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沿 | 乔姆斯基想做什么以及打算怎么做

乔姆斯基想做什么以及打算怎么做 

吴庚堂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

本文基于乔姆斯基近年来的重要讲座(Chomsky 2019; Chomsky 2021a; Chomsky 2021b; Chomsky 2021c)，对最简方案的基本立论假设和理论背景作一个简要的综述。
先用一句话来概括，乔姆斯基试图建立人类语言的解释系统，这是他作为现代语言学奠基人的功绩。他提到过牛顿，牛顿建立了一个关于自然界力的解释系统，用的是数学的方法。但自然界的力究竟是什么，我们至今还不清楚。乔姆斯基要建立的语言解释系统并非完全采用数学的方法，即使是组合语音序列的算法，他认为也只用了我们大脑里天生的算术(arithmetic)能力，那是很初级的方法。像人工智能那种形式化的自然语言处理，他认为是对语言的模拟，而非解释，是在研究语言的应用而不是探讨语言的本质，属于工程（engineering）。他把他的研究方法叫做生物语言学（biolinguistics），目前提出的“最简方案”只是一个研究方案，解释系统的模样还需看未来理论的发展。

乔姆斯基研究的语言指我们每个人习得的存在于我们大脑里的系统，他专门用术语I-language（内化的语言）来指称。语言在我们大脑里是一个自治系统，但并非依赖于大脑的单一区域，而是基于神经网络的动态句法语义交互演算(Friederici et al. 2017)。我们就是用这个语言系统来表达思想（thought）。当我们在表达思想时，如果是用声音，我们的语言系统会即时组合出声音符号并通过动作指令中枢（sensory-motor system）由我们的发音器官发出。这时候语言系统的实现形式是线性的语音串。内化语言还可以外化为其他形式，如手语，那是一种立体的动作形式，比线性的语音串更多维。
语言究竟是什么？乔姆斯基把对语言的探究称之为“伽利略挑战”（Galilean challenge），因为伽利略在那个时代就认识到了语言的核心本质，认为“超越了任何无以伦比的发明（surpassing all stupendous inventions）” (Chomsky 2017)，人们通过有限的一些符号就能表达无尽的思想造出无数的语句。大脑通过一个什么样的演算才能组出这些语句？直到丘齐(Alonzo Church)、哥德尔(Kurt Gödel)、波斯特(Emil Post)及图灵(Alan Turing)等发展出可计算性理论，人们才有了一种对大脑的语言系统进行形式化描述的手段。乔姆斯基最初版本的生成语法就采用了短语结构语法，不过之后不久就将其否决，原因是他要建立的解释系统必须符合语言的本质。他通过两个基本观察，作为是否符合语言本质的条件，一个是可习得性(learnability)，另一个是可进化性(evolvability)。
可习得性指语言是后天习得的，且必须是可以习得的。基本的观察是，我们在很小的时候（3-4岁）就习得了一种语言，无论种族或是哪种语言。换句话说，无论你生在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无论是在英国美国、非洲或亚马逊流域、抑或中国或太平洋岛国，你都能习得当地的语言。世界上所有的语言都具备这一属性。
可进化性是指容纳驱动语言的大脑是进化的结果，人类进化出了负责语言的模块或能力(language faculty)。其基本观察是，只有现代人这一物种才会使用语言，是在生物进化的长河里实现的，人类先进化出语言模块后才出现各种语言。可进化性强调，无论语言模块有多神奇，或无论复杂与简单，它必须是可进化实现的。

从研究语言的角度，这两个可观察性条件制约规定了我们的语言能力以及随之创造出的语言。从可进化性的角度，这种能力或模块必须简单，越简单越可能发生，但从可习得性来看，它必须复杂，复杂到足可以让人习得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语言。或者说这种能力决定了世界上千差万别的语言以什么样的结构形式出现，如必须满足其中规定的特定格式或组合形式乃至组合方法。语言能力决定了语言的复杂程度及存在状态。这里隐藏的机制或者能在千差万别的语言里找出来，因此语言研究的一方面努力就是要找出语言间的这种共性，也就是乔姆斯基所说的普遍语法(UG)。普遍语法反映在各种语言中，同时也刻在我们的基因里。
人究竟什么时候进化出语言能力，这个问题极其不易回答。据化石的研究发现，现代人大约出现在20-30万年前，那时候数量极其稀少，然后，大约15万年前这个种群就开始分离扩散，直至今日世界的分布状态。今天，即便是亚马逊雨林最新发现的遗落部落，你要教他英语或什么语，他们也都能够学会。说明我们在扩散前就进化出了语言能力，而且十来万年也没有什么变化，从进化历程来看，这么十来万年不过是一瞬间。要是有明显的进化差距，就会导致这群人可习得或学会那群人的语言，但那群人无法习得或学会这群人的语言。这种现象在人类之间并没有发生。你要教猩猩、猴子、狗或猪语言，没见过谁成功过。从这个角度推断，人类大脑里负责语言的模块具有同质性，其状态是同质的“硬件”适配着当今世界上各族群的语言，而这种能力从未见于其他灵长类动物。
自上世纪五十年代提出建立人类语言的解释系统起(Chomsky 1957)，乔姆斯基就引领着语言学界朝着既定的目标探索着，从“原则与参数”理论到“最简方案”(Chomsky 1984; Chomsky 1995)，理论在不断发展深入，相信在我们的共同坚持与努力下一定会突破“伽利略挑战”。

参考文献

 

Chomsky, Noam. 1957. Syntactic structures. The Hague: Mouton.

—. 1984. Lectures on government and binding : the Pisa lectures Dordrecht: Foris.

—. 1995. The minimalist program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The MIT Press.

—. 2017. The Galilean Challenge. Inference: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Science 3.

—. 2019. UCLA lectures. UCLA: UCLA, April 29, 30, May 1,2.  (https://linguistics.ucla.edu/noam-chomsky/)

—. 2021a. Exclusive AMA w/ Noam Chomsky on Jung, Wittgenstein, and Gödel.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hSoEp2EOqI)

—. 2021b. Genuine Explanations: Arizona University, April 9.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6SbPKmVNVQ)

—. 2021c. Minimalism: where we are now, and where we are going. Lecture given at the 161st meeting of Linguistic Society of Japan, April 2.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4F9NSVVVuw)

Friederici, Angela D., Noam Chomsky, Robert C. Berwick, Andrea Moro & Johan J. Bolhuis. 2017. Language, mind and brain. Nature Human Behaviour 1.713-22.

本文来源：形式语言学研究、语用学种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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