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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嫂子(一)

墨垢 人间草木深 2022-03-17

嫂子【一】


文/墨垢

嫂子病了,是不好的病。

嫂子的时间不多了,嫂子刚过四十。

我专门回老家去探望嫂子。再不回去,可能就永远见不上她的面了。

老村长还没死,脑门光光的,脖子细细的。倚靠着墙壁,躺在门口一堆破褥烂被里。明晃晃的阳光下,他的躯体肮脏而干瘪,眼眶深陷在头颅上,像骷髅一样,狰狞得惹眼。

我惦记着嫂子,脚步急急而惶惶,内心焦躁而惴惴。但活死人一样的老村长,却看到并且认出了我,嘴里呜呜啦啦的,朝公路上的我打招呼。于是,粘稠的涎水,顺着嘴角奔腾而下,把围在脖子下面,深秋树叶一样的一圈黑脏毛巾,浸透得像盔甲一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只扫了他一眼,仍旧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走。

门前村长的儿媳妇,撅着磨盘一样的大屁股在摘黄瓜。摘下了一根黄瓜,在衣襟上拭拭后,咔嚓咔嚓咬了几口,把黑绿的皮和苍白的瓤砰砰地吐到脚下,对我笑笑,说狗蛋回来了啊,你看这老怂,年轻时像头种公牛,现在遭报应了……这老怂,舔了一辈子沟子,天天像一坨鸡屎样摊在门口上,一看到路上有干部模样的人过往,这老怂,舔沟子的老毛病就又犯了!……老怂,干部都是你爹么?我顿顿给你端吃端喝,你还朝我翻白眼!再翻,看另一只眼睛,睡觉也闭不上了。家里可没有那么多毛巾,来给你睡觉时捂眼睛!

躺在破烂里的村长,又开始大声地呜里哇啦。

村长儿媳妇把嘴里咬嚼的半截黄瓜径直甩了过去,砸在了村长脚下的土堆中。把一只用黑鼻在地面上来来回回翻检搜索的黄毛脏狗,吓了一大跳。这黄毛狗吱吱呜呜地夹着尾巴跑出四五步后,回过头确认没人奔撵追打,于是猫着狗腰,飞快地过来叼起黄瓜,钻到了柴垛下的阴凉处。

村长家的儿媳说,狗蛋,你不知道,王球娃那个老怂害了我啊!把我嫁给骚猪子那个瓜种儿子。我王翠花这一辈子,算是活活瞎了!……老怂,你到底啥时死价,你不死,我就死!

王球娃,是老村长的亲家,是村长儿媳王翠花的娘家爹。骚猪子,是村里人当年给老村长起的外号,没有多少人知道,老村长的大名,其实叫作马来财。

嫂子家,就在老村长家的斜对面,房屋整齐排场。屋脊的红瓦,在明媚的阳光下,红得耀眼。我知道,嫂子从银川回来后,用自己挣的钱,修下了村庄里最漂亮最宏大最张扬的这一院房屋。现在,嫂子的两个孩子,大儿子大学没毕业,小儿子刚升高三。可嫂子,却病了。

村长儿媳看见我朝斜对面嫂子的院落里张望,于是迅速地凑到了我的面前,我看见她的厚嘴唇上,沾着黄瓜的一层淡绿色。

狗蛋,你不知道吧?那个婊子,从银川卷回了一大笔脏钱,竟修了这么一院富态的房子!挣了钱,也赚下了病——脏病!……是脏病,浑身烂光,才能咽气!该!当年她妖精狐媚地勾引这老怂,处处占便宜。如今,这对狗男女,你看活得啥人么!……狗蛋啊,你到了她家,不要吃他们的东西,连水都不要喝。那脏病,会传染的!

我嗯嗯着,匆匆急急地挪动步子,来到了嫂子家的大门前。

在抬手敲门时,我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心里有愧疚有心痛还有急切。

我大声地叫门,嫂子,我是狗蛋。

用手一推,发现门却是虚掩的。

我站在用城市马路砖铺的平整的院落里,看见院子中央,挺立着一颗葳蕤的雪松。树下,有一张大理石圆桌和两把竹藤椅。桌椅上面,都蒙着一层黄尘。雪松像一把张开的大伞,而阴凉处的石桌藤椅,黄不拉叽的,像揭了席面的土炕。

是狗蛋吗,你先不要进来……在院子里等一会儿。

是嫂子的声音。依旧圆润清亮,还有,泼辣辣的娇媚。

都到这地步了,还讲究个啥……洗什么脸,狗蛋兄弟又不是外人。大半辈子,就你讲究忒多!恋社堂哥的声音,还像从前一样,瓮声瓮气的,像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这地步怎么了?即使到老、到死——哪怕现在就见阎王爷,我也得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得了瞎瞎病怎么了?我是女人么!去,把毛巾沾上水,我擦把脸……”

听到屋里俩人的对话,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嫂子年轻时光洁妩媚的脸庞,想到了我少不更事时的青春萌动,和那时对嫂子的深深眷恋,及潮水奔涌般的冲动……

我走进了屋子。嫂子半躺在被垛卷上,额头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湿毛巾。嫂子脸色苍白,眼眶深陷,但眼神黑亮,嘴唇棱角分明。嫂子往里挪了挪,拍拍炕头,示意我坐在她旁边。

我坐在了炕头上,嫂子,躺在我旁边。

 那一年,我二十二,嫂子二十七。

那一年的那一天,我喝多了,吐得稀里哗啦,像死猪一样躺在炕上。嫂子,就坐在炕头上,坐在我旁边。

那一天家里没人,我想不起和谁喝酒、到底在哪喝酒、又喝了多少……反正是醉了。喝醉后,心里焦躁憋屈还压抑,在院子里打狗撵鸡,故意闹得乌烟瘴气。酒壮了胆后,其实真正目的是想引起隔壁嫂子的注意。因为,我一直对嫂子怀有不可告人的、蠢蠢欲动的念想。早在十六七岁时,我就对嫂子产生了急于亲近的向往和难以抑制的冲动。嫂子的敛眉浅笑,嫂子饱满的胸脯,嫂子那总是笑盈盈的眼神,嫂子那粗黑下垂的辫子,走路时被辫梢轻轻刷打的浑圆突出的屁股,还有嫂子那风风火火的走姿,匀称柔韧的身影……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陪伴着我一天天声音低沉喉结突出,嘴边长出毛茸茸的胡须。

对嫂子,我是爱戴和尊敬的。但对她的爱欲,又是清冽明显而无法自拔的。

那天,我在院子里闹腾累了,公鸡飞跳到墙头上喔喔地乱叫,黑狗蜷缩在窝里,只露出狗头怯怯地打量着我。但嫂子,还是没过来看我。

我四仰八叉地躺倒在炕上,翻江倒海地吐在地上时,嫂子却进来了。

嫂子弄湿毛巾拧干后,给我擦拭脸上的秽物。嫂子说,狗蛋你个海兽,喝那么多酒?把地上吐得像猪窝!这么脏,看将来娶下媳妇后,晚上不给你挨身子。

嫂子弯腰给我擦脸时,她胸前的凸起,随着胳膊的伸展,活活地跃动。我的心,跳得像要破膛而出,脸火烫火烫的。

嫂子看着我的眼睛,用手摸了一下我的脸,说,狗蛋,脸红得像下蛋母鸡,做了啥亏心事?还是心里正想着干啥坏事呢?

我胡乱抓住她的手,迷迷糊糊地说嫂子,你真美。

我没看她的脸,是不敢看。我的声音,磕绊颤抖,像是在对着墙壁呢喃呓语。

“傻瓜,美什么。我正好看的时候,你还是小屁孩呢。现在都两个娃娃了,老喽……什么地方老了,只有我自己知道,呵呵呵呵……”

嫂子笑着,离得很近,她的眼神更加明亮柔和,像能融化积雪坚冰的太阳。我继续躲避着她的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嫂子,我想……

嫂子坐直了身子,两手捏着被子的一角,声音变低了,说,狗蛋,你真想?你醉了……

接着,嫂子叹息了一声,说你往这挪挪……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思。但你可别后悔啊……嫂子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和你耍,我愿意……

我的心,跳得好像快要窒息。喉咙,也干得像要冒烟着火。

嫂子抬腿上炕了,在我旁边窸窸窣窣地脱衣。嫂子说,你哥他,去烤烟地了……

我扭头看见两条白腿像延伸的铁轨一样玲珑笔直。可是,在两条铁轨逐渐变粗、终于交集的狭窄三角处,一片耀眼的红色织物上,缀着一块显眼的黑疤。

是补丁,红裤头上的黑补丁!

我的头脑,像暗夜中划过的闪电一样,一下子豁然明亮和清醒。我感到了罪恶,感到了自己的龌龊。

我立刻翻身坐起,按住了她解纽扣的手。

我说,嫂子,对不起,我是真醉了……我不能祸害你,虽然我……喜欢你。你走吧,是我不好,我不能对不起我恋社哥哥……

嫂子的手僵住了。她叹息一声,缓缓地穿衣下炕后,在我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掖了掖我的被角,说,那我走了,你好好睡,睡一觉,酒就醒了。

嫂子轻轻关门,走出了院子。

我躺在炕上,心跳平静了,太阳穴上汩汩冲突的血液,也缓缓流向了心房和四肢。

从下午到第二天早晨,我没出过屋门。我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不想见任何人,怕见任何人……


嫂子,亲亲的嫂子

责编/春妮  制作/一叶荻花

墨垢



网名路边的树,本名梁云荣,七九年生于甘肃平凉。长在农村,至今依旧在乡村小学教书。熟悉并喜欢着关于村庄的一切:残垣朔风、草木牲畜、种着庄稼的父老、还有扛着铁锨的刘亮程。喜欢一边无所事事,一边游手好闲地过凡淡日子。闲暇之余,就喝几杯淡酒,翻几册闲书,想一些可爱的女人,想一些关于村庄的陈事旧影。如果身子不是太沉太懒,就在纸上东拼西凑絮絮叨叨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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