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下来的时候,就想找人说说话。军休所我住不惯就回了家,国家发的补助我花不完就捐了它。上午捐赠处的同志非要拉着我搞个仪式,签字的时候握着你送我的战利品——那支笔帽上刻着USA的钢笔,就又想起你来了。
我的年纪大了,记性也越来越差。有时我会忘记要做什么,有时我会想不起自己要去哪,虽然这些年来忘了很多事,但我依旧能记得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告诉孩子们,一定要建设好这个我们用生命打出来的国家!”我想,你可以放心了。
70年过去了,我看着家乡通了水电,看着家里接上了电灯电话。看着村里的小学添了新砖盖了新瓦,这些应该都有人告诉你吧。要不然为什么每年我去看你的时候,你的面前都已经摆满好了鲜花?放心吧,我知道从出了国门第一天起,你就放心不下国内那群娃娃,嘿,我跟你说啊,娃娃们不愧是继承了英雄的血脉,他们一点都不比别人差!
还记得你当初所在的连队,虽然在第一次战役里没占到便宜以致被彭老总痛骂,但随后我们就都知道了松骨峰上那漂亮的穿插,300人的部队拼杀至仅剩6人,于是军旗和军魂一并流传,“万岁军”的威名从此声震天下。你可能要笑我了,人一老就念旧,爱回忆往事。但我没办法不去想,军旗上的五角星,是咱们用坚毅和忠诚把它描画,唱给英雄的赞歌里,是无数个甘愿付出的普通人,完成了以轻武器对抗钢铁的神话。
这些年,我天南海北都去过,为了去看望我们的战友,为了课堂上那群想听故事的娃娃,我把你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当时你说,你是共产党员,有特权,我还没反应过来你就抱着炸药包冲出壕堑......你向来是个不看重荣誉的人,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上啊,你就那么想要那枚烈士奖章?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总觉着你还站在我身边。可你要是真的在我身边,一定能把事迹讲的更活灵活现。
这些年,我也收到不少礼物:有东海的贝壳,南海的细沙,喀拉山口的石头,还有吉布提的贺卡。但我最喜欢的还是鸭绿江边一所小学寄过来的画,画上的解放军手握着钢枪背靠着国旗,守卫着我们的国家,我想起当年义无反顾跳上火车的我们,揣着一颗炽热的心,就算是缊袍敝衣,也同样意气风发。
这些年,我笔力所写不及我目力所见百分之一。政委当年在边境车站的动员,真说话算话,为人民流血牺牲的,人民没有忘记他。倘若还有什么遗憾,就是虽然咱们都是无神论者,但你要是能看到这个在党的带领下由你亲手保护,由后生们亲手建立的中国,该是有多好哇。
当时的一切现在早已老去,你们却微笑着永远年轻。我很是羡慕,羡慕到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眼睛,看不清你的姓名。你在笔记本上摘抄过一句话:当一个革命者准备投身革命,便应放下儿女私情。那也罢,我们就暂时以战友相称。
战友啊,咱国家不用再受穷了,现在他们想随便卡我们的脖子,得先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重了。战士们也不用再受冻了,新的棉衣已经下发给部队,今年他们就在新营房里过冬了。孩子们不用饿到嚼菜根挖鼠洞了,咱们当宝贝不舍得吃的牛肉罐头,都给驻守边关的娃娃们用无人飞机投送了。没有人敢随随便便飞到咱们城市甚至是首都上空了,咱们自己研究的飞机,也让敌人做不了春秋大梦了。
战友啊,咱们现在也对炸得远、炸得响的情有独钟了。手提肩扛,八个轮子的大炮带火箭的机枪,搁现在范弗里特也得去见阎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有次咱们好不容易埋锅做了点热饭,对面的飞机就朝阵地俯冲,扫倒了几个用轻机枪抵抗的战士,抢救资料的连长也不幸牺牲。我们只能捧着混了泥水和弹片的“饭”窝在防空洞,观察着天空咒骂这些蝗虫。就在上个月,咱国家发射了一枚据说是专打大船的导弹,那群搞宣传的娃娃一本正经说打的不远,嗯,从青海到南海,一发命中。以前老美总是拿原子弹吓唬我们,嚷嚷着要给我们做外科手术,现在咱们让老美害怕的家伙什儿可不止一种了。
可能是我老了吧,也可能是,快要和你们见面了吧,晚上有时一闭上眼,就想起那些并肩作战的画面,想起那个姓黄的班长,想起那位叫少云的战士,想起那个在志司当参谋的青年,想起长津湖的雪,想起上甘岭被炮弹削平的花岗岩。你们用自己的明天,换来了千万人的明天,而你们自己却永远留在了昨天的某一个瞬间。
好在,我最后终于想起了你的名字,年轻时能把炮瞄参数背的滚瓜烂熟的脑子现在也有点不中用啦,你是叫志远均对吧?对,应该是没错的,要不然为啥每次去看你和看电视的时候,人家总是提起这个名字呢。只不过有时后生们常常把我也叫成你的名字,本想纠正却又转念一想,从军为国为家,分个什么你我他。这个名字,我也就接受啦。
写到这里我也该停笔了,头顶传来和70年前一样的飞机引擎声,但这次我不再下意识的去找防空洞了,因为我知道今天是我们自己的飞机,在接我们的战友回家。
战友,咱的国家站起来了,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