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楼(1878-1938),名三元,京剧武生演员,杨派艺术的创始人。杨月楼之子,安徽怀宁人。在当时和梅兰芳、余叔岩并称为“三贤”,成为京剧界的代表人物,享有“武生宗师”的盛誉。
1938年正月的一天,顾随走进课堂面容惨淡,不发一言,先在黑板上抄录了四首词,接下来当众大哭,一面哽咽着说:昨天杨小楼死了,今后我再也不听戏了!心灵纯朴如赤子的顾随先生,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是一位隐藏的大师,弟子有周妆昌、叶嘉莹等人。他身前的讲课效果,卓绝一时。周妆昌曾回忆,他的讲课效果谁都比不上,包括那些具有世界级声誉的大家——胡适、俞平伯、周作人。而顾先生为之哭泣的杨小楼,更是一代名家,人称“武生泰斗”,与余叔岩、梅兰芳号称三大贤,是京剧历史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小楼祖父杨二喜,生于清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咸丰初年,杨二喜手推独轮车进京,车上一边是刀枪把子,一边是童年的儿子杨月楼。他们在天桥打把式卖艺,颇受老生“三鼎甲”之一张二奎青睐,聘为“忠恕堂”教师。为感谢张知遇之恩,杨二喜遂令月楼拜张为师。杨二喜本为武旦演员,以耍大刀片出名,绰号“大刀杨二喜”,今舞台上的耍流星,即杨氏所创。小楼父亲杨月楼(1849-1890),拜师张二奎后,习老生、武生,排名玉楼,与俞玉笙(菊笙)为师兄弟。杨月楼面阔耳大,仪表堂堂,有“天官”之称。平素待人忠诚仗义,在众人之中很有威望,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深得“京剧鼻祖”大老板程长庚的器重,所以后来当上了“三庆班”的管事,又担任了精忠庙(即后来的梨园公会)的庙首。光绪十四年(1888),杨月楼进入清宫升平署,成为专门为慈禧太后演出的内廷供奉。《安天会》中饰演悟空颇享盛誉,有“杨猴子”之誉。《四郎探母》中杨延辉、《长坂坡》是他的杰作。杨月楼深受慈禧欣赏,就在他病故这年,慈禧寿诞日,还给了他白银20两、药4匣的赏赐。杨月楼与谭鑫培,是换过帖的结义兄弟。1890年,47岁的杨月楼临终之际,将自己的三子小楼托付给谭鑫培。从此,小楼拜在谭氏膝下为义子,谭鑫培按谭氏宗谱排序,为小楼取了新名叫“嘉训”。江夏人谭鑫培,号称“须生泰斗”,是京剧历史中承前启后的一个人物。谭鑫培的父亲,是汉调老旦演员谭志道,他的嗓音高亢,人形容其声犹如叫天子,所以谭志道又名“叫天子”。谭鑫培出道以后,因为其父曾经被人称为“叫天子”,所以他有个别号叫“小叫天”。谭的唱腔,吸取程长庚、余三胜、张二奎唱法之精粹,以其独具的“云遮月”嗓音,创造了飘逸洒脱的谭派唱腔。想当年谭鑫培的演出,轰动京师,市井之间有“家国兴亡谁管理,满城争说叫天儿”之语。谭鑫培表演《乌盆记》,外国公使对慈禧太后说,“戏词没听明白,但从他悲婉的唱腔中,感觉到一个幽灵在哭泣。”十四岁那年,在谭鑫培的主持下,小楼进入了小荣椿科班学戏,为二科“春”字辈学生,排名春甫。梨园这一行的人,都以科班为荣耀。不入科班的,甚至不能算是门里出身。其重要性,好比仕途的科甲、和尚的受戒。科班的长处有三:一是管理严格,二是学的东西多,三是有名师亲授。现在常用“文武昆乱不挡”称赞一个好演员,其实只有科班出身的人能如此。按照京剧界的传统,十四岁学戏算是晚了。小楼身材单薄,个子瘦高,嗓音也不突出,因此他在科班里学的是武生。班主杨隆寿给小楼开蒙,教他的第一出戏是《淮安府》。小楼生性温顺又执拗,练功学戏非常刻苦,别人拿一个香火大顶,他来一个半;别人踢腿六百下,他踢八、九百下。因此他虽然学戏晚,但是由于勤学苦练加上心细,根基打得却很好。他练功时穿的鞋子,十几天就要穿坏一双。在科班学习期间,小楼的身高不断的增高,身高臂长。这样,唱戏时的姿势,总是不太好看。学了两年戏后,到了他变嗓的时候,而身高,仍然在不停的增长,比同龄人高一头,无合适配演之人,被讥为“象牙饭桶”。大家都觉得,他不适合演戏。出班时,小楼因为嗓音一直没有恢复,身高太高,搭班唱戏的时候,总是扮演一些龙套的角色。虽然谭鑫培一直帮助他,但也没有太高的成就。这时,就有人说小楼的闲话了,说杨月楼的儿子比英雄高半截,扎上靠差一块,意思是讽刺他的技艺不行。
这句传到小楼母亲的耳中,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让小楼当面唱。结果一开腔,杨母心里就凉了半截,认为“祖师爷不赏饭,儿子不是这块料”。
为了不丢人,她就不让小楼再唱戏了,在家里吃他父亲留下的老本过日子。一定要有人赢,为什么不是我?总有人是角儿,为什么不是我?小楼天性喜欢唱戏,经过这次挫折,他发誓一定要唱红。在强者看来,所有的遭遇都是有待解决的问题,而不是伤害,都是调整自己和提升自己的良机。旧戏班里有这样一句话,叫做“不疯魔,不成活”。意思是说,一个演员要想在舞台上有所作为,不勤学苦练不成;而且一般的勤学苦练还不成,一定要达到废寝忘食,甚至“疯疯癫癫”的程度,这样才能练出真功夫来。这个时期,小楼不再说话,交谈时用手比划。每天一早,出去练功;下午,去剧场观看其他演员演出;晚上,总结反思。噤声养功一百天后,小楼根据张二奎一派的唱腔,找到了根据自己条件的发声方法,并领悟出一抬、二连、三趋、四颤的方法,解决了自己身高臂长舞台上动作不好看的毛病。之后,小楼去见义父谭鑫培。谭鑫培观看了他的表演后,很兴奋,认为小楼终于可以子承父业了。于是,又介绍他拜著名武生俞菊笙为师。此时的小楼22岁,得俞氏真传,技艺大进。后以“小杨猴子”艺名演于津门,《长坂坡》为其家传,《艳阳楼》为俞亲授,加上猴戏《水帘洞》等一炮而红。当时,就连饭馆跑堂的端着菜,也学小楼的声调高喊“闪开了!”这是《艳阳楼》高登的台词,可见小楼在津门影响之深。小楼之父杨月楼与俞菊笙为至交。约在1877年至1878年间,两位夫人先后有孕。杨、俞二人约定:若一男一女,则指腹为婚;若二男,则换子。1877年冬月,俞菊笙之子诞下;1879年八月,杨月楼之子诞下,二人换子。故杨小楼为俞菊笙之嫡子,俞振庭为杨月楼之嫡子。杨小楼拜师学艺,因其为俞氏亲子,故俞氏倾囊传艺。外界谓“杨小楼得其八九,俞振庭得其二三。”总之,小楼已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1906年,29岁的小楼,被清宫升平署以“民籍教习”的身份挑选入宫,成为了内廷供奉。至此,杨家父子两代,先后均为内廷供奉。当年清宫中,设有专为演戏而设的管理机制,称为“南府”,后改为“升平署”。
升平署的职责之一,是负责为慈禧太后挑选进宫唱戏的京剧艺人。杨隆寿、李顺亭、孙菊仙、时小福、谭鑫培、陈德霖、汪桂芬、王瑶卿等名角,都曾进宫为“内廷供奉。”
慈禧太后喜欢戏,而且真懂戏。她对戏词、穿戴和扮相,都有自己的见解和改进。小楼进宫演过三十六出戏,其中以《长坂坡》和《金钱豹》两出,慈禧点得最多。小楼身长八尺,高大魁梧,扮相英武,虎形猿臂,站在台上是气宇轩昂,一派英挺飘逸的大丈夫气概,加之嗓音嘹亮、声腔激越,演出赵云、姜维、高宠等英雄人物,充满了威武雄豪之感。慈禧喜欢看小楼的戏,对他也是恩宠有加。小楼作为内廷供奉,是四品顶戴,前无古人。业界人士云,挑上升平署的钱粮,这在戏界,等于一步登天。但同为内廷朝奉,受宠程度却大不相同。在慈禧面前,最红的当属小楼,而她最不喜王长林、李永泉二人。人家杨小楼,在宫里来演戏,如同小儿往姥姥家来一个样,我们两个人来演戏,仿佛来打刑部官司的犯人一样!后来,慈禧与小楼两人间的事越传越神,几乎成了街头巷议,妇孺皆知的八卦消息。小楼有口难辩,伴君如伴虎,如此热议,传到慈禧耳中,后果如何?后来,小楼决定弃艺出家,在西便门外的白云观挂单出家,当了道士,自号“超范子”。1908年,慈禧过世。1910年,32岁的小楼,正是好年华,以武生挂头牌挑班,此后驰骋舞台二十六年。坊间传闻,令小楼对西太后敬而远之,退避三舍;不过,日后小楼见了已逊位的末代皇帝溥仪,仍是双膝跪地,口称臣下,声声问安。梅兰芳对杨小楼极为尊重,他认为,谭鑫培、杨小楼这两位大师对他影响最大。说来话长, 梅家在庚子年,搬到百顺胡同居住。隔壁住的是杨小楼、徐宝芳两家(宝芳是徐兰沅的父亲,兰沅是梅先生的姨父)。后来梅家又搬入徐、杨两家的前院,跟他们同住了好几年。附近有一个私塾,我就在那里读书。后来这个私塾搬到万佛寺湾,多也跟着去继续攻读。杨老板(小楼)那时已经很有名气了,但是他每天总是黎明即起,不间断地要到一个会馆里的戏台上,练武工,吊嗓子。杨老板出门的时间跟我上学的时间差不多,常常抱着我到书馆。我有时跨在他的肩上,他口里还讲民间故事给我听,买糖葫芦给我吃,逗我笑乐。隔了十多年,我居然能够和杨大叔(杨小楼大梅兰芳16岁)同台唱戏,在后台扮戏的时候,我们常常说起旧事,相视而笑。“万人空巷瞻颜色,半为英雄半美人”,两人的表演,是伯仲之间,平分秋色。想霸王一生的大业,顷刻之间烟消;与自己心爱的女人,也要生离死别。双重苍凉,化作了声声长啸,也令人永远记住了霸王,记住了小楼……此后,每有义务戏,总是以小楼、兰芳的这出《霸王别姬》为压台大轴。这话一点不错,因为堂会最能挣钱,但多因为项羽、虞姬结果都死 ,嫌不吉利,演的不多;而义务戏则无钱可得也,故小楼有此语。我们俩唱惯了,抽冷子跟别人一唱,敢则是卯不上劲,也怪事,我们俩一块唱,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子劲。杨小楼(左三)与梅兰芳(右二)录制唱片《霸王别姬》张伯驹,从小公子哥出身,一生喜好书画,并收藏鉴定古文物。他自幼喜爱京剧,七八岁时,就看杨小楼的《金钱豹》。
真正迷上京剧,是刚过而立之年,他向余叔岩先生学戏。
二三十年代的余叔岩,是京剧老生行的泰山北斗,时人均以一亲颜色为荣。
张伯驹与余叔岩一见如故,余氏也一丝不苟地授与。
张从余学戏,下的功夫也很深,吊嗓子、打把子、文武昆乱无所不学。二人交谊甚厚,情深莫逆。
1937年春,张伯驹四十岁生日, 有帮闲者撺掇道——您跟余先生学的《失空斩》,如果由余先生扮王平,杨小楼扮马谡,搞个义演庆祝生日,该多有意义呀。
余叔岩听此言后,可犯了难:出于本心是不愿的,但碍于与张伯驹的关系,又不好直接拒绝,就用了一小计:他明知杨小楼没演过马谡,但他却说“如果小楼演马谡,我就来王平”。
小楼出于无心,也确实就顺着余叔岩的意愿说“我没有这活儿”。
万没想到,杀出个程咬金——钱宝森,当时他也在场,就说“这有什么了,我给你说”。
小楼一听有人教,就满口答应了演马谡!
到此,余叔岩也只有答应的份儿了。
后来,以为河南赈灾的名义,举行演出,在隆福寺街福全馆,上演《空城计》。张伯驹饰孔明、余叔岩饰王平、杨小楼饰马谡、王凤卿饰赵云、程继仙饰马岱、陈香雪饰司马懿……
演出时,全堂的班底都是余叔岩的,煞是整齐;此情此景,在内外行都算是登峰造极了,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成就了京剧界的一段佳话。
看过演出,章士钊作打油诗——坐在头排看空城,不知守城是何人。
惊人一曲空城计,直到高天五尺峰。
小楼为张伯驹配演马谡,张伯驹认为是平生殊荣,没齿难忘。
张伯驹
每逢张伯驹与朋友见面聊天,总是谈古书画,谈梨园掌故。谈起老戏,必讲杨小楼——
他说杨小楼被称为“活赵云”、“活天霸”的道理,他还从椅子上站起来,表演《长坂坡》中赵云对刘备、对张飞、对糜夫人等的不同礼节,不同态度,尤其那句“主公且免惆怅,保重要紧”有声有色,直叫人想起小楼当年的神情。
兴致一来,张伯驹还会讲杨小楼在《连环套》中黄天霸见巴永泰、见彭朋、见窦尔墩、见御马时,脸上怎么样,身上怎么样,声调怎么样……
有人请教“武戏文唱”究竟应当如何理解?
张伯驹解释——文,就是书文戏文,也就是一出戏的戏理,唱戏唱的是文和理,武戏也一样,光卖武功不行,看练武上天桥,上戏园子为的是听戏。小楼唱武生唱的是文、理二字,《长坂坡》、《连环套》也不是就他一个人会唱,别人怎么不是“活赵云”、“活天霸”?
九
1931年,日本侵略者发动“九一八事变”,占据了东北。小楼用他独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一腔愤慨。
他集中人马,排演《甘宁百骑劫魏营》,并在1934年的天津春和大戏院上演。
小楼饰演的大将甘宁,威风凛凛,在劫营之前,面对众位将士,慷慨陈词,以京剧武戏特有的英武与铿锵,展现了真英雄折剑黄沙、裹尸而还的爱国壮志。
而小楼真正想要表达的就是:通过这部戏,让当时的四万万同胞,感受到的都是英雄之气的强大感召!
1937年国破家亡,人到暮年的小楼,再次披挂演出。他在第一舞台与郝寿臣,合作出演《九伐中原》。剧中,姜维到了生命的穷途,念白道:四十五万铁甲雄兵,只剩下七人五骑……
姜维此时是英雄末路,他眼见蜀汉江山易主,唱念之中口吐鲜血,涕泪交流。
殊途同归,此时抱病登台的小楼,也咳出鲜血……
1938年2月14日,小楼逝世于北平。那一天,恰逢农历正月十五。
小楼的六十春秋,付诸历史,只叹一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活出生命的光彩,才无愧于春秋。
小楼,是也。
杨小楼
旧戏班里有这样一句话,叫做“不疯魔,不成活”。意思是说,一个演员要想在舞台上有所作为,不勤学苦练不成;而且一般的勤学苦练还不成,一定要达到废寝忘食,甚至“疯疯癫癫”的程度,这样才能练出真功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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