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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嫂子(三)

墨垢 人间草木深 2022-03-17


嫂子

文/墨垢


那一年

我十三

嫂子十八



那一年,我十三,嫂子十八。

嫂子腿长腰长脖子长,红鞋红衣红裤子,映红了半边天,嫁到了我们村,嫁给了恋社哥哥做老婆。

嫂子的新房里,挤满了大光棍小光棍,还有半大小子,还有骚猪子村长。骚猪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嫂子,狠劲地咽着唾沫,说腰长的女人,在炕上老能折腾男人了。

男人们都想挤挨在嫂子身边,竭力地说着故作文雅或粗俗不堪的话,希望引起嫂子的注意。嫂子笑得咯咯的,在男人的簇拥下,前挡后拒,左拦右推,灵巧地抖落了一地馋涎谄媚的眼珠子。粉红的衣裳把脸衬得像一朵桃花。我第一次发现,在嫂子的映衬和对比下,恋社哥哥是那样的丑陋和猥琐。

那时,我正磕磕绊绊地读《水浒传》,我最敬佩的是景阳冈上的打虎英雄武二郎。不由自主的,我把恋社哥哥想成了那位三寸丁骨树皮。而嫂子,那么妖艳,那么招摇,好像就是《水浒传》里的古今第一淫妇潘金莲。我情不自禁地开始了联想。我想最终,会有那么一天,嫂子投毒,窝囊的恋社哥哥一命呜呼。接下来,该恋社哥哥的兄弟,英明神武的我粉墨登场了,手刃奸夫淫妇,给屈死的大哥雪耻……

但嫂子没有潘氏金莲的叵测和阴郁。嫂子是个爽朗的人,爱说爱笑,收拾得干净利索,和嫂子小叔子们开着或明朗或含蓄的荤玩笑。村里的红白喜事中,她的身影风风火火,笑声清脆地忙前忙后。当其他嫂子有一段时间看不到她时,就会闹闹嚷嚷地说,这小蹄子,几天不见,不会是在给恋社这老实疙瘩,编着绿颜色的高帽子吧,走,咱们捉那小蹄子的奸去……

        

到了现在,我冷静理智地觉得,我这样一个毫不出众、愚钝平淡的农村孩子,当时的性早熟和渴望,与嫂子有关。

村子里通电了。双狗哥哥竟然率先在镇上开了一家电焊部。戴着墨镜,操着焊枪,君临天下般,在刺眼的白光中,把坚硬的铁疙瘩焊接在一起,把生铁烧得通红,变成稀泥一样的红铁水。在双狗哥哥蛮狠的呵斥中,一放学,我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长长的焊枪,看那耀眼刺目的镁光。

结果,有一天,我的眼睛终于被强光刺伤了。

我的眼皮红肿不堪,本来不大的眼睛,就像变成了老年人额头上的深皱纹。眼泪在阳光的照耀下,在风的拂拭下,流得稀里哗啦的。第二天一睡醒,眼屎凝固在眼角上像盔甲一般,用指甲抠,才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斜射进窗户中的那一方窄窄的光亮。

那天下午,母亲用一顿笤帚把的捶打,阻止了我和伙伴们癫痫发作般的疯闹,把我圈在屋子里,安静地躺在炕上,休养眼睛。

我躺在炕上正生着闷气时,母亲领着嫂子进来了。

嫂子结婚只一年,就生下了一个藕一样白净的小子,嫂子,也变得愈发的白皙丰满。

嫂子坐到了炕头上,嘎嘎笑着说,狗蛋,你真丑,眼睛像脚纹,还像用蒿草棍棍在泥娃娃脸上随便戳出来的缝缝……嫂子一边说,一边解着胸前的纽扣。

我恍惚的抬起头,费力地睁开肿成一条缝隙的眼睛,蓦然看见,有一对胖胖的白鸽,高昂着脑袋扑出了巢穴。嫂子用手一摩挲,鸽子那嫣红的小嘴,喷射出缕缕白腻腻的光芒……突然间,我的眼皮感到了点点湿凉,我的身体,却一下子抽紧了。四肢软得像棉花糖,两腿间却胀胀得难受,像蘑菇样撑起了一柄小伞……

我心跳得厉害,开始害怕了。嫂子只瞥了一眼,突然间,压抑着嗓音笑得嗤嗤啦啦的……

第二天,我的眼睛竟豁然开朗了。可是,我却觉得自己病了,我开始恐惧女人,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各种各样的女人。

我变得不愿在人前走动,喜欢起了看书。晚上,我偷偷开灯,在昏黄的灯泡下,看一些乱七八糟的盗版杂志。看完后,把杂志塞在窑里粮食囤下面的一双高腰雨鞋里。那些杂志,印制得很粗劣,封面上尽是女人白花花的大腿和胸脯,是我从初中同学那里借来的。

又是那个爱占便宜的骚猪子村长,一个雨天来借雨鞋,发现了我不可见人的秘密。

骚猪子村长唾沫横飞地在村巷里见人就说,你们这些狗日的,还叫我骚猪子!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一代更比一代骚啊。狗蛋那碎怂,毛都没长全,竟骚得比我还厉害——我在他那个年龄,还以为所有的小孩,都是从他妈屁眼里溜出来的呢……

于是,由于村长的喉舌鼓噪,我得到了一个响亮的外号,叫小骚猪子……

父亲把我捆起来,打折了十三根柳条。

我不敢出门,背着背篓,在农人酣睡、骄阳似火时,看公路上没一个人影时,才心惊胆战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去玉米地里打猪草。

那一天,在我家的玉米地里,我遇到了嫂子。勤快的嫂子,在男女老少都不想出门的炎热晌午,也来玉米地里打猪草。

大热天,嫂子依旧围着头巾,身上却穿着窄窄的红衬衫。长长的腰身细得可怜,可是没有先兆和伏笔的,细腰缓缓往下,却猛然膨胀起来了,看一眼,让人想到细颈葫芦俏俏的脖子往下,缓缓过渡后,猛然膨胀出来的圆润和突出。

看见嫂子,我急急地低下头慌慌地用手胡乱在地下撕扯,不仅撕扯到了一把草叶还拔掉了三株毛茸茸的黄豆苗。那一刻,我真想把脑袋塞进大档裤里,收了口后用绳子扎起来。嫂子说,狗蛋,也打猪草呢,天这么热……这几天,老不见你出来。

嫂子在我跟前蹲了下来,说嘿,满脸痘痘和疤疤……狗蛋长成小伙子了。狗蛋,别胡思乱想,人都是从年轻那会走过来的,男人想女人,女人,也想男人,很正常的。狗蛋,听嫂子的话,好好念书,书念成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女人,会紧紧跟着你的脚后跟,挡都挡不住……

嫂子一边扯着脚下的野草,一边断断续续唠叨,说看把娃可怜的,女人,其实就是比男人多了两坨肉,少了一个把把儿和大核桃么。哈哈哈……来,摸摸嫂子吧。听话,以后就别再乱想了好吗?骚猪子,就是个坏种么,你以后出息了,他还会摇着尾巴舔你沟子呢……来,摸摸嫂子吧……

嫂子停下了手里的忙碌,蹲在我面前,开始一颗一颗地解胸前的纽扣。

我突然间又一次真切的,在离得很近的嫂子面前,感觉到了自己的肮脏和无耻,更加前所未有的慌张和心虚。连旁边的背篓都没顾得上拿,急急切切地跑开了。两旁,玉米尖刀一样锋利的叶片,刺割着我裸露的胳膊,在汗液侵蚀下,竟钻心的痛。

在七月流火的阳光下,我跑得耳边生风,最后,跑成了一团泥,跑到脑子里再也没有嫂子的声音和面孔时,瘫倒在高高的坎塄下,一边捶打着旁边的干土,一边用变声期时小公鸡一样的嗓子,哭得期期艾艾酣畅淋漓……

那天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竟莫名其妙地躲着嫂子又想着嫂子,想给她买一只洁白的发卡,插在她乌黑油亮的发畔上。终于鼓足勇气,在父亲跟前骗得了两元钱。可惜,由于嘴馋,加上长身体时饿得像野狼,都在镇上的集市上吃了凉粉和锅盔了。

我家的黄瓜,那一季偏得了雨,长得旺势。大的小如棒槌,小的大如牛角,顶花带刺,青绿得粉嫩。在夜幕降临时,我偷偷摘了一大篮子,拎到嫂子家门前,放在她家墙下的水渠洞里。篮子里的黄瓜上面,是一大束凤仙花,旁边还有一大把核桃树叶子。

第二天,我就看见,嫂子用核桃叶把十根手指包裹得严实臃肿,翘着指头袅袅娜娜的走在朝阳金辉中。几天后,嫂子的指甲,在阳光下,反射着玛瑙一样晶莹剔透的嫣红……

几年后,我还是没考上大学,离开了村庄,去外地打工,现在在城里,做着不大不小的生意。

而村庄里的烤烟,几年前就不景气了。乡政府,又逼迫着村民在考烟地里栽上了苹果树。乡党委书记换届后,新书记又命令农民挖掉苹果树开始栽梨树,说要规模化种植,外县的雪花梨,已经远销澳大利亚,那里的农民,尿一泡尿,都泛着油水……

 老村长,也不是村长了。所有人,都可以当着他的面,喊他一声骚猪子。

老村长在不当村长后,立刻患上了一种怪病,腿脚软的像鼻涕,半个身子动弹不了。庆幸的是,只有左手还能战战兢兢地端起饭碗。一只眼睛,完好明亮,而另一只眼睛,即使用镊子把眼皮往一起夹,都合不拢。直至晚上睡着了,那只好眼睛闭得深沉沉的,另一只眼睛,却一直圆睁如乒乓球。于是每晚睡觉时,就让翠花弄湿一只抹布,捂在那乒乓球一样圆溜溜、无法闭合的白眼珠上。日清风和的天气,儿媳妇像拖一只口袋一样,把老村长挪到门外的一堆烂棉絮中。吃饭时,翠花把一勺黑稠的糊糊扣在老村长脚下的大碗里后,就锁上门,或者到地里劳作,或者去左邻右舍串门子。

陪伴老村长的,永远是那条黄毛瘦狗。瘦狗黑眼炯炯地盯着眼前盛满黑糊糊的大碗,灵巧的狗嘴吞两口,老村长爪子一样的黑手才只能抓一下。于是老村长呜里哇啦地呵斥黄狗。黄狗脸厚,置之不理,继续吃得不紧不慢斯斯文文,像个狗类中的绅士。

烤烟营务不成了,嫂子就去了银川。当时正值两个儿子一个上大学,一个读高一。两个孩子的学习,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那两个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在乡亲们羡慕嫉妒的眼神中,正顺畅地奔向无量的前途。

三年后,嫂子回来了,修起了村子里独一无二的富丽堂皇的房子。两个儿子,也用白皙瘦长的手指,把嫂子给他们买的笔记本电脑,敲得噼里啪啦清脆响亮。

可是,嫂子却病倒了,得了不好的病。

 

当我痴痴地沉浸在往事中时,躺在炕上的嫂子突然说,狗蛋,呆呆的想什么呢,还在没出息地想女人啊。

嫂子久病的脸上,飞上了两朵淡淡的红晕。

我说哪能呢,嫂子取笑了。

嫂子说,狗蛋,你知道吗,这辈子,也许是我太逞强……下辈子,我要当个女学生,在大学的院子里,穿着白裙子,坐在柳树下,看厚厚的书……

我沉默着,不知说什么好。

一会儿,嫂子渐渐睡着了,嘴角上扯,挂着一丝笑容。我掖了掖她的被角,走出屋子来到院里。

院子里,阳光明晃晃得耀眼,竟让人一时有些恍惚。恋社哥哥嘴里噙着烟锅,正在吭吭哧哧地刨着一桩树根,等到刨出来后,将会在晴朗朗的太阳下,慢慢晒干,劈成小块干柴,到了冬季,塞到锅灶下,填在炉子里,煮饭取暖。

那是一株大杏树,是嫂子刚过门时栽的。一年又一年,杏树开着淡灼灼的粉花,枝上缀满牛眼一样大的红杏。成熟的杏子,吃在口里,软软甜甜的,让人不忍急促地吞下肚腹。

可是今年阳春三月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压折了树枝,摧残了杏花。雪停后的一场大风,又把劫后余生的几朵零散花瓣,撕扯挟裹得了无踪迹。

恋社哥哥说,不结杏子的杏树,不如砍倒烧柴,还能省下一笔买碳买煤的费用呢——何况,这杏树纵横交错无限蔓延的枝丫,遮掉了院子里的一大片阳光,使院子显得晦暗,笼罩得屋子里都暗朦朦的,让人心焦。

我忽然想起,嫂子的名字,就叫红杏。


(全文完。)


主编/一叶荻花   责编/春妮   制作/一叶荻花

作者简介

墨垢,网名路边的树,本名梁云荣,七九年生于甘肃平凉。长在农村,至今依旧在乡村小学教书。熟悉并喜欢着关于村庄的一切:残垣朔风、草木牲畜、种着庄稼的父老、还有扛着铁锨的刘亮程。喜欢一边无所事事,一边游手好闲地过凡淡日子。闲暇之余,就喝几杯淡酒,翻几册闲书,想一些可爱的女人,想一些关于村庄的陈年旧事。如果身子不是太沉太懒,就在纸上东拼西凑絮絮叨叨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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