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养老院工作后，我终于把阿尔兹海默病老爸接到了养老院

这个养老故事的叙述者是女青年吴迪。
因为老爸得了阿尔兹海默病，从2015年年末开始，吴迪辞职回到老家，几乎全年无休地照顾生活无法自理的老爸。生活的点滴给予吴迪灵感，让她画出一幅幅带有童趣的漫画，主人公老爸就好像是在画中遨游冒险。
老爸变得像一只猫 吴迪/作

这些画在网络广为流传，让许多人深受触动。有观众留言：“观老爸的奇妙世界，你养我小，我养你老，愿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也是因为这些画，2018年，吴迪收到了一份来自北京养老院的工作邀请。考虑到老爸的说话和行为能力越来越低，为了给老爸的“最后一步”铺路，吴迪选择成为了一名养老工作者，也逐渐对送老爸去养老院有了新的理解和接纳……

1

在养老院门前犹豫

送老爸进养老院之前，我有很多的内心挣扎。

• 老爸现在不会沟通，吃喝拉撒睡的需求怎么能让护理员知道？

• 老爸虽然不会沟通，也不能站起来，但上身活动还算灵活，两个胳膊格外有力，出于安全考虑，护理员忙不过来时，老爸会不会被束缚？

• 老爸自己不会翻身，长时间一个姿势容易起褥疮，养老院能护理吗？

• 老爸语言功能萎缩，还是有情感、感受的，养老院里有没有人搭理他？

• 住养老院吃喝拉撒的费用是不是比在家里雇保姆还贵？我们能不能承受得了？

• 养老院的饭菜能合胃口吗？

• 离开自己熟悉的家，老爸会难过吗？

• 如果老爸生病了，我要是没有第一时间赶到，有没有人帮我能照看老爸？能不能随时知道老爸的情况？如果需要就医，能不能第一时间替我送老爸去医院？

……我如此顾虑重重。

2

我成为了养老院里的一名工作者，
对送老爸去养老院，有了新的理解和接纳。
我进入养老院工作前，三年在家里陪侍老爸。但是当被护理部主任带入到区域，分别安排我去自理区、半自理区、护理区、失智区，跟着各区的师傅学习七天，我非常忐忑。
自理区的老人独立自由，请假后可以随时外出，护理员的日常工作除了一日三餐、测量血压、体温、送药物等等琐碎工作外，更需要非常了解每位老人的动态，每位老人的性格特点，才能和每位不同生活背景的老人做“知心朋友”。自理区的护理师傅们更像一个有内涵的倾听师，需要每天听很多唠唠叨叨的家常故事。
半自理区的老人，大部分思维清晰，不能站立，坐在轮椅上需要护理员推着活动。但又因为他们不能自由活动，思维又是活跃的，有些老人会思维比行动快，常常需要更多的贴身照顾，所以我看到半自理区的护理师傅们常常是飞跑着从一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
我跟班一天下来，不仅仅觉得体力消耗，更增长了智慧，因为我需要哄着不同状态下的老人开心而不闹脾气。
我进入失智区的时候，完全像进入了热闹的“幼儿园”，各种声音、各种姿态的老人都有。因为老爸患有阿尔兹海默病，所以我格外留意每位老人的状态，尤其是和老爸身体状况相似的老人，我想象着老爸此时在这里的情形。我也格外留意腰上有安全绑带的，或者双手被戴上束缚手套的老人的情况。
深入两天的工作，我知道了老人身上有安全绑带和束缚手套的，大部分是家属要求的。这些老人因为不能独自站立，但又常常忘记，不自觉地自主行动，家属担心摔跤，要求戴上安全绑带。有的老人是皮肤瘙痒，不停地抓自己，在破皮上继续抓，身上都是血痕，必须戴上透气的手套以防自伤。
护理师傅们的工作很辛苦，但都很心疼老人，有的老人不分早晚，不知疲倦地走来走去，护理师傅们也随着他们走来走去陪伴和保护他们……
七天的区域体验工作结束后，我对父亲来养老院的顾虑打消了，原来给老人上束缚，是根据家属的意愿、老人的情况来确定。养老院的护理师傅们是尽心尽力尽责的，比我们家属照顾老人还耐心、周到。

3

我终于把老爸接到养老院

从小到大，老爸老妈都是我心里的强大依靠，但他们进入老年后，我把他们当孩子一样地呵护对待。
老妈在的时候，我比喻老妈是10岁的孩子，懂事又叛逆，能自理，但需要督促；老爸是婴幼儿，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依赖，能吃能睡，不高兴时会哭闹。
老妈走后，又逢老房子拆迁，老爸的病情发展到后期，照顾他成了很专业的事情，一位保姆已经无能为力。所以，在把老妈送走后，我把老爸接到了养老院。
我一直担心老爸到了养老院可能会不适应环境，不睡觉和发脾气。但是，千里迢迢，车一进养老院的大门口，高院长、肖主管、韩医生、护理员田姐、张师傅、郭师傅热情迎接老爸，像亲人一般簇拥着他，亲热地问长问短，把老爸接到了四楼的房间里。
老爸笑开了花，眼睛盯着对方，嘴里已经说不清楚话了，但还是在积极发声回应着。因为事先担心老爸不肯去陌生地方和陌生人相处，我一直这样哄他：“老爸，咱们是回福建老家喔！咱们要回到老家住喔！”
老爸自病后，从来也没有忘记他的故乡他的来处，心心念念想要回到故乡去，但是我顾虑他年高老病，独自回去无人照顾无法生活，所以迟迟没有送他回去。
如今去北京的养老院，我不得不这样歉疚地哄劝他，事先也和养老院方进行了沟通，甚至教会护理员一些常用的故乡语言以方便和失语期的父亲对话，让他产生回故乡的感觉。
我内心多么盼望父亲来到养老院，就像真的回到故乡啊！初入养老院，老爸是那么喜悦，虽然说不清楚一句话可是满口福州口音。
当院长知道老爸没有吃中饭，立刻安排食堂给做软烂的西红柿荷包蛋面条。老爸吃饱后，躺在两侧有护栏可以摇起床头的像医院一样的专用床，舒舒服服地香甜入睡了。
田姐细心地把老爸的日用品整整齐齐归置好，和我详细了解老爸在家里的日常照顾情况，当我告诉她，老爸因为家里保姆抱扶不动他，不能常洗澡，皮肤干燥发痒经常抓破，不得不戴上手套时，田姐非常有经验地说：“没问题，我们会常给他洗澡解决痒的问题。”
老爸午睡起来后，田姐和张师傅、郭师傅把老爸抬抱到轮椅上，推到卫生间，又亲热又舒服地给老爸彻底地搓洗干净，尤其是田姐，她一边帮助老爸洗，一边夸他：“老吴，咱们洗个澡，洗得干干净净的，好不好？”我听老爸回应：“好啊！”
这样温暖慈爱的母性的声音不断地回荡在洗澡过程中，我在外面听着，又家常又亲切又感动，田姐像母亲像姊妹一样的真挚亲情的照顾，对舒缓父亲面对陌生人触摸身体的紧张，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第一天见面，父亲就如此安宁，他身体被抹上护肤油，从头到脚换上新衣服，坐在轮椅上眉开眼笑地被推出来，容光焕发，一个劲地用福州话说：“亚好！亚好！”田姐手上点了护肤油，给老爸的脸上轻轻涂抹，边抹边热情表扬老爸：“老吴真爱干净，老吴真好看。”嘿嘿，又把我的纯真无邪的老爸给夸得笑成一朵花，两手有力地拍打着腿，又踏实又满足。
我因为担心老爸夜间不适应，特意跟着护理员上了一次夜班。老爸晚饭后六点多就上床睡觉了，因为他已经不会自己翻身，所以需要夜间护理员帮助，以防起褥疮。
两个小时后，夜间护理员张师傅推门进来，轻得没有一点声音，他走到老爸床边附耳先轻轻地说：“老吴，咱们翻个身喔！”老爸睡得迷迷糊糊的，没有丝毫反抗，很顺利地被护理员翻过身来。又过两个小时，张师傅又准时进来翻身。夜间翻身如此规律，老爸又如此配合，我对老爸卧床起褥疮已经丝毫也不担心了。
第二天一早，我来看老爸，老爸已经被热情又细腻的田姐洗干净脸和手，田姐又笑弯了眼睛，慈爱地用两手抱着老爸的脸，凝视他的眼睛说：“老吴，你真好呀！”和他碰碰额头，再瞅老爸，又给夸得笑眯眯，像得了100分一样了。田姐爱笑，张师傅和郭师傅也爱笑，他们给老爸量血压、测体温并认真记录。
我告诉他们，老爸平生一直喜欢保养自己，最敬重医生，最听医生的话，所以请护理员们时时要角色扮演，当小朋友心中的大英雄——医生。
“老吴，大夫来帮你检查牙齿啦，请你张开嘴巴！”“老吴，大夫帮你换尿垫了。”“吃饭了，大夫要给老吴喂饭啦！”等等，这些殷勤又忙碌的“医生们”，给老爸洗澡、洗脸、洗脚、剪指甲、理发、量血压……哎呀，“医生”每天都好忙好忙啊，不光忙老爸一个人，整个四楼的老人都在被细心照顾着，看不见他们有闲下来的时候。
我曾经分别问过这些“医生”：“你们下班后第一件事情是做什么？”他们在不同时间回答我：“睡觉！太累了！”累归累，睡一觉歇过来，他们又精神抖擞出现在养老院里。
每天早、中、晚，老爸的饭菜都被护理员用刀切得极细碎，因为他还有一点咀嚼能力，所以没有打糊，老爸吃得很香。通常早饭后，他坐着轮椅被护理员推到一楼外的空地上去“旅行”，加入晒太阳老人的大军。年轻活泼的文娱姑娘们，已经打开音乐，带着老人们做操，老人们以自己能参与的方式一起活动着。
老爸已经四年没有到户外晒太阳活动了，他虽然已经没有意识参加做操，但是坐在花前树下，呼吸新鲜空气，晒太阳，无忧无虑地闲坐，他下意识地轻轻拍着腿，又新鲜又高兴，虽然他不会再说成句的话，当我问他：“老爸呀！这里好不好？”老爸点头：“好呀！好呀！”

我感觉，老爸被托付给了一个满是故乡亲人的家，我终于可以放心了。即使这样，我感觉我还像老妈送孩子到幼儿园的心情，对老爸万分地依依不舍。每次看完老爸，我要走时，一步三回头，和值班的护理师傅反复询问老爸在这里够不够吃？高兴不高兴？哭没哭？生没生病？想不想家？吃的习惯吗？不会表达各种需求时，会不会很难受……

老爸进入“故乡的家”，除了发生过一段时间的血压低，发烧一次，状态一直平稳着。我每次看到老爸，他都干干净净，红光满面，表情放松，虽然还是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可是每次看见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家里，又安详又自在，我也就放心了。
田姐笑着说：“有的时候，老吴自己都在笑，他肯定觉得，这里的医生怎么无所不能啊！什么都能干，什么都管！”
老爸在养老院如此滋润。田姐笑眯眯地说，老吴调皮了，不爱喝白开水了，每次酸奶和果汁都能快速喝完，只有白开水喝了还会吐出来，有时躺在床上，他还会伸着脖子灵活地探到床边吐出来！
生命的两头是孩子，我给87岁的老爸找到一个满意的“幼儿园”，心里特别踏实，特别感激命运的眷顾！

4

作为家人的感受
父亲在养老院所缴纳的费用，和在家里雇保姆的费用基本一致。老爸目前的阶段，在养老院的护理比在家里更专业周到，饮食上也比家里更丰富，最大的变化就是多了社交，多了户外活动，增加了与大自然接触的机会，老爸变得爱笑了，变得生动了，这比什么都好。
我和家人都衷心希望父亲在养老院健康长寿，颐养天年！

本文来源：公众号千禾养老，#我与千禾的故事#专栏2019.08.24，作者吴迪。参考资料来源：冰点周刊，春树养老综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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