很漂亮的小儿子和小女儿到客厅来同客人见面。五岁的儿子很活泼、大方,主动同客人们握手。三岁的小女儿比较腼腆,躲在妈妈的怀里,斜着眼睛偷偷地看我们,不愿伸出小手。扎瓦维立即向我们说:“阿曼人带孩子出来见客,是把客人当做自己家里的人,表示格外亲切,增加家庭气氛,这是阿曼人待客的一种传统习俗。”
这时,我才恍然明白,为什么我们去阿曼朋友家里做客时总有年幼的孩子出来见客,原来还有一层友好的意思。的确,这次宴请完全是家庭式的,不谈政治,不谈工作。各道菜都是油炸或烧烤的典型阿拉伯风味。大家都用手抓,不用刀叉。宾主之间非常随便,他们一面吃菜一面开玩笑,经常笑得前仰后合,他们讲的方言,无法用中文翻译出来。
席间,扎瓦维还很高兴地从内室拿出他从北京买回来的几件珍贵的纪念品:中国的小算盘、古铜锁、深灰色的中山装。他一面递给客人们欣赏,一面很得意地说,他家有个老式大木箱,特意买一把中国大铜锁来配上,使之阿中合璧、显得古色古香。他又说:“下次去中国旅行时,要穿上‘中山装’,省得好多中国人围观我们阿拉伯大袍。”
扎瓦维还风趣地告诉我一个“秘密”,他说马斯喀特古城为什么规定晚上要提灯夜行,这和中国人有关系。几十年前,有一位中国商人在城内遇害,到处追查凶手,没有抓到,后来皇宫规定凡夜间外出的居民,一律要点上灯笼才能上街,否则就要抓去坐牢。这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晚餐结束,我们到室外游泳池的阳台上散步、聊天,又进行了一次成功的外事活动,我才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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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中国外交官在亚洲》
作者 | 袁鲁林
图片 | 除标注外源自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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