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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老马:井拔凉

老马 人间草木深 2022-03-17

井拔凉

文 | 老马


井拔凉,就是三伏天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大热天喝井拔凉,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当然,那是从前的事了。


上小学时,邻近放暑假,下午上课,知了趴在树上“热呀热呀”地叫,我们几十号人,像燕子儿一样挤坐在不大的教室里,感到闷热难耐,脊梁上出的汗都把布褂子溻湿了。一下课,不少同学手里攥一只空玻璃酒瓶,跑到学校前面村子东头的一眼水井边,把爹搓的细麻绳或者妈纳鞋用的棉线绳绑在酒瓶的脖子上,把瓶子徐徐续下去,那一会儿,可真是十五只吊瓶打水——七上八下。瓶子落到距离井口一丈多深的水面,漂着,我们要提着绳子摆几下,让瓶口歪在水里灌水,瓶子沉了,竖直没入水中,顷刻灌满,提上来,走到一边,抓住瓶肚,扬起脖子,酒瓶倒竖,瓶嘴对人嘴,咕嘟咕嘟,瓶中一串气泡往上漂,煞凉煞凉的井水灌下去,肚子喝饱了,脑门上的汗立时消了,打的饱嗝,还透出一股凉气,那真叫一个爽啊。喝完,手攥着凉幽幽的瓶子赶紧往教室跑,还能听到肚子里的水咣当咣当响。


这就是我们少年时喝的一分钱不用花的冷饮――井拔凉。


大人也喝,他们顶着烙铁似的大太阳割麦,整个麦地像蒸笼,热浪滚滚,人脸上的汗珠子噗嗒噗嗒砸在麦茬间的坷垃上,一点湿印也没有,放在地埂上装在老鳖壶里的茶水喝光了,人又热又渴又累,实在受不了,干脆丢下弯把镰,走出田畈,走到不多远有压井的人家,呼隆呼隆抽半桶水,拿葫芦瓢舀一瓢水,咕咚咕咚,一阵牛饮,甚是痛快。喝完水,再洗手洗脸,手在洗脸盆里冰冰,掬一捧井拔凉,捂在脸上,脸也觉得清爽了,再抹(ma)一抹脖子,擦一擦肩膀,最后,把自己带的散发浓浓汗臭味儿的毛巾在井拔凉中搓一搓,抓起来稍微拧一拧,展开,搭在后肩脊梁上,燠热消去不少,人来了很多精神,迈步走向依然蒸汽灼人的麦田。



井拔凉还是给走路人的“舍茶”。有村子的地方就有井,有井的地方大多有一只水梆子,那是好心人做的,放在井台上,方便路人打水喝。梆子是实心木,一虎口粗,一拃多长,中间掏空,形成水槽,像个船形,两头系绳,形成小等腰三角形,拎起来,水梆子是平衡的,不会是一头高一头低,里面装水不会洒,这样,连一根长绳即可打水喝。夏日漫漫,赤日炎炎,赶路的人乏了,渴了,看见村边的水井,走过去,拎起绳子,将梆子慢慢下到井中,稍微摆动,梆中灌了水,提起来,手端着梆子,嘴就着梆沿,喝上一气。喝完,放好梆子,坐在柳树阴凉下歇脚,等凉快个差不多了,继续赶路。


长大后,我看了一部张艺谋主演的电影《老井》,记得其中一个镜头:男主人公到山中人家找水喝,一位女子端出一碗水,男子接住,看见碗里漂浮着几片草叶,有几分不解和不满,女子微笑相对。男子没说啥,吹吹草叶,慢慢喝下。根据这个细节,我猜测,女子端出的水不是开水,很可能是井拔凉。有农村生活经验的人知道,人在极热极渴的情况下,暴饮凉水,对身体不好,甚者,有生命危险。女子懂得,所以慈悲,故意在碗里放草叶,目的让人慢点喝。这个细节,后来演变成多个版本的“鸡汤”,告诫不明就里的人,不要妄加揣测别人,曲解别人的好意。话说回来,农村老井边的水梆子,我觉得也体现那种善意。我见过的水梆子,都是水槽不深也不宽,装水不会多,可能就半碗水的水量,再渴的人一次也喝不了多少,想喝好只能再打,有这个活动间隔,就不会带来暴饮井拔凉的后果。这样看来,做水梆子的好心人,是不是用心良苦呢?


那时,村里没有小卖部,雪碧可乐矿泉水还没有出现,背着白色的小木箱游村串乡吆喝卖冰棒的人倒是隔三差五来到庄上,但是,谁舍得花五分一毛钱买那从小被褥里拿出来很让人奇怪为什么会冒白烟又散发着甜味儿的冰棒雪糕?山乡孩子一个夏天也吃不到三根两根的。看见卖冰棒的人来,小伙伴们常常一起高喊:“冰棒冰棒,吃了发胖”;“雪糕雪糕,吃了发烧”。我们用这种近乎诅咒的方式抵挡眼馋和口腹之欲。所以,我们不知道冷饮为何物,甚至不知道有“饮料”这个词,只知道,有一种解渴,叫井拔凉。



井拔凉除了解渴,还有冰镇降暑效果。那时,农家哪有冰箱,水井,就是农家的天然冰窖。


暑天,豫南人午饭有吃凉面条的习惯。早先,村里还没有轧面条机,妈妈就手擀,切好长长的面条,下锅,煮透,用笊篱捞到瓦盆里,用啥过滤?就用井拔凉。老家院里有个手压机井,我们抽满满一桶水,小手伸到水中,真的感到炸骨头凉。妈妈舀一瓢井拔凉,添到瓦盆里,用筷子搅一搅面条,将水滗出,如是者三,不能过滤第四道,妈说,井水寒,面条冰得太凉,伤胃。这边,我们剥好蒜瓣儿,放在“擂臼窑”里,加上从院墙边采来的洗净的鲜嫩的香椿叶,加盐,捣碎,滴几滴小磨香油,倒入香醋,加凉水少许,和一和,调料做成了。我们各拿筷子,捞一碗面条,再夹几筷头焯过的韭菜、苋菜和生切的黄瓜丝,浇几勺调料,不等拌匀,捞一筷头面条,送入口中,秃噜一声,已然下肚。滤过的凉面条,不热不烫,不沾不滞,吃起来利利索索,吃完大呼过瘾。吃完饭,妈有一件事必定落实,要我们喝半碗一碗锅里的面条汤。妈说,原汤化原食,要不,井拔凉过滤的面条吃到肚里,挽在胃里,会生病的。


伏天,农家有时也会买来或者分到一只西瓜,这是难得的解暑之宝。我们抽一桶井拔凉,将西瓜沉在水桶里,冰上一个时辰。杀瓜时,墨绿西瓜放在柴桌上,用毛巾抹干净,拿菜刀先挨着瓜蒂这头切下一小片瓜皮,用这片瓜皮在刀面上左擦擦右擦擦,刀润过,横架在西瓜最鼓处,轻轻一按,只听咔嚓一声,西瓜很机灵,仿佛正等刀刃的叩问,应声裂开口子,露出鲜红瓜瓤。一切到底,一分为二,再切成一牙一牙的,立满柴桌,瓜瓤更显得沙愣愣的,亮晶晶的。我们等不及,拿起一块,哇呜一口,冰过的西瓜格外凉甜啊。


那时,山村大人小孩都喝过井拔凉,没觉得多少人因为沾这样的生水而生病。也许,是因我们贫穷而对健康卫生疏忽了,也许,我们是“野人”,有天然的适应性,加之不停地劳动、闹腾,那生水喝下去,在肚子里没存多长时间,出汗出掉了,蒸发蒸掉了,它就没机会捣乱了。再说,那时的井水也好,河水也好,清澈,纯净,没污染,喝起来真有一点甜丝丝的感觉呢。


主编/制作:林·一苇   责编:春妮  组稿:风景

作者

简介


老马,本名马先灿。文革发动那年生人。世代农民,现以教书混饭吃。写文字,分行冒充诗,连句冒充文。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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