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烂场雨”之外，关中平原的农人也在为小麦发愁
●经历了连续10天的“烂场雨”后，陕西关中地区的小麦部分发生霉变。
最近，关于河南“烂场雨”和小麦抢收的报道传遍了社交媒体，牵动着每个关注农业的人的神经。同为小麦主产区的陕西关中地区，几乎与河南同时经历了“烂场雨”，小麦受灾情况也不容乐观。
今年3月开始在陕西关中的生态农场“绿我农场”实习的我，亲历了这次极端天气，更切身地感受到了迫近的气候危机。
1
反常的密集雨水
绿我农场位于关中平原腹地——陕西省泾阳县郑国渠旁，由农夫大黑于2014年创办，践行澳洲活力农耕农法。农场现占地160多亩，主要种植的作物就是小麦。
还记得3月底我刚到农场时，麦子才到小腿处，跟农场里有柯基血统的小狗“饼干”一般高。
经过两个月的生长，麦子经历了扬花、抽穗、灌浆，终于长出了籽粒饱满的麦穗。周围其他村民的麦子虽然不如农场的高，长势也都不错。
●5月9日，绿我农场生机勃勃的麦田。
五月底是小麦成熟的关键期。如果一切顺利，芒种之后，关中平原的麦子就该陆续由麦客开着收割机收麦进仓了，绿我农场的麦子也计划在6月10日前后进行收割。
没想到5月25日，天刚亮时一声惊雷在天空中炸响，瓢泼大雨接踵而至，房顶传来的劈啪作响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原以为只是夏日的雷雨提前到了五月，没想到开启了连续近两周的阴雨天。我来陕西生活8年了，从未见过五月能下那么久、那么大的雨。从5月25日一直到6月4日，除有两天稍许放晴，每天都会下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的中雨。
●5月25日，“烂场雨”第一天，农场的阿勃麦和远处的北仲山。
后来看到咸阳市气象台统计，泾阳县这10天的累计降水超过120毫米，接近往年雨季（7-9月）降水量的一半。密集的雨水让一切农事活动停滞，我们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先是看到河南南阳抢收小麦的讯息，几天后河南收割机限行和“烂场雨”导致小麦受灾的消息就传遍了社交媒体，随后又陆续听到陕西小麦也面临出芽霉变的可能，我们的心情也逐渐紧张起来了。
2
“麦子倒了就是草”
践行澳洲活力农耕的大黑老师经常说：“土壤的健康是一切的基础。”为了改良土壤，绿我农场除了种植绿肥、采取保护性耕作，还会定期休耕以恢复地力。今年，农场大部分土地都在休耕，160亩的规模只种了60多亩麦子。
农场采用生态种植，坚决不用化肥来催熟，因此小麦的生长周期更长，成熟时间也比周边常规种植的小麦更晚。
10亩“阿勃麦”直到雨前才由青绿转青黄；10亩“斯佩尔特小麦”到现在仍旧是翠绿色；雨前，40亩“皖麦52号”的麦穗主体还是绿色，成熟期比其他村民的麦子晚差不多一周。
●绿我农场未施用化肥的小麦呈亮绿色，与周边常规小麦的深绿色对比明显。
农场的麦子尚未成熟，因此暂时不用担心机器无法下地收割的问题。连日阴雨却给农场带来了另外的难题。
阿勃麦和斯佩尔特小麦属于高杆品种，成熟植株至少能长到1米，而斯佩尔特小麦的株高甚至接近1.3米，遇上连日降雨，最容易出现的问题是倒伏。
近年来，小麦新品种大都是抗倒伏的矮化品种，这也是大部分村民们的选择。然而主打全麦饼干和小麦面粉的绿我农场，则出于对口感和风味的考虑，选择了已逐渐被当地人弃种的高杆老品种阿勃麦，以及拥有古老历史的斯佩尔特小麦。
种植高杆品种有一定风险，但绿我农场已经用澳洲活力农耕改良土壤多年，小麦根系发达、植株健壮，叶片向上生长，不容易发生倒伏。
●4月27日，农场的土壤看似干旱缺水，但踩上去松软无比，徒手下挖毫不费力，可以明显看到土壤团粒结构和大蚯蚓。图片：食通社
听说2017年夏收小麦之前，关中地区也因为连日强降雨、大风，造成小麦大面积倒伏，但绿我农场只有靠近灌渠、长期淹水的小麦出现倒伏，仅占总耕种面积的5%。
今年的这场连阴雨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从5月29日开始，麦田不断有倒伏发生，起初只是小片，随着一场又一场的降水，更多麦秆无法承受麦穗吸足水分后的重量，倒伏逐渐连成了大片。
农场的60亩小麦中，数阿勃麦倒伏最严重，东倒西歪躺下的麦子目测有三四亩。斯佩尔特小麦仍在生长期，也发生了多处小面积的倒伏。就连植株较矮的皖麦52号也出现了几片面积不小的斑秃。
●左：6月6日，倒伏的阿勃麦；6月7日，倒伏的皖麦52号
3
应对倒伏，立即补救
发生倒伏的小麦光合作用受阻，无法成熟，又因通风减弱，容易产生病虫害，导致小麦霉变、发芽，并且使收割机作业难度加大、增加收割成本，严重影响小麦的品质和产量。村里的老农民们都说，麦子倒了就是草。
为了应对小麦倒伏和成熟度不同的情况，雨停后能下地时，我们在小黑的带领下在麦田喷洒澳洲活力农耕配方501。从6月6日开始，连续三个上午把所有小麦喷了一遍。
●6月6日，小黑在喷洒配方501。从16岁开始就在农场帮忙的小黑是大黑老师的儿子，平时这160多亩地就靠他们父子二人管理。
501的原料是清澈水晶研磨成的面粉一般细腻的粉末。早晨把501喷洒于植物上方，让其飘落在叶面上，可利用水晶的折射增强植物光合作用达3倍。
这相当于给小麦来了一次整体催熟，即便是倒伏的麦子，也可以在501的辅助下继续生长、直至成熟。
不过，在即将收割的麦田里背着沉重的水箱和汽油发动机以合适的步速行走、并不断挥舞喷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可以说是我在实习期碰到的最困难的活。
一亩地一个来回400多米，男生们走一趟就精疲力竭。在高高的斯佩尔特麦田里行走的时候，我们很快会迷失方向，向上喷洒的水雾刚好落在头顶，浇得人浑身湿透，鞋子里不断有土块进入。我只尝试了一次，被田里的杂草绊倒好几次，还因为走得太慢浪费了半桶配方。
4
发芽、霉变
除了倒伏，阿勃麦和皖麦52号本来色泽健康的麦穗也肉眼可见地长出了暗灰色的斑点。
6月4日，我们发现一些小麦已经发芽了：发黑的麦穗上，黄绿色嫩芽和白色根须清晰可见。在合适的时机和地方，发芽是生机的象征，而此时却意味着减产和亏损。如果持续再下几天雨，这一季收获的将是长辈们所述的口感发甜发黏的“芽芽麦”。
不过好在自然生长的小麦成熟度不同，过度成熟的植株只占很少的比例，长芽也只是阿勃麦中的个别现象。雨停后的几天都是晴天，发芽的趋势及时止住了。
●6月4日，长芽的阿勃麦。近期，河南一些地区出台了针对雨后麦（干芽麦）的收购政策，收购价根据芽率高低不等，但都不高于每市斤1元。
6月9日，绿我农场所在的新庄村及周边的大部分小麦还未收割。远远望去，阳光下的麦浪不是漂亮的金黄色，而呈暗黄或灰黄色，有的甚至变成了灰褐色。这意味着麦壳已经发黑，里面的麦子可能也发生了霉变。
村里少数几家已经收割晾晒的麦子也有被红色、黑色霉菌感染的部分。如果小麦是在结穗扬花期遇雨，就可能感染红色霉菌，也就是常见的小麦赤霉病。染病小麦会产生一种真菌毒素，染病比例一旦超过4%便不能食用。
小麦上的黑霉菌则主要是由最近的连阴雨造成的。无论哪种霉菌检测超标，都是是无法食用的。即便可食用，品相和味道也会大打折扣，会给后续工作带来很大麻烦。农户的难处便可想而知了。
●6月9日，新庄村其他村民的麦田和某户正在晾晒的小麦。
绿我农场的晚熟小麦，相比其他村民的麦田要好很多，可近看还是能看到发黑的部分。在发黑的小麦中，“阿勃麦”相对严重，“皖麦52号”情况好一些。
5
抢收、晾晒
6月10日是久违的大晴天。虽然还不到最佳收获时机，但为了及时止损，大黑老师还是请村里的收割机将阿勃麦收了回来。
说是机械收割，也需要主家在旁边配合，之后捡拾地里遗落的麦穗、晾晒和转运入库全靠人力。我们在炙热的阳光下忙碌，也感受到了火热的收获氛围。
●收割后，我和另外几个实习生帮忙捡地里的麦穗。
10亩的阿勃麦收回来约莫5吨麦子。和往年硬度均匀、稍微晾晒就能达到比较好的干燥度不同，今年的麦子因为出现倒伏而成熟度差距太大，有的较硬、有的较软、有的呈青色，这意味着今年需要更长的晾晒时间，否则存放期间也可能发霉。
好在绿我农场的晒麦场设计合理：一半露天、一半有顶棚，白天出太阳时在露天侧晒麦子，用耙子推平整，1小时翻一次。如果下雨，只需要把露天的麦子收回到有顶棚一侧，保证了高效率的晾晒。
●绿我农场一半露天、一半有顶棚的晒麦场。
据大黑老师估计，今年农场小麦总体减产20%，跟周围常规种植30%的减产量相比，活力农耕生态种植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农场计划下次连阴雨前收完“皖麦52号”，近期大家伙忙着检修农机设备、清理晾晒场地，方便收完麦子晾晒，同时还要尽快犁地整地，为播种绿肥做准备。
6
极端天气下，农夫不易
近年极端天气明显增多，农夫的感触最深。
去年5、6月的连续高温天气，导致河南、陕西多地小麦减产达20%。绿我农场因为多年改良土壤的缘故，小麦反而迎来了丰产，不过为此付出的努力也是巨大的。
我们听说，去年收麦前，小黑连续好几晚都在面包车里过夜。白天村里开空调导致电压不足，无法启动水泵，只好在夜里天凉时给遭受高温蒸烤的小麦开喷灌降温补水，设定每隔半小时一次的闹钟巡逻，几乎无法休息。
今年小麦成熟时期遇到这样的烂场雨，则是从事农业9年的大黑老师从未见过的。这场雨给农场带来的损失不止有小麦，曾花费我们许多精力采摘的洋甘菊，因为空气湿度过大发霉，结果全部拿去堆肥了。
我参加食通社生态农业实习生计划的初衷之一就是“破除对农业的想象”。两个多月来，看着植物一天天发生变化，感受到地气的上升下降，观察不同的种植方式，认识到环境问题与农业息息相关、人的健康与食物息息相关。
亲身经历了这场十几年难见的“烂场雨”，才体会到做农夫的不易，感佩于大黑老师的强大与从容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此时更要做生态农业”。
●3月31日，绿我农场的生态农业实习生们干完农活后一起看日落。他们会成为新一代的返乡青年吗？
- 这是食通社第 516 篇原创 -
关于生态农业实习项目
2023年初，食通社发布了第二期“生态农业实习项目” 的招募。最终有21位实习伙伴通过第二期筛选，他们已经陆续进入全国9家生态农场，开启了2个月至1年不等的实习期。
我们希望把有意从事生态农业的年轻人和成熟的生态农场对接起来，既能让前者掌握务农的知识和技术，也能把资深农夫的经验总结、传承下去，并且解决农场高素质劳动力短缺的问题。欢迎持续关注生态农业实习生计划！
食通社
作者
赵国秀
2023年食通社“联禾计划”咸阳绿我农场实习生。
本文图片均来自绿我农场
胡岩蓉、李德跃、陆大帅对此文亦有贡献
编辑：泽恩
版式：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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