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于谦是老北京黑暗料理掌门人?
谁也不知道打哪天开始,于谦老师教做菜成了短视频平台上的顶流。
是这么回事儿,最近抖音、B站出现了好多“于谦教做菜”的视频,有长有短,当然不是谦大爷自己录的,而是配着怹在音频节目和综艺里聊吃的声音,听他的描述复原一道菜,类似下面这种:
© 视频号:鹿陆美食记
要说真不愧是谦大爷,随便一种食材、一个季节、一道胡同拐角都能聊个十块二十块钱的,比起高峰高老板作为天津人民口味代言人的强地域性(点击查看总教习的美食博主生涯),和郭德纲老师一道菜做法说破了天的神奇,显然谦大爷的“报菜名”更具有北京胡同斜阳草木的地气儿和感染力。
▲这豆角焖面就是于老师做的
这无疑勾起了大家的馋虫,up主们纷纷复制这种京城特色浓郁的直男系快手菜,一夜之间解锁了谦大爷相声皇后/北京摇滚协会前副会长/蒙古国海军司令大公子/天打雷劈宠物乐园园长之外的新身份。
然而成菜效果嘛,一个字:
yuě
哕
▲人类试图驯服于谦同款臭豆腐的历史影像
© B站:天天烫嘴的刘老师
大家一致认为,这些菜都有三个共同特点:
取材方便、做法简便、效果通便。
味道也成,除了难吃之外,基本没什么大毛病。
在无比费解的同时,人们深深陷入了对于老师童年生活的同情,心说虽然于老师父亲在大港油田上班,可那儿也钻不出酱油香油来哇——怎么于老师这味觉,像是打小泡在酱油桶里嘬着香油瓶子灌出来的。
▲绿化带惹谁了,刚让东北人端着鸡蛋酱洗劫一遍……
很多人顿悟了,怪不得于老师三大爱好是抽烟、喝酒、烫头,唯独没有吃饭呢。很快,于谦老师就成了短视频平台的老北京黑暗料理掌门人。大家心说这北京城懂享受的玩家都吃这个,看来北京都不是美食荒漠的问题了,这整个一生化武器工厂啊这是。
然而,这可冤枉了于谦老师了。
头一个问题,于谦老师做的饭,真的难吃吗?
人舌头没有拧着长的,一般人都知道什么好吃什么难吃,哪怕众口难调,也没有大早上起来抱着蜂窝煤当切糕啃的,这是本能。
何况,谦大爷推荐过的味道,也有不少人击节赞赏。
比如酱油肉,生五花肉整条拿煮熟的酱油腌了,挂起来风干如腊肉一般,吃时再切片蒸,乍一听像是老北京清酱肉的家庭简易版——
© B站:天天烫嘴的刘老师
岔开说一句,清酱肉可是旧时媲美金华火腿,不逊两湖两广腊肉的腌腊制品,据唐鲁孙先生说,当年那位愣拿铁藜木铺满了上海南京路的犹太裔大亨哈同,他的太太罗迦陵就钟爱清酱肉夹热马蹄烧饼,曾一气下单了五六百斤清酱肉,把一家铺子一年的存货刮个精光。后来这道京华名馔消失许久,便宜坊、天福号前些年都短暂恢复过制售,如今要方便点,只好去聚德楼一类京菜馆尝试了,切片蒸津白,切丁炒芦蒿,腴润甘香,确有逾于火腿腊肉之处。
▲清酱肉可以直接吃,也可蒸食或作为配料
© 北京日报 张鹏 摄
所谓“清酱”,就是北京过去对酱油的别称,这道酱油肉跟清酱肉不知有没有渊源,但烹饪原理有相通之处,想来味道不会完全两样。不然B站美食up主顶流“记录小生活的蛋黄派”也不会在试制品尝后大加称赞——能赢得广东靓仔的“妙~~~~~~~~啊”,也算老北京吃食小出圈一回吧。
除了这个,谦大爷提到的的白菜炝锅面、炸松肉、榨菜打卤面,包括虾米皮高汤一类北京家庭常见的吃食,很多up主试了一下,也确实不差。
© B站:天天烫嘴的刘老师
神奇的是,那些大家一致表示达咩的吃法,竟也有不少人说好吃。
比如酱油汆儿面,拿葱姜酱油花椒烹出的(也有后呲花椒油的),炒菜盘子底儿那么样的东西拌面,好几位试了都说不行,但“老饭骨”的大爷二伯实践过(魏刚强师傅掌的勺)。他们做法特殊,不单吃酱油汆儿,跟吃芝麻酱凉面一样,搁上二八酱,黄瓜丝水萝卜丝香椿末儿当面码,酱油汆儿浇在面上就大蒜瓣一吃,嗬。
© B站:老饭骨
崔岱远老师在《京味儿》里提到的虾皮酱油面,也与此同理,但是做汆儿时拿葱花和虾米皮同时炝锅。饱弟还在“京门老爆三”吃过一种虾皮鸡蛋汆儿面,取虾皮酱油汆儿和鸡蛋高汤之美而得兼,也不差。
同样,还有吃起来“滂臭”的酸菜羊肉汆儿面。老舍小说《正红旗下》中,主人公刚出生办满月酒时家里穷,请亲朋四邻吃最简单的炒菜面席,打卤面置办不起,就请大家吃这个——这面跟酱油汆儿面一样,也是北京人过去常吃的,用酸菜煮手擀面,拿佐料把羊肉片喂入味儿,出锅前下去烫熟即成。
▲北京评书演员王玥波不止一回聊到这碗面
王世襄之子王敦煌先生,因为北京一度买不到酸菜,还挂念了这碗面几十年。怹在《吃主儿》一书中,解释了此面味道“滂臭”的原因:过去做这个,讲究拿积酸菜的原汤儿煮面,酸菜水啊各位,味道跟豆汁儿一个量级的……大概也只有嗜好豆汁的老北京能接受,咱们仿制时还是酌情减量,多拿葱姜煸煸酸菜为妙。
▲小搪瓷盆儿太有灵魂了哈哈哈哈
© B站:天天烫嘴的刘老师
不过转念一想,道光皇帝的早膳里也有过“羊肉丝酸菜锅子一品”,四舍五入咱也算开顿御膳了。
豆腐蘸酱油不用说了,朱自清先生同款(出自其1933年散文《冬天》)。算起来佩弦先生比于谦老师大整整七十岁,看来自淮扬至京华,整整半个多世纪,中国人清寒岁月里的快乐都是相通的。
甚至人人闻风丧胆的臭豆腐拌面,都有名人偏爱——
著名教育家、参与筹建故宫博物院的国民党元老李石曾,最爱王致和臭豆腐拌面,他的搭配更绝,芝麻酱拌面里摁碎一块臭豆腐不说,还得就着生蒜瓣吃……这吃完要不漱口跟人聊天儿,属于把悲伤留给别人,快乐留给自己了。
▲李石曾(1881~1973)
所以谦大爷提到的吃食,基本上还是在谱的,而且还真都是北京人过去常见、常吃的家常味。
这跟郭德纲老师不一样,咱们桃儿老师聊吃,那是拿着说书的心,明笔暗笔惊人笔使惯了,把做法之繁复考究说得极其夸张,实际做出来好不好吃不重要,要是太较真,就跟听《隋唐演义》,琢磨李元霸锤震四平山怎么一气儿砸死十万人那么荒唐。而于谦老师聊的,大多数具备极强的可操作性,也怪不得大家纷纷着手试制了。
▲“那边拿剪子铰你耳朵你都不知道疼”
© 《胭脂霸王》
不过,咱们做的就一定对吗?“于家菜”成品效果的难吃,是不是跟复制时的烹饪步骤有一些关系?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
其实吧,还是那句话,知道什么好吃什么难吃,都爱吃好的,这是人的本能。谦大爷也是人北京人也是人,没有人真愿意做黑暗料理来恶心自己的。所以,当我们复制品尝那些菜式时,如果感受到了人类远祖从猴儿那会就传下来的生理性排异,那吃的人不一定有毛病,很可能是咱们做的跟原版还不太一样。
比如做臭豆腐拌面时,臭豆腐汤千万别搁多——拿这个拌面,加点儿原汤固然能让味道更浓郁(救命),但搁多了那味儿就压不住了。要想压这股味儿,最好的就是多加香油,一加就灵,还能略微中和臭豆腐的咸。
▲我再也不想买能闻见味儿的手机了!
© B站:豫见美味
做酱油汆儿时,也千万记住这是拌面,不是汤面,别拿酱油当面汤,更别跟炖肉一样搁葱姜——人家是一口酱油,加葱姜炒香,把酱油水分炒出去之后拌面,借点儿咸味,也遮遮生酱油味儿,直接喝酱油汤子那能不难吃吗。
▲不好意思刘老师,拿您当回反面教材……
© B站:天天烫嘴的刘老师
▲参照“老饭骨”视频中的酱油量,就跟炒菜搁酱油差不多
© B站:老饭骨
再比如,一些菜的做法上可以比谦大爷说的再精细点儿——比如赛螃蟹,炒鸡蛋的要求其实是尽量炒嫩,不能太老,为的是以蛋黄、蛋白模仿蟹黄蟹肉的口感(大概跟英国人黄油炒蛋差不多嫩吧),如果加一些黄鱼丁儿,乍一吃就更像螃蟹了。
▲徐萌师傅(雅号“晚餐大师”)炒的赛螃蟹,讲究热锅快炒,出锅极快
© B站:老饭骨
再比如京糕梨丝,老舍和梁实秋都提过的一道下酒小凉菜,山楂糕要切细丝,梨也得切细丝才行——一是这过去算高档点的下酒菜,上大席自然得细致点,二是切粗了拌上山楂罐头汤儿它不入味,能好吃得了吗。
▲北京京华楼的京糕梨丝,这得切多细
© 馋嘴格格
这时候有听了节目录音的朋友要讲了,好些菜做得难吃,还不是谦大爷说得不够详细,没嘱咐好用法用量嘛。
不过,于老师开的又不是《天天饮食》,本身也不是为了教做菜,是为闲聊天儿(过嘴瘾),聊聊自己过去的老北京生活,估计也不承担细致教学的义务。
何况,谦大爷聊的是“饮食”,可不一定聊的是“美食”,这俩概念咱们一定得搞清楚。
听于谦老师聊起的菜,有些是真说了“您可以在家试试”的,这些好多朋友试了,只要不是口味上真存在壁垒的,一般还都觉得不差。
至于什么咸汤儿面、白馒头蘸酱油香油、酱油拌白米稠粥那个,您要不是真好奇,可千万别尝试——拿腌咸菜的汤儿煮开了跟花椒油拌面,那是过去老北京赤贫人士的吃法,人家闲话当年,是给今天没怎么过过苦日子的咱们当个稀稀罕儿听,咱没苦可忆,也不一定非得跟着忆苦思甜。那年头是实在没办法,先填饱肚子,顾不上什么好吃难吃或是亚硝酸盐中毒,本身就是难吃的东西,做出来不好吃也不能怨于老师哇。
© 《别闹,天使大人》
总之呢,于谦老师聊吃的,其实聊的是文化、是岁月,大家不必太认真了,真要想尝试一下,建议还是咨询一下做过吃过的人的意见,下馆子也好,厚着脸皮上北京朋友家蹭饭也好(这个强烈推荐),是好是坏,其实也就是了解了一座城一群人在过往岁月里,真实度过的酸甜苦辣。
总之,祝大家在北京平民食物的开发过程中收获更多快乐,同时祝福于谦老师艺术人生长青,跟郭老师说的一样,八十岁还能站台上说相声,一头白毛卷儿跟喜羊羊似的。
——不对,就怹吃那么咸,天天不缺碘,头发且白不了呢!
本文图片部分来自网络
参考资料:
[1]唐鲁孙.中国吃[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2]崔岱远.京味儿(增订版)[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
[3]老舍.正红旗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4]王敦煌.吃主儿[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5]朱自清.朱自清散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
🖥
作者 - VJ
编辑 - VJ
🖥
🎨
排版 - VJ
设计 - 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