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女|飞过谷地的麻雀

河南山女

石淑芳

你叫范雨素，我是石淑芳

前段时间，一个名叫“范雨素”的农村妇女着实在网上火了一把：初中文化、在北京当育儿嫂的她，用纸笔写了十万字的故事。她的自传小说《我是范雨素》突然火爆，甚至有两家出版社连夜打电话找她出书。

在河南的三门峡，也有一位经历大致相同的村姑，17年坚持不懈写作，由85本日记整理出书，让作协秘书长等一众文坛大佬倍感震惊。她叫石淑芳，用她自己的话说，“在文学的路上，我是一朵迟开的洋槐花。”

石淑芳，自号山女，河南省作协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山女的世界下着雨》，并入选《长篇小说选刊》。2014年出版散文集《长在山间的文字》。在《中国作家》《莽原》《山花》等近百家杂志发表作品。多篇作品入选全国年度选本和高中语文试卷，获首届奔流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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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出品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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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女

麻雀飞过的谷地

一只麻雀终于赶到传说中的一块谷地。

这是村子唯一的一块谷地，挂在一处依山的斜坡上，是农人旺德老汉一撅头一撅头刨挖出来的。他年青时是村里有名的“挣死鬼”，每天太阳起月亮归的，八瓣子汗水全洒到地里。和别人为地畔的界石争执，为牛羊糟蹋的一点玉米生气，好像一辈子没爱过啥，就是爱地。临老看到村里人舍弃庄稼去打工，那一地一地的荒草肆虐蔓延，不住地唏嘘哀叹。村里一个大棚菜种植户去流转他的土地，电话里和他南方打工的儿子说好了，和他却谈不拢。他骂儿子败家，等他腿好了还要种。种植户央村长去“啃骨头”，村长乜斜着他的瘸腿，以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语气向他陈述利害关系，他嗫嚅着嘴唇半天才开口道：世事到这里了，我还能不应？只是突然间的事，心里没准备-------

流转了平地，给他自己只留下坡上的地，属于他自己的一亩荒地。他在地里种上了谷子，每日拄着拐在地里偎一身土一身泥。儿子听说数落他闲球没事干，他保持一贯的沉默。他没有老伴，和他说话的是一只大黄猫。屋前是一条狭长的小巷子，常年很少有人走过。一个收药材的外地人开三轮车不熟悉路径，没有拐过弯儿侧翻到沟里，人压到车轱辘底下几个小时，也没有被人发现。

以前村里去了老人，起丧时烟气袅袅，哭声阵阵，现在悄无声息者居多。一应席面皆有人承包，邻居们家门紧锁，没有烟火助阵（熏一下亡灵）。老人萧瑟无聊，只好一次次爬坡去看地，看谷子。有时候，坐在巷子口的青石板上，久久地看那一片从老槐树梢亮出来的一方天。偶尔和从小的耍伴老五子靠着墙角闲谝，两人反刍一阵年青时的能耐外，大多默默相对枯坐。风掠过他们的白发，细数着每根白发后面的琐屑岁月。风也很轻易地穿透旺德老汉的老寒腿，盘踞在他的关节里作祟，每当他一手扶着拐杖，一手扶着墙皮吃力的站起来时，总是嘟嘟囔囔着一句口头禅：没路了，哪有路？

谷地和一棵苍劲的柿树相依，大约二百多岁的柿树老态龙钟，麻雀闻到它气数将近的气息，稀稀拉拉的柿子不过是它回光返照使出的最后一点力气。

小麻雀刚刚生出雏翼，对一切充满好奇。它还不清楚山村的概貌。从口口相传的祖辈那里，它知道乡村是山山相连处闪出的一块盆地，蓝瓦的木架房和开花的树木点缀其间，一条山泉铺裹着五彩的石子绕村而过。炊烟和白云接壤，麦子和玉米连片，洗衣的姑娘把刚染色的布匹晒满河滩。

一定是先祖搞错了，它没有看到连绵不断的麦田和起伏的玉米，一座座乳白色的塑料棚覆盖了所有的土地，它看不清土地的颜色。土地可以用来种很多东西，汉堡包使用的西红柿，五颜六色的观赏性蔬菜，还有袋料蘑菇。乡道上路人稀稀拉拉，偶尔走过扶着拐杖的老婆婆，或者大棚里打工归来的农妇。

空中飞来塑料袋，一阵风把它缠上柳树杈，河水中飘荡着农药瓶，浮浮沉沉泊在水藻中。气候的变化，农药的更迭，影响着害虫的免疫系统也做了升级。循环和敌对的速度进入快捷模式，你强我更强。冤冤相报何时了？

麻雀飞临谷地的时候，远远看见地里竖着一个稻草人，尽管稻草人造型逼真，它还是隐隐地笑了。对人类挑战自己认知能力的自嘲的笑。人类是智慧的动物，很容易看穿事物的真相，只不过不喜欢说透罢了。那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就是在不表达真相的情况下干出来的，因此他们启用惯性思维，喜欢用假人虚晃一招。麻雀稳稳地降落在稻草人的手臂上。稻草人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旗袍，戴了一顶油污污汗腥味儿浓郁的破草帽。旗袍是旺德老汉儿子带回来的女人穿的，一天儿子突然来电吩咐把家里那女人的衣服全烧了，旺德老汉当然不舍得烧，恁好的布料，可是也没个人穿，就给稻草人穿了。至于那草帽，可是家里传下来的。

麻雀跳到稻草人的肩上打量着猎物——那些籽籽肥美的谷粒。一阵风吹来，麻雀抖索了一下，回头查看一下四周，它想起同伴的警告，吃东西小心避开遂不及防的弹弓，不要太贪免得落入陷阱，还要注意远离恶人。小麻雀在没有成为老麻雀之前，时时谨记那些自然界的生存法则。

小麻雀突然看见旺德老汉的身影，他匍匐在地里，一手拿着谷穗，一手抓着一把土，他歪在自己的拐杖上，眼睛睁着又像是闭着，人好像是睡着了。麻雀扇了几下翅膀，启动了一个滑翔的动作，向远处高高地飞去。

几天后，埋葬旺德老汉的农人看到，这里虽然是村子最后一片谷子，地里又肥又大的谷穗沉重地垂着头颅，却没有一粒谷子被啄食。他们纷纷诧异地说，就是嘛，我说种谷子还要请村里阴阳先生掐算，按照掐算的黑道日种出的谷子，你看，一粒也不会被糟蹋。

大棚菜干短工的邻居二嫂从地里回来，河边上咋咋呼呼地诉说：现在的鸟真是怕怕，我干着活呢，就从后面围攻上来，啄塑料棚子，飞进棚子啄西红柿!

主编/制作：林一苇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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