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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谈他的杰作
今日推送之《梅兰芳谈他的杰作》录自《旧闻杂忆》，作者徐铸成，为著名报人，《旧闻杂忆》是其被错划为右派、封笔二十多年后，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为香港《文汇报》“旧闻杂忆”专栏撰写的杂文结集。书中把自己在1927至1957这三十年新闻生涯中遇到的人和事，以佚闻、掌故的形式，结合个人的思考、体会表达出来，供后人借鉴。既富趣味，亦有史料价值。
谈京戏，自然会联想到梅兰芳。
我和梅先生曾有过多次的接触，特别是解放初期约请他为《文汇报》写《舞台生活四十年》的那一次，谈得最畅。
我们特别请他在国际饭店吃饭，同席有梅一向尊敬的冯耿光先生，还有许姬传、许源来和黄裳等。
谈完了正题以后，我问梅先生：“我注意到你多年来在各地演出，第一天‘打泡’，总是《苏三起解》为多，而在演出期间，《霸王别姬》和《洛神》等又往往重复露演，这几出戏，是不是你最拿手的？如果不是，那末，究竟哪一出是你自己认为是精心杰作呢？”
《霸王别姬》梅兰芳饰虞姬
《女起解》梅兰芳饰苏三
他答着说：“打泡演《女起解》，是迷信，苏三着红衣上场，旧社会的戏院老板图吉利，就相沿成习惯了。《霸王别姬》在我和杨小楼杨大叔合唱时，我的确是花了些功夫的，以后所以多‘露’，主要是因为观众特别欢迎，一再加演，欲罢不能。我对所演的戏，总不敢马虎，即使演过几百场，滚瓜烂熟的戏，上场前也总要温习温习，作好准备。
“我不敢说有什么拿手戏，只说花过功夫最深，自己也认为最得意的罢。那是《宇宙锋》。这是一出老戏，最初是由吴菱仙老师教授，以后又请教过陈德霖老夫子和王大哥（瑶卿）。但我觉得这出戏十分难唱，明明是一个聪明、规矩的小姐，忽然要装疯，而且要装得像，连自己的爸爸也信得过，又要装得在皇帝的虎威下也不露一丝破绽，更难的是：既要使观众看清她是装疯，又要让观众信服地认为赵高和二世相信她是真疯。另外，在“思春”这一段，如何恰到好处，既不失赵女庄重的性格，又要以此让赵高坚信女儿真疯了，这些都是十分困难的，包括表情、行腔和身段。因为有这些矛盾和困难，几十年来，我不断研究、琢磨，每唱一次，总会有些新意和新的体会，不断加以改进和丰富。其他剧种如汉剧的陈伯华唱这戏时，我也去观赏，吸取他们的优点。
《宇宙锋》梅兰芳饰赵艳容
“我不敢说现在已把这出戏唱好了，更不能说它已没什么缺点了。但有一点，这十几年来，我每次演这出戏时，自己也不知不觉为自己的表演、行腔而沉醉，这是在演别的戏时所没有的。大家知道，我这个人不难合作，每到一个地方唱一期戏，排什么戏码我都没有意见，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每一期，必定要排一次《宇宙锋》，我也知道，这戏，并不是特别受观众欢迎的，有时上座并不好，但这一条，我始终坚持，其他的戏是为观众演出的，唯有这出，是为我自己欣赏的。”
听了他这席话，我很有所感，首先，可见梅先生对艺术的忠实态度，艺术表现能使自己也不由得沉醉起来，可见它已达到什么境界了。其次，一个自己花了毕生精力而自己确信是最好的创作实践，却未必就是最为群众所欣赏的。这或许因为欣赏艺术也要有一定的鉴别力罢。古人不是也有“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的说法么。
《宇宙锋》梅兰芳饰赵艳容
总之，梅先生对艺术的精益求精，达到自己为之沉醉，和那些浅尝即止者的自我陶醉，完全是两码事，决不可混为一谈。
（《旧闻杂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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