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 | 悼念导演万玛才旦和公共知识分子奚愉康

纪念导演万玛才旦和公共知识分子奚愉康

文 / 郝建

2023年5月8日，对我是一个极为黯淡的日子，我的两个好友在同一天离世，暗自嗟叹天妒英才。

几乎是同时，两人逝去的消息都是在5月8日上午先有传言，之后得到确认。

于是就想给他们两人写点文字，就是提不起笔，心里堵得慌。然后就有记者来问起万玛才旦，一时也想不好该说啥，胡乱回复了几句。一直磨蹭到9号傍晚，才强按着自己坐下来，也还是笔头纠结、言不及义。

5月8日痛失好友之一：著名导演万玛才旦在西藏去世

许多朋友会习惯称他“万玛”。我问过他，他名字的四个字中哪两个是姓氏，怎样称呼才不失礼。

有记者以为万玛才旦是我的学生，其实我没教过他。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的接触就是在一起到工作室或者谁家里看片子，聊天，做影展。印象中电影学院的教授张献民也没给他上过多少课，他的《塔洛》《老狗》等都是请张献民担任监制。万玛才旦去世后，我跟张献民说，要不过几天约几个电影人一起坐坐，谈谈万玛才旦。

万玛才旦有的作品就是在我电影学院的屋子里做剪辑，拍摄《寻找智美更登》时我设法借了一台斯泰尼康（摄影机稳定器）给他用。我有个学生写了剧本参加创投，他也给予帮助。

万玛才旦去世后，我才又来仔细琢磨他的作品，发觉我以前没有认识到他对于中国电影的重要性。

万玛才旦是个作家导演，他的影片一直具有文学气质，让我想起法国的左岸派作家电影。中国能写小说的导演大约一只手就能数过来，除了他还有程耳、王超、朱文等，贾樟柯虽然不写小说，但是他的随笔和剧本具有极强的文学性，可当小说读。

虽然万玛才旦一直展示藏区的物质环境，聚焦藏区的文化历史背景，但政治是他作品中的重要主题。他的作品跟他本人一样，都是温文尔雅，十分内敛，他要说的话，从没有溢出镜头和故事之外。

他绝不仅仅是一个藏族导演，他属于电影，属于全世界，他早已走向了世界。《老狗》，获得布鲁克林电影节最佳影片，2018年，他的剧情片《撞死了一只羊》获得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剧本奖。我对这个作品不太有感觉。

万玛才旦的作品中有一种贯穿的作者笔触，或者按照《电影手册》当年的说法叫做“作者的签名”。他把政治的张力与个人的行动交织融合在一起，他写出了自己人物在政治和文化历史境遇中的选择和最终命运。从他的影片叙事中，我们可以隐喻式地看到藏区几十年的历史和文化变迁。

《气球》我没看，《老狗》《塔洛》可能是他最优秀的作品，政治是影片中是一种浸透在人物生活中的隐性而无所不在的重要存在。我看到的《老狗》是导演版，作品的结尾极其有力：老人把自己心爱的老狗给勒死了。那一笔写尽了人物无语而又无力的自残式爆发。

他的《塔洛》，通过人物办理身份证的繁琐艰难过程写出了人物的身份迷茫。

万玛才旦给我的小说集《流浪歌手的梦》在书架上，这两天不时拿起来看看。

重遇 万玛才旦🕯️ 

中国美术学院电影学院学生送别万玛才旦老师：

众多亲友与电影人抵达拉萨大昭寺送别万玛才旦导演:

5月8日痛失好友之二：上海著名的公共知识分子奚愉康。

5号得到消息，奚愉康已经病危，目前在上海市一医院急诊室ICU急救。他之前独居在江桥的出租房里，大约一周前亲属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发现情况不对头，他们马上过去，看到他面色苍白，昏倒在家。随即救到医院抢救，前几天确诊为急性髓系白血病。一度白细胞数为零，多脏器出血。5月8日上午得知他去世。

我跟奚愉康是1992、1993年就认识，接触很多。那时候他是上海很红的通通迪斯科舞厅的经理，我总去上海写剧本，时常晚上要到那里坐坐喝杯啤酒。第一次见到阿城就是在那里。我跟阿城回忆钟惦棐老师来跟他套近乎，阿城也不大接话茬。在通通，奚愉康总在忙前忙后，抽空，他让我认识许多上海的文学家。到今天还是这样，奚愉康几乎认识所有的中国作家和上海、北京的知识分子。有趣的是，他时常在微信上公开或者私下里跟我们讲说一些中华国产名人的灰黑色历史。

新千年以后我跟奚愉康就没见过面，我们在微博微信上有很多交流。得亏2021年春天上海一个经济自由的朋友请客，他邀请我和法学家高全喜，让我找有意思的朋友。我约了上海电影集团的编剧贺子壮和奚愉康，贺子壮忙得没赶过来。我看菜单价位挺高，很不礼貌的拿过菜单来点菜，但七、八个人还是吃了两万多，还不知道那两瓶葡萄酒多少钱。昨天我打电话给那个上海朋友致谢，告诉他那是我与奚愉康最后一次见面。

网络时代，大多数人不关心他的本名奚愉康，他在公共领域以“康康”著名。小有名气大致是因为他关注和发言的领域非常广阔，点评十分到位，每能切中肯綮。中国当下政治在他那里是最热的话题，他经常对一些老紫红、老粉红火力全开，批得他们招架不住。据朋友说，他比较著名的战绩是在几个群里把Hu X-进和某个上海糊涂知识分子批得被迫退群。此外，国际政治、足球、世界文化，没有康康放过的话题和热点。康康的发言和评论，犀利、到位，我还从未见到他跑偏或者把焦点虚化。即使不跟他聊天，看他的微信也知道，他对当下的文学理论乃至政治和哲学理论很熟悉，但他不秀后学、不秀理论、不卖弄大词。奚愉康是1991年代华师大硕士研究生毕业，专业是文学理论。他在校时也经历过一些风波和洗礼，我经常笑称他是老牌硕士生。

康康从不写学术文章，写微信写成中国著名公共知识分子，仅此一人！

奚愉康离世后，看到好几位著名公共知识分子写文章表达追思。有的文字还被屏蔽了，不知道是屏作者还是屏康康。

把荣剑悼念奚愉康的文字转录在此，同步抒发我的思绪：

今早得知康康（奚愉康）因患急性白血病走了，不敢相信，经询问几位上海朋友，确知消息为真后，悲从心来，不胜唏嘘。

就在上月10号，我去上海，雪总做东，我邀请康康参加，他欣然赴约，就坐在我旁边。我和他神交已久，这是我们第一次线下见面，没想到不到一月，他居然不辞而别 。康康见过世面，对上海各种风情了如指掌，文字犀利幽默，尤其对堕落文人的批评毫不留情。那天晚宴后，我留下和高全喜朱国华等打掼蛋，康康看了一会告辞，没想到竟是永别。平生仅有一次相见，幸乎哀乎？夫复何言，能不悲哉！

本文由郝建教授本人授权发布

作者：郝建，北京电影学院教授、博导（退休），现任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心合作研究员；编剧电影《紧急迫降》《危情雪夜》；编剧电视剧《汽车城》《冲出绝境》《恭亲王传奇》（《一生为奴》）《真空爱情记录》《狐步谍影》等；撰写专著《硬做狂欢》《影视类型学》《类型电影教程》《盗梦好莱坞》《中国电视剧文化研究类型研究》。

万玛才旦导演发布的最后一条朋友圈：

祝贺年轻的电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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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广/合作/活动加微信号：directube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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