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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七戒||亡灵的座号(外两篇)

七戒 人间草木深 2022-03-17


文||七戒


南国的春天比北方要来的早。
正当南国早春,繁花似锦。他的心却一片荒凉。
他坐在飞奔的列车上从南方一路向北。他要看看,春风能否追上他并把他染绿。
他一个人买了七张票。检票的时候列车员觉得很奇怪,但是没多问。
他一个人占了七个座位,每个座位上都放着一个红布包裹。
有人要来坐空座,他就说,有人。并出示车票。车票上印有座号。
列车一路向北,车上的人越来越多。有个人就把他占座的包裹挪开,坐了过去。
他急眼了,撵那个人走。
那个人说,我先坐坐,你的朋友回来我立刻就让地方,还不行?
他说,不行!你赶紧点起来,不然我不客气!
那个人是个中年男子,体格很壮。他说,怎么着?你碰我一根汗毛试试!
砰!一记老拳直袭面门……
两名乘警过来后,要把他们俩都带走。他说,我的包裹丢了怎么办?
胖乘警问,是重要的东西吗?
他点头。
是啥?胖乘警又问。
他不说。胖乘警起了疑心,说是要开包检查,看看是不是危险品。
他又急眼了,说,你个驴养的,你不要动我的包裹!
瘦乘警用枪顶住他的脑壳,大喝,信不信我打死你!并对胖乘警说,开包!
开包的结果令大家都十分吃惊。七个红布包裹里分别包着一个骨灰盒!而且里面有骨灰!
胖瘦二乘警软硬兼施,终于逼他说出了实情。
事情的大概情况是这样:他和七名同乡到南方一个小型私人矿山打工,因为一次瓦斯爆炸事故,他的七名同乡都死了。他因为那天拉肚子没下矿井,捡了一条小命……骨灰盒里分别装的就是他同乡们的骨灰。他要把同乡们的骨灰带回家乡掩埋。因为打工离家去南方的火车很挤,没有能买到座号。如今他们死了,要让他们的亡灵坐着回家......
大家一片唏嘘……有人安慰他,有人要给他钱......
那个挨打的中年男子对乘警说,我们刚才不是打架,我们闹着玩……
他终于踏上了故土。广袤的大地,残雪尚未完全消融。
冷风吹彻。北国,一片苍茫。


 屈大宽

屈大宽,60年代初期从关内流浪来到复城唐家沟,原籍不详。年过五旬仍是独身,生得五短身材,方面大耳,村里人都叫他“大宽”。
大宽在村里任粪官,也就是挑大粪的,而且一干多年,没干过别的活计。
时传祥走红的年代,他有一次也被评为村里的劳模。他倒是并不在乎劳模不劳模的,依旧埋头挑大粪,从来也没有要求调换工作。其实,他就是要求了,生产队长唐二疤也未必给他办。唐家沟子里的坐地户都姓唐,对外来户自然是要“照顾”的。好在大宽性格好,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倒也没太受欺负。
大宽的工作具体点说,就是把各家各户茅坑里的人粪尿,掏出来,用木桶挑到生产队的粪场去。每挑走一担大粪,他要发给人家一张大粪票,秋后可以顶工分。有人想多要几张大粪票,沾点公家的便宜,他说,别的事儿都好说,这个坚决不行。拿黄瓜和西红柿“贿赂”他也不行。
到谁家掏大粪,如果谁家里没人,他走时就会把大粪票用小石头给压在窗台上,从来不会差事儿。那时候农村都是室外土厕所,大宽每到一处茅坑前,总要先咳嗽两声,提防茅坑里有人。茅坑里如果有人正在方便,就会也咳嗽两声。如果把谁家的女人堵在茅坑里,那就不好了。一次,他到吴寡妇家掏粪,在茅坑前咳嗽了两声,没人回声,刚想去拉茅坑的木门,觉得有一角花围巾一闪,叫声不好,赶忙退后。吴寡妇从茅坑里直起腰来,手上系着裤腰带。吴寡妇是徐娘半老,风骚犹存。她一见大宽,就说,哎呀妈呀,吓死我了,咋不咳嗽大点声。对了,前天你挑走两担大粪,票还没给俺呢。大宽说,前天在前街掏粪,你住后街,怎么可能呢?吴寡妇换了笑脸,说,哎呦,我记错了,到家里喝点水去?大宽摆摆手,说,不了,身上脏,改日改日。吴寡妇见大宽不识趣,就摔了脸子,骂骂唧唧地回屋去了。
大宽在掏粪的时候,偶尔发现谁家的小鸡掉茅坑里了,就会用手给扯上来,打一桶水冲洗一下,然后洒上草木灰。鸡羽毛干了后,扑腾扑腾翅膀,起身觅食去了。鸡主人后来表示感谢,说一只鸡,死了就死了,还劳你捞出来,多脏啊。他笑笑说,鸡也是一条命嘛。不脏,不脏,道在屎尿。后面的四个字,听者不懂,但也不好多问。鸡主人打哈哈说,等鸡下了蛋给你送两个。大宽说,不用,我不吃鸡蛋。鸡主人也不好请他到家里坐一坐,因为他身上有一股大粪味,怪熏人的。
夏末的一个午后,挑着粪担子往粪场赶路的大宽,听到生产队长唐二疤家传出一阵阵哀嚎,忙进去看看究竟。二疤和老婆吵嘴,老婆一来气,喝了卤水,喝完又后悔了,怕死,鬼哭狼嚎地满地打滚。二疤赶忙叫人去套马车,想送医院。大宽说,怕是送到医院人已经没了。你们把她摁住了,我有灵丹妙药,灌下去能保住一命!大家摁住唐二疤的老婆,大宽一勺大粪灌进她嘴里。她哇哇开始呕吐不止。大宽说,我家有自制的药酒,能解毒,我回去拿来给她喝点,不用去医院了。按理说,二疤那厮应该感谢大宽才是,但是他没有。有几次还故意找茬,扣大宽的工分。
秋后的一天,大宽没按时到粪场上班。工长到他家里去找,见他在炕上盘腿打坐,呼之不应,一试鼻息,大惊,大宽已经死了。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而且身上一点臭味都没有,显然是死前洗过澡。工长急忙向队长报告,队长组织村民料理大宽的后事。有人在桌上找到一张便条,上面有字,谁也不明白写的是啥意思。便条上的毛笔字很漂亮,大家惊奇,没想到大宽居然会写字。便条上的字迹是:金刚本体,无生无死;浊世一遭,我不离我。村里最有学问的教书先生看了半天,也不太明白,说,像和尚说的话,也可能这个人是和尚还俗吧。
那时候农村还不怎么接受火葬,也不强制火葬。唐家沟子还没有一个人去过火葬场。队长说,大宽的尸体,送火葬场,火化了吧。


(注:图片人物为时传祥)


胡屠户

老胡一家子是40年代初,趁战乱来到复州汤家沟的外来户。据说他原来不姓胡,祖籍不详,因为要逃避麻烦,才改姓姓了胡。有胡诌的意思。
据说他原来姓庞,民国前期当过“疙瘩头”队长。辽南乡下,管老树根叫疙瘩头。抠树根叫撬疙瘩头。但老胡撬的疙瘩头不是木头的,而是脖子上的人头。敌对一方的被俘者,如不肯投降,就交给疙瘩头队。在三九天挖坑浇水活埋,只露出头部。尸体的脖子冻僵后,第二天拿镐头撬掉头颅,悬挂于城头示众。据说老胡当年还有一把鬼头大刀,杀人如切瓜。如果行刑季节不在冬季,鬼头刀就派上用场。
当然,那些都是传说,老胡始终不肯认账。文革时,红小鬼打断他三根肋骨和一条腿,他也没承认。挖地三尺,也没找到那把传说中的鬼头大刀。
老胡后来给人家屠宰为生。主要是杀猪,也兼杀马牛羊。杀牛的报酬要高点,那就是牛头归杀牛的人。那时候农村的牛多为耕地用,旧规矩认为杀牛不好,伤天理。老胡不管那一套,一家人要吃饱,甭管天理不天理。如果真有天理,就不能饿死人了。老胡给别人家杀猪,自己家过年却经常不能杀猪,猪要卖给人民公社,那时候叫“交官猪”,换点钱置办年货。
一九八三年,汤家沟也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老胡除了承包土地和果园外,依旧干老本行。后来又到镇上摆了猪肉摊子,卖猪肉。老胡很快就发达了。有些地痞眼红,看老胡的摊位好,想撵走老胡,但后来没敢动老胡。原因是他们也听说老胡干过“疙瘩头”队长,有点打怵。老胡后来又公然出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鬼头大刀,说是当年自己用过的,刀龄有一、二百年。这样,就更没有人敢打老胡的主意了。老胡对自己是否当过“疙瘩头”队长一事,也不再坚决否认,而是语焉不详,带着五分肯定。老胡是聪明人,知道无人再会以真相不明的历史问题向他问罪,而“恶人”的身份反而保护了自己。
“恶人”也有“朋友”。收税的戴大盖帽子的老张就是老胡的朋友。老张很“照顾”老胡。老张说,收税就是撕票票,我少撕多撕一张无所谓,你就有所谓了,是不是。老胡连连说,是,是。一次,老张非要看看老胡的鬼头大刀,看罢,往案子上一丢,说,这年头,你敢砍谁?一个是钱好使,再就是权好使。权比钱还好使。我有权,我就是爷爷。老胡点头说,是,是。老张说,给我割五斤肉。老胡立即麻利地割好肉,说,高高的秤,你看好。老张掏出一张大票,假装要给钱,老胡犹豫了一下,说先赊账,以后有零钱再给。老张也不客气,收起钱,说那就赊账哈,提起肉就走。
二年后,老胡被枪毙了,原因是犯罪了,杀了收税的老张,用那把锈迹斑斑的鬼头大刀。老张被杀死以后,身上的肉都被老胡割下来,掺杂在猪肉一起,卖掉了。
警察调查老胡的杀人动机。老胡说,老张吃我的肉从来不付钱。警察纠正说,是猪肉。老胡说,就是我的肉。我卖肉容易吗?他老张仗着自己是收税的,二年来吃了我二、三百斤肉,没掏过一分钱。别的个体户也得经常孝敬他,否则就多撕税票。这样的人不该杀吗?
老胡死后,他的儿子继续在原来的摊位卖肉。老胡的儿子竖起一块白木板,上书:概不赊账。
老胡那把鬼头大刀,后来流落到民间的文物摊子上。据行家鉴定说,赝品,不值钱。

主编/制作:林一苇   责编:一池萍


七戒

作者专栏

七戒,另有笔名老汤,原名汤剑,大连市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大连机务段,1989年开始发表作品。700余篇(首)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林》《诗歌选刊》《北方文学》《北方作家》《海燕》《小说选刊》《青年文摘》《人民铁道》等期刊报纸,多次获奖和入选文学选本,著有个人诗集《夜行》。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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