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吴建民大使做秘书

 

人物介绍   

吴建民（1939-2016），资深外交家；1965年到1971年曾为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国家领导人担任法语翻译；历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中国驻比利时使馆、驻欧共体使团政务参赞，外交部新闻司司长及发言人，中国驻荷兰大使，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大使，中国驻法国大使，外交学院院长，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常务副会长，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等职。

吴建民大使曾在1996年1月至1998年11月期间担任中国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特命全权大使。我有幸在1997年至1998年期间担任吴建民大使的礼宾秘书，对吴大使的工作、生活情况有过一段非常珍贵的观察和了解，亲身体会到吴大使的人格魅力。

1

“外交无小事”

吴大使对外事工作态度严谨，要求很高

吴大使一丝不苟、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和一贯的风格在外交部尽人皆知，因此，我在赴日内瓦担任吴建民大使的礼宾秘书之前，心理上对此有所准备。但是，真正开始在吴大使身边工作之后，他的严谨和严厉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吴大使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外交无小事”，大至外交谈判、国事活动，小至确认请柬、订车订餐，都应该认真对待，事无巨细，不可小觑。

△ 吴建民大使

刚到日内瓦代表团接手吴大使的礼宾工作时，有一天接到一份请柬，是邀请吴大使出席晚宴，地点在日内瓦湖边一家有名的法国餐厅，吴大使也多次去过那家餐厅。于是，我就想当然地通知了司机，接上吴大使去了那家餐厅。晚上吴大使活动回来，对我进行了严肃的批评，他说：“你再看看请柬。”我这才发现晚宴的地点是一家同名的餐厅，但在日内瓦城外的另一个小镇上。

当晚，吴大使发现我的错误后，虽然马上让司机赶往另一地点，但还是迟到了。吴大使说，他的外事活动抵达的时间都是严格把控好的，太早或太迟都不合礼仪，甚至有时他还考虑具体工作需要来确定某次活动出席的时间。看似不经意的社交晚宴，其实吴大使要见哪些人、谈哪些问题，事先都是有所计划的。

我为自己的失误打乱了吴大使的工作安排而感到自责，也真切地体会到他所说的“外交无小事”的含义。自那次以后，我安排大使的活动，再不敢怠慢，每次都认真核对时间、地点，如果是大使没去过的地方，会提前通知司机去踩点。有些活动没有请柬，只是别国大使秘书打电话通知我，为做到万无一失，我也会在活动前打电话再次确认。

这样的小事不胜枚举，比如在日内瓦工作的外交使节不是讲英语就是说法语，而吴大使精通这两门语言。他在使馆宴请外宾，会告诉我根据外宾的具体情况准备哪种语言的菜单，还会提醒我根据外宾的民族、宗教、特殊习惯准备餐食，既通过宴请做了工作，又让外宾品尝了中国的美食。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日内瓦的外交官圈子中流传着一个共同的说法——日内瓦最好的中餐在中国代表团。在代表团工作的两年里，吴大使将他的严谨和缜密言传身教于我这样一个外交新人，让我终身受益。

2

据理力争 坚持斗争

“不能只讲斗争，更要懂得沟通”

“儒雅”是很多认识吴建民大使的人对他的一致评价。儒雅温和的处事方式是吴大使特有的人格魅力，他的外交理念是“不能只讲斗争，更要懂得沟通”。但是，温和并不意味着妥协，在国家主权和尊严问题上，吴大使立场坚定、毫不退让。

在日内瓦任职期间，吴大使负责的主要工作中有一项是参加“联合国人权委员会会议”。当时正值中国外交比较困难、压力较大的时期，在人权和军控等领域，国际舆论对中国十分不利，而国家实力的不足也让外交工作中可操作的空间有限。

当时，为了给国内建设争取时间和有利环境，面对诸如“外交需补钙”“不硬气”等误解甚至是指责，吴大使坚持以“能让西方社会听得进去”的方式加强沟通，让西方国家了解中国，力争求同存异，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对中国的支持。

△ 1997年，吴建民在日内瓦国际人权大会上发言。

特别是在每年召开的联合国人权委员会会议连续多年对中国的人权状况提出反华议案的被动局面下，吴大使带领代表团的外交官对委员会成员国的外交官耐心细致地进行沟通，一票一票地争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艰辛努力。

在每次对提案投票前，日内瓦万国宫人权委员会会议厅内外都能感受到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吴大使要对形势做出正确的预判，对赞成票、反对票和弃权票的分布要做到心中有数。每当此时，吴大使的日程都会排得满满的，不但午宴、晚宴要做工作，甚至要利用早餐时间会见更多成员国的大使，以了解并确定其投票意向。吴大使在日内瓦工作的三年，连续三年成功地挫败了人权委员会的反华提案。

20年后，我们国家的实力已今非昔比，没有当年吴大使那一代外交官的据理力争，哪有今天年轻一代的中国外交官在国际舞台上激情发挥、霸气怒怼呢？

3

十分注重民间外交

“外交是一门沟通的艺术”

吴大使常说，“外交是一门沟通的艺术”。外交不是照本宣科，要用容易被其他国家理解的方式去做外宣工作。这一理念贯穿着吴大使的整个外交生涯，包括退休后依然在进行的民间外交和公共外交工作。

吴大使在日内瓦时的工作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与联合国的官员打交道，二是沟通联系各国驻日内瓦使团代表，三是接待国内部委代表团。除了处理好与国内外各级政府的相关工作之外，吴大使也十分注重民间外交。他兴趣广泛，睿智率真，广交朋友；而各行各业的精英也因其人格魅力而愿意成为他的朋友。

△ 吴建民大使与丁肇中合影。图源：《交流使人生更美好》

在日内瓦期间，他曾与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兼执行主席克劳斯·施瓦布教授保持密切联系，经常往来和交流，积极促进了世界经济论坛与中国的友好关系。此外，他还经常邀请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美籍华人物理学家丁肇中以及当时旅居瑞士的著名英籍华裔女作家、社会活动家韩素音（Elisabeth Comber）参加使馆活动，也时常进行一对一的深入交流。

4

人格魅力

严于律己 坚持锻炼 生活规律 饮食清淡

吴大使和夫人都是十分严于律己的人，将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我在日内瓦工作的那两年期间，没见他俩出去逛过一次街。

△ 吴建民大使在打太极拳。图源：《交流使人生更美好》

吴大使的生活作息十分规律，平时起得很早，大约5点钟就起床，晚上也固定在10点钟休息。每天早上起床后及晚上休息前，吴大使都会打一套太极拳。由于工作太忙，没有太多时间进行各种体育锻炼，因此太极是他最主要的运动方式，有时在两场活动的间歇，他也会抽空练练太极，即使打不了全套，也会练习20到30分钟。

吴大使还会一个解压“绝技”——倒立。当我看到一个刚刚还在外交舞台上叱咤风云的吴大使像个孩童般倒立着的时候，不禁哑然失笑，也让我对他平添了几分亲切感。因此，尽管当时的吴大使已经年近六十，但仍然精神矍铄，面色红润。有一次他拿到体检报告后非常高兴地跟我说：“你看，我的所有体征都是正常的，没有一项有问题。”

除了坚持锻炼，大使一直保持着良好的饮食习惯，早餐喜欢吃无糖酸奶加蜂蜜，还有全麦面包。正餐也口味清淡，平时很少吃肉，多以素食为主。这也正是大使在长年每天至少两场宴请的情况下，依然能保持健康身形的原因。

△ 吴建民大使夫妇合影

两年的时光匆匆过去，1998年底吴大使夫妇从日内瓦到巴黎赴任驻法大使。我最初有点惧怕吴大使的严厉，随着对他的工作和生活的观察和了解，却越来越敬佩他的睿智、儒雅和正直。他表面上严厉，但接触久了，反倒觉得他是个率真的人，坚持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即使是有不同的声音。

他秉性理智，但又精力充沛，奔忙于所热爱的外交事业，直到生命的终点。虽然他在工作上对下属严格，但初心是鼓励上进、赞赏追求，他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他对新事物始终保持开放的态度，所以才退而不休，担任外交学院院长、国际展览局主席、政协新闻发言人，并且积极致力于公共外交和民间外交的发展。吴大使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

-End-

文字 | 《难忘吴大使——追忆吴建民》 

作者 | 钟洁

图片 | 除标注外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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